一眼寒湖,湖面上還漂浮著偏偏薄冰。
湖水上冰霧氤氳,森寒刺骨。
四周的山巒皆被冰封,仿佛冰雕鑄就。
山巒之間一座雪玉仙宮淩然矗立,冰雪耀映著陽光,氣勢恢宏,莊嚴肅穆。
冰封之地,這座仙宮一樣冷冷清清。
兩名童子在宮門口一動不動,仿佛已成了雪塑。
大開的宮門空蕩蕩的,再不見人影。
穿過宮門,一條長長的石級伸向遠方,漸漸隱沒在冰霧之中。
再遠處霧氣稍薄,依稀可見階級兩旁宿翠殘紅,碧煙琪樹,一角鳳樓坐落於此。
鳳樓只一扇小門虛掩,不燃燭火,天空中幾顆小星射出毫光,將鳳樓照得清明透亮。
鳳樓裏茵草遍地,四時長青,點綴的數十朵鮮花經年不衰。
庭院中央一棵銀花火樹輝煌燦爛,樹下環繞著一條星河緩緩流淌。
“嚶……嗯……”
女子令人心顫的媚聲從鳳樓裏傳出。
床幃遮著紗簾,星光只在這裏留下淡淡的清影,依稀可見紗簾裏透出兩名女子的身影,玉腿糾纏,粉乳交疊,胯間相融。
帳中春音,被底伸出三只玉足。
媚聲越來越急,此起彼伏,床幃與紗簾跟著媚音輕顫搖晃。
終於在兩聲悠長如歎息般的媚音之後,紗簾靜靜地垂落,一切歸於沉靜,只有女子悠悠得若有若無的嬌喘聲。
激情徹底褪去後,一名女子裸著雙足,披著輕紗掀開床幃。
看她雲鬢散亂,兩頰如刀刻般規整,一對青鋒眉淩厲如劍,眉梢的小小彎弧又不失女子的柔媚。
杏仁媚眼剛從床幃現身時柔情似水,一起身又精光四射。
鼻樑亦如刀刻般修挺,讓她看起來英氣勃勃,俾睨天下般地威嚴。
一頭銀髮如冰絲飄揚,泠冽而拒人於千裏之外。
若說這是一張巧奪天工的俏臉,那香唇便是她臉上最具靈韻的筆墨。
兩片唇瓣宛若初綻的石榴花瓣般嬌豔欲滴,線條柔美而分明。
上唇微翹的唇峰勾勒出幾分矜持,下唇飽滿如脂玉,仿佛輕輕一抿便能滴落晨露。
鳳樓裏寂寂無聲,良久,女子才道:
“你下來,起一卦。”
那聲音比起方才激情時的婉轉多情,此刻則如料峭冰寒,有不容置疑的令出如山。
“咯咯,我的好姐姐,你又想算什麼?”
仍在床幃裏的女子翻了個身側臥,藕臂支著螓首,卻不動身。
“嗯?”
似因下了令被人輕視而動怒,但只一個濃濃的鼻音,就讓人不寒而慄。
“嗨……姐姐的火氣還是這麼大,一點兒都沒消嘛。”
床幃中的女子不敢再孟浪,披衣後穿出床幃,看她雪膚花顏,一雙煙雨桃花目朦朦朧朧,如風拂桃枝般的俏媚,正是易門門主鳳宿雲。
她取了三枚金錢灑在桌上,道:
“起什麼卦?”
“取洞天七簽出來!”
威嚴女子衣袖一擺將金錢拂開。
鳳宿雲面色丕變,咬牙道:
“要算那個孩子,也不值得!”
威嚴女子杏目一轉,冷聲道:
“拿出來。”
鳳宿雲不敢不從,取出七支長短不一的條簽。
條簽看著似竹條切制,紋路已模糊,甚是古舊。
但若定睛觀看,卻會發覺條簽如星空鑄就,浩瀚朦朧,什麼都看不清。
“起一卦,測一測那個孩子。”
“姐姐,這世上的事情,沒有什麼是註定的。
就算是洞天七簽,姐姐一定要按照測出來的結果行事麼?”
鳳宿雲口中雖勸,手上收起了七簽,一根根地灑下。
七簽輕若浮雲,飄飄蕩蕩地落下,各指一方,鳳宿雲看了看,道:
“當年事後,東天池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當然了,我們活得還不錯,從前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都沒什麼損失,南天池還是南天池。
可是姐姐,你雖足不出戶,當知南天池已不是當年的南天池。
有些事情變了之後,一切大不相同。
越大的事情,越遠的事情,七簽就越是不明。”
“不用你來教我,把結果告訴我!”
“不用看我也知道,一片混沌。”
鳳宿雲凝著雙目,原本紅潮未退的俏臉一瞬間變得蒼白,嬌軀不停地顫抖,片刻間汗如雨下。
那雙煙雨桃花目瞳孔收縮,幾乎變得全白。
威嚴女子在旁一言不發,看鳳宿雲短短的時刻便有不支之兆,把手貼在她背心助她行功。
兩大天機高人一齊出手,卻又只支撐了半柱香時分。
鳳宿雲幾乎脫力軟倒。
威嚴女子亦顫了顫身,打了個踉蹌。
“近期就已一團亂麻,遠的全然看不清,不用再看了。”
良久之後,鳳宿雲才定下神來,緩緩搖頭道:
“這孩子不是孤身一人,慕清夢既然放他出山,必然已遮蔽了天機。
天機本就難測,被她動過手腳,沒有誰再能窺探得清。”
“嗯。”
威嚴女子強行一試,一無所得,倒不意外,道:
“你跟他說過,讓他來南天池?
他若是近日就來,豈不是要到這裏攪風攪雨?”
“不,我未限定時日,他現下修為太低,對我的話本能畏懼,料想他不願輕易來此。
看簽像,他要向北方去。”
“嗯。”
威嚴女子認可鳳宿雲的推論,喃喃自語道:
“慕清夢……你為何偏要不認命,偏要回來。
你一回來,多少命運會從此改變。”
“改變就一定不好麼?”
鳳宿雲恢復了神采,起身向鳳樓外走去,留下清音嫋嫋:
“當年姐姐不想變,可是終究一切都變了,好還是不好?
今日起若又變了,該是好,還是不好?
難說,難說。
有些路子走不通,遲早是死路,不如換一換。
好姐姐,你閉關三千年一無所得,不妨換一換你的喜好,換一換心境,或有轉機呢?
你從前修行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墨守成規。
都說仙人長壽,若長的只是壽,何必要長。”
威嚴女子並未呵斥鳳宿雲的冒犯,亦未反駁,只聽得鳳宿雲離開時悠悠唱起歌謠:匆匆一晃三千載,往事如煙;
今朝夢醒入紅塵,又憶舊緣;
風雲變換誰能識,只在夢中;
回望來時再一朝,歲歲年年。
歌聲清揚,時時婉轉如戲腔,若柳霜綾聽見,定會覺得這歌喉絕不遜楚明琅半分。
齊開陽離開後院,吩咐六仙看護好柳府,在柳興杓引領下來到前院。
齊開陽助柳氏擺脫危機,對靈玉礦全無覬覦之心,連一塊都不要。
這樣的大恩人,大靠山,柳氏一族上下待他甚是熱情。
宮中頒了聖旨,傳旨的太監雖即刻回京複命,但同樣將後事安排得妥善。
柳氏知會了洛城太守,自有人送齊開陽入京。
齊開陽原本不欲與世俗人過多來往,轉念一想,自己左右無事,沿途看看凡間風土人情,倒還不錯。
洛城太守安排了輛馬車,還有一隊五十名的騎兵護送。
坐上馬車,齊開陽倒感新奇。
凡間的馬車不比仙人車駕,仙氣飄飄,諸般異能,但極盡的奢華又是仙人所沒有的。
從前的齊開陽或嗤之以鼻,但這一趟出山幾番遇險,不由感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沒什麼大錯。
有人伺候衣食住行,不需自己操心半分,齊開陽乾脆借著路途之機,參悟出山之後所得。
還在曲寒山修行時,每回出山的敵手都不強,但回山之後,恩師都要他總結得失,久而久之,已成了齊開陽的習慣。
此番沿途連場激戰,屢克勁敵,甚至以弱勝強,都是前所未有,對齊開陽而言,可得的感悟比從前要多得多。
宋國京都新鄭離洛城不遠,齊開陽一路閑逸,七日後抵達新鄭。
入了城在驛館住了一夜,次日清晨來到皇宮前。
宮中早得了信,自有太監來領齊開陽入宮。
正是早朝時分,上朝的大臣們在朝堂前等候,齊開陽隨著太監獨在一旁。
仙凡有別,大臣們不少已垂垂老矣,見了齊開陽頗有上前討教養生法之意。
但看這個少年郎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又不敢觸怒於他。
萬一惹他心煩甩手而去,皇帝那邊誰又擔得起?
看旭日東昇,一名鶴髮童顏,身著朝服,又手持拂塵的老者穿過宮門,朝臣們紛紛行禮。
領路的太監道:
“齊仙長,這位是本朝柯太師,亦有仙籍在身,兩位可多親近親近。”
這位柯太師還未穿過宮門時,齊開陽就已感應到有修者靠近。
依柳霜綾先前所言,修者中入仕修行的不在少數,在場的朝臣身負修為者就有十餘位,但都比不上這位當朝太師。
這位柯太師還未穿過宮門時,齊開陽就已感應到有修者靠近。
依柳霜綾先前所言,修者中入仕修行的不在少數,在場的朝臣身負修為者就有十餘位,但都比不上這位當朝太師。
柯太師向朝臣們一一回禮,頗見隨和,不以仙人自居高高在上,這一點可比齊開陽高明到不知哪里去.齊開陽遠遠看見,只瞟了一眼就扭過頭去。
——他沒半分入世修行的念頭……
何況入仕?
早早被叫來皇宮等候,接下來又是一攤子朝會的事情,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少年人心性早就不耐煩,強忍著等在這裏全因柳霜綾。
柳氏畢竟是宋國世家,若宋國繼續衰弱下去,家族總是有些麻煩。
無論怎麼說,來都來了,與皇帝見上一見,好言相勸他勵精圖治,總好過甩手就走。
柯太師與朝臣們見了面,舉步向齊開陽行來,道:
“齊道友,貧道稽首了。”
這下齊開陽不敢怠慢,忙躬身道:
“不敢,不敢,晚輩見過太師。”
“誒,朝中我是太師,在道友面前則是同道,不可。”
柯太師修為遠較齊開陽為高,齊開陽還是行了個見前輩之禮。
心中卻想:皇帝熱衷於養氣長生之道,找個得道高人做太師不足為奇。
但這位柯太師身份如此尊崇,朝臣們各個相敬,為何不勸勸皇帝?
身為人皇享盡人間富貴,不為百姓蒼生計,可未必能落得好下場,這位柯太師難道不知?
“道友第一回來皇宮?
陛下承天之德,受地之福,一會兒面聖時道友不可輕慢。”
“晚輩受教。”
齊開陽滿腹狐疑。
與柳霜綾在禁室中亦瞭解了不少世間風俗,修者門派。
終是粗略知曉,可看不出這位柯太師的出身。
正思想間,太監高唱上朝。
朝臣們各依官位品級列隊,柯太師道:
“道友且隨貧道一同面聖。”
齊開陽隨在柯太師身邊進入大殿,見一張金燦燦的龍椅在階級上威嚴而立。
龍椅後不遠掛了面珠簾,卻不知是何故。
不久後皇帝龍冠黃袍現身,高坐龍椅,朝臣們跪地山呼萬歲。
齊開陽不識這些禮節,平白無故要跪拜,心中更是不願。
見大殿裏除了皇帝高坐,餘人皆跪,就自己一個分外尷尬,只得打個稽首,以示對人中之龍的尊敬。
皇帝在龍椅上默不作聲。
他剛上殿時齊開陽看得分明,這皇帝鬚髮半白,年歲約莫在五十上下。
說不上老態龍鍾,步履穩健,精神似乎仍顯健旺。
就是自上殿起就有些神遊方外,心思全然不在這裏。
朝臣們行大禮,皇帝渾渾噩噩,仿若不知,只伸著根指頭虛劃,不知在想些什麼。
齊開陽心中更奇,定睛看去,皇帝周身隱有金色聖輝,只是光芒淡而不顯,華而不實,隱隱還透出黑氣來。
料想這皇帝昏庸不明,民怨沸騰,人望已在失卻。
皇帝如癡似傻,一名老太監從身後珠簾轉出,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皇帝如夢初醒,道:
“所言有理,准了。
諸卿家平身。”
朝臣們起身,老太監尖聲道:
“陛下恩旨,齊仙長方外中人,無需遵朝中禮節。”
言罷又轉入珠簾裏。
齊開陽松了口氣。
朝會上諸臣紛紛奏本,那皇帝始終在神遊,對諸臣火急火燎的奏本全不放在心上。
有奏南方夏郡水患,百姓流離失所的,有奏北方已三月無雨,將至大旱的,還有奏邊疆兵員糧米皆有短缺告急的。
皇帝只在龍椅上安坐,一言不發。
朝會上諸臣紛紛奏本,那皇帝始終在神遊,對諸臣火急火燎的奏本全不放在心上。
有奏南方夏郡水患,百姓流離失所的,有奏北方已三月無雨,將至大旱的,還有奏邊疆兵員糧米皆有短缺告急的。
皇帝只在龍椅上安坐,一言不發。
齊開陽不耐這種場合,心中煩躁。
又想這皇帝火急火燎地下旨召自己進京,從頭至尾連看都未看自己一眼,大殿上就沒自己這麼個人,事事離奇。
少年人風風火火,既被人請來,就不喜被人忽視,心下更是不耐。
三名朝臣躬身啟奏完,皇帝全無一言,他們只得繼續等候。
片刻之後,那老太監又從珠簾後轉出,輕聲向皇帝低言幾句,皇帝才道:
“有理,就依皇后之言。”
老太監尖聲道:
“陛下有旨:戶部朱侍郎為欽差,著撥內府糧米並錢糧,三日後啟程往夏郡救災。
禮部塗尚書備國禮,五日後為良辰吉日,擇吉時祭拜天地祈雨。
兵部即日籌備兵糧,若有短缺再奏。”
朝臣們又議了議錢糧所需的數目,其間幾回,皇帝均一言不發。
只看老太監轉進又轉出,他才依次恩准。
齊開陽連連皺眉,珠簾後是皇宮在聽政?
後宮幹政已是不該,皇帝居然言聽計從,難怪民間流言紛紛說是妖後。
齊開陽雖不明這些政事,從頭聽下來,諸般應對無甚出格之處,這位妖後幹的好像又不是什麼人神共憤的壞事。
其後朝中諸事繁雜,齊開陽百無聊賴地旁聽,都能聽出宋國內部亂象紛呈,這樣的國家內憂外患,遲早是被吞併的下場。
直到禮部與吏部啟奏明春恩科之事,齊開陽驀然想起結義兄弟卓亦常。
卓亦常以儒入道,三兄弟之間,他是必要入仕修行。
卓亦常飽讀詩書,年紀尚幼時參加宋國院試鄉試早已順利過關,只等會試開恩科。
這麼說來,卓亦常明春就要來新鄭會試?
齊開陽打起精神,兄弟未來前程的大事,提早聽一聽,既能接觸皇帝,或許能幫上些忙?
齊開陽認真傾聽,來年開春是大恩科,文武同開會試。
宋國百孔千瘡,用人之際,聽禮部與吏部兩位尚書的意思,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會試當廣納賢才,不拘一格。
兩位尚書啟奏完,皇帝依然心不在焉,只等老太監再從珠簾後轉出稟報後,還是依皇后之言降旨。
齊開陽暗暗搖頭,只個把時辰,就察覺宋國的亡國之相一時之間,相助卓亦常考個好名次的心思都淡了許多。
反倒想著要不要勸勸三弟,寧願換個國家重考算了。
否則來侍奉這種昏君,卓亦常往後有得苦頭吃。
好容易挨到諸臣奏畢,再無餘事下朝,齊開陽大大松了口氣。
原先有些渙散的眼神立刻精光發亮,在朝堂上左右掃視,盤算著怎生隨意應付一下溜之大吉。
那神情,像極了在學堂苦挨了半日終於臨近放課的小學童。
——至於柳霜綾曾建言有機會開導皇帝幾句,看能不能做個賢君。
就看皇帝這一臉的衰相,哪個救得回來?
亡便亡了吧。
老太監在皇帝身邊輕聲幾句,皇帝突然精神大振,目光發亮,在朝堂上左右掃視,騰地一聲從龍椅上站起,朗聲道:
“諸愛卿且退。
柯太師,齊仙長,兩位隨朕到禦書房一敘。”
那模樣,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就差雀躍起來,像極了在學堂苦挨了半日終於臨近放課的小學童,與齊開陽隨意應付一下就想溜之大吉的樣子絕無二致。
齊開陽瞠目結舌,皇帝當成這個樣子,要不乾脆退位罷了。
那模樣,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就差雀躍起來,像極了在學堂苦挨了半日終於臨近放課的小學童,與齊開陽隨意應付一下就想溜之大吉的樣子絕無二致。
齊開陽瞠目結舌,皇帝當成這個樣子,要不乾脆退位罷了。
皇帝與柯太師當先,齊開陽隨著老太監在後,穿過大殿向禦書房行去。
一路上皇帝不斷向柯太師討教養氣煉丹之法,意態誠懇,無論巨細靡遺,有疑必問,癡迷於長生簡直無可救藥。
柯太師則臉上一直帶著笑容,面對皇帝的殷勤,偶爾答上兩句。
到了禦書房落座,皇帝仍是熱切地詢問柯太師修行之法,齊開陽被晾在一旁。
旁無他人,柯太師這才緩言道:
“陛下,身為人君,當先以天下為己任,以百姓為念。
就算要養氣長生,亦需先治國安邦。”
這讓齊開陽肅然起敬。
道理正是如此,身為帝皇,得天下人望才是最好的養氣之道。
這位柯太師身居高位,又得皇帝尊重,並不一味地曲意逢迎,反而尋機勸導,可見不是諂媚包含禍心之人。
柯太師道:
“君者,舟也;
庶人者,水也。
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
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
欲先民,必以身後之。”
齊開陽自幼一樣熟讀經典,見柯太師談起儒道先賢之言。
若單論解讀,柯太師遠不能與恩師相提並論。
但對少年人而言,第一回聽起旁人從不同角度解讀經文,一時聽得津津有味。
直說了有半個時辰,皇帝雖不阻止,但只是嗯嗯點頭,看樣子是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柯太師說完這篇經文,輕歎了一口氣,終於和皇帝說起養氣功夫來。
如前相同,皇帝立刻精神大振,注目凝神傾聽。
柯太師講完一篇養氣總論,道:
“陛下,齊道友在此,陛下不妨討教討教,或有所得。”
皇帝這才醒悟般記起齊開陽,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道:
“齊仙長,朕欲修養氣長生之道,望仙長指教。”
齊開陽沒修習過什麼養氣之法,原本不欲多言。
只看柯太師珠玉在先,有樣學樣,順著柯太師先前的話說下去,道:
“陛下人中之龍,造福百姓,自有福報。
聖人有雲:為政以德……”
初時皇帝滿心期盼,齊開陽將從前所學挑揀與蒼生相關的開始講起。
不到一炷香時分,皇帝見所言皆與政事相關,興趣大減,只是隨口應付。
齊開陽見皇帝無可救藥,簡略說了說便住口不言。
皇帝又向柯太師討教起來,將齊開陽拋在一邊。
齊開陽撇撇嘴,正要尋機告辭,老太監又對著皇帝輕聲幾句。
皇帝道:
“啊,准了。
齊仙長,皇后想向仙家討教一二,還請一行。
你帶齊仙長去吧。”
齊開陽長舒一口氣,終於擺脫了皇帝,從此再也不見。
出了禦書房,老太監道:
“娘娘在宮中敬候,齊仙長請跟老朽來。”
齊開陽想了想,宮中入仕修者甚多,這皇后幾乎把持朝政,皇帝對她言聽計從,莫不是什麼妖孽?
順道見上一見,若真是什麼禍國殃民的妖物,倒要尋機除去,也算是為宋國百姓做些實事,積份功德。
隨著老太監穿過一片足稱人間仙境的花園,來到一座氣派的宮闈前,上方的門牌大書三個大字【延寧宮】。
齊開陽覺得濃郁的花香迎面撲來,從門口看去,紅燭搖曳,其餘紗簾,春帳,桌案等奢華陳設之物脂粉氣甚濃,正是女子日常用度。
難道方才穿過的是御花園?
這裏是皇帝的後宮?
齊開陽納悶,這皇后怎地這般囂張跋扈,居然在寢宮見一個外人?
他雖是修道之人,心中自有規矩,有些底線不肯觸碰,遂停步不前。
“齊仙長請稍候,老朽先行通報一二。”
老太監前去通報,齊開陽更確信這裏就是皇后寢宮,怕她冒然進入衝撞了皇后,或是遇見什麼不雅的場面,傳出去不好聽。
俄而老太監出來,道:
“齊仙長,娘娘有請。”
來都來了,皇帝都允可不在乎,自己還怕什麼?
齊開陽一腔除妖的念頭,隨老太監步入宮門,就見一幹侍奉的宮女與老太監一同退了出去,隨手把宮門關上。
齊開陽見紗簾之後,燭光將一個側坐的人影映照在紗簾上。
人影鼻樑秀挺,唇瓣微嘟,酥胸高聳,正解開頭上的鳳冠。
“皇后娘娘。”
齊開陽不想無禮,轉過身去朗聲道,以示並無歹意。
“齊仙長來了。”
皇后溫柔的語聲帶著揶揄,不知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道:
“請稍坐,容本宮更換衣物。”
如此旖旎香豔之事大喇喇地說出來,還把侍女都給支走只留自己在宮內?
齊開陽暗道不妙,若是半途皇后大喊一聲非禮,自己豈不是有嘴說不清?
但一時未得對策,倒覺這個溫柔中帶著威嚴的聲音有點熟悉,卻又陌生,就是想不起來。
少年眨了眨眼,既來之則安之,且先看看再說。
皇后起身褪去霞帔,燭影中映出香肩,又新披上件繡袍,系上絲帶,將一頭長髮從繡袍裏撥出披散在肩頭,這才起身道:
“唉,聽見聲音都想不起人來,你好狠心。
臭小子,終於讓我找著你了!”
言語未畢,皇后已從簾後轉出身來。
齊開陽定睛一看,皇后雙眉弧線彎彎,如初生新月。
一雙眼睛略細微長,眼角上翹,嫵媚稍遜,神采奕奕間卻多了股溫柔。
秀挺的鼻樑兩側鼻翼舒圓,礴然大氣,雍容華貴。
一對兒香唇豐滿瑩潤,就如一團燃燒的烈焰。
皇后正盈盈嬌笑,兩邊唇角下方各凹出枚小小的淺渦,將她原本落落大方的樣貌裏平添一分嬌俏。
齊開陽大吃一驚,失聲道:
“你……你……素素姑娘?”
“大膽!
竟敢直呼本宮名諱,來人,拖出去砍了!”
素素原本巧笑嫣嫣,忽然臉一沉斷喝道。
“喂喂喂,不必吧……”
齊開陽連連擺手,左右張望,真要有什麼衛士進來拿他,只好先跑了再說。
“噗嗤,傻樣!”
素素在象牙坐塌上一倒,半倚著側身一揚螓首道:
“我說,你那點腦子裏,是不是被柳霜綾的大奶子,翹屁股給塞滿了?
這都聽不出來。”
齊開陽面紅過耳。
這段日子的確相思難斷,柳霜綾曼妙的身材,每一條曲線不時在腦中自行浮想而起。
少年人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別人說中心思,又是這種羞事,當下只能強撐著嘴硬道:
“不是聽不出來,是想不到。
你……你真是皇后?”
“很奇怪麼?”
素素嫣然一笑,柔荑支著下頜,道:
“我姓陰,閨名素凝,正是大宋國的皇后。”
齊開陽皺眉。
陰素凝身為修者,居然在宮中為後,母儀天下?
她為什麼神神秘秘地出現在安村?
難怪當日她不敢叫人知曉行蹤,還始終隱瞞著法相,直到生死關頭才驚鴻一瞥。
這女人身上的秘密太多,齊開陽半點都不敢放下戒心。
且她貴為皇后,居然與自己私下相處,言語還如此大膽不加遮掩,誰知道打的什麼鬼主意?
陰素凝見他戒心甚重,自顧自道:
“喂,你們這幾個月躲到哪里去了?
我遍尋不著。”
“尋不著,為何知道我在柳府?
那道旨意多半是你下的對不?”
“不錯嘛,腦子還沒壞。”
陰素凝咯咯笑道:
“柳霜綾要回府成親,這事天下皆知,我找不到你們,自然是遣人到洛城去等她。
恰好,看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
啊喲,美人落難,少年英雄憑空殺出救美人於火海。
當真精彩,可比什麼大戲都好看。”
齊開陽撓頭,心下雖不由暗自得意,不想在皇宮這種是非之地久呆,道:”你找我來做什麼?”
“沒做什麼。
好歹並肩作戰,生死相依過,見見老友不成麼?”
“你要再這麼說話,我可就走了。”
齊開陽不耐。
陰素凝的確是平生見過的人裏最美貌之一,少年人春心萌動,見美人而不心喜不可能,至少都有親近之意。
但對陰素凝,他實在想敬而遠之。
其實這一日在皇宮,朝堂上陰素凝處置得宜,來了寢宮又對他甚是熱絡。
在安村時雖神神秘秘,並沒做什麼落井下石,坑害他與柳霜綾的事情。
齊開陽對【妖後】之言頗多疑惑,市井流言,未必真實——皇帝的模樣,多半是自作自受。
但齊開陽一直記得恩師的囑咐,再遇見陰素凝得多留個心眼,實在放下不戒心。
其實這一日在皇宮,朝堂上陰素凝處置得宜,來了寢宮又對他甚是熱絡。
在安村時雖神神秘秘,並沒做什麼落井下石,坑害他與柳霜綾的事情。
齊開陽對【妖後】之言頗多疑惑,市井流言,未必真實——皇帝的模樣,多半是自作自受。
但齊開陽一直記得恩師的囑咐,再遇見陰素凝得多留個心眼,實在放下不戒心。
“好吧,那就好好說話。”
陰素凝不以齊開陽言語衝撞為忤,甜笑著露出兩顆梨渦,道:
“快請坐呀,好歹來一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安村的事情,實在是謝謝你們兩位啦。”
皇后一雙眼睛溫柔若水,未語先笑,笑起來時更是讓人輕易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齊開陽聽她不再東拉西扯,言不由心,這才坐下。
陰素凝起身斟了一壺香茶坐在他身側,道:
“在安村讓邪魔逃竄,我一時失神忘了件要事。
此後一直遣人尋找你們,可是遍尋不得。
好奇怪,你們兩位好像在世上消失了?
後面才又聽說你們在紫溪現身,惹了無數的麻煩。
洛城事後,這才請陛下降一道聖旨請你京中一晤。
要是用旁的什麼藉口請你,你未必肯來是第一,就算肯來,那些麻煩事還會不會纏身?
你看,人家是不是考慮得很周到?”
“什麼要事?”
嘴上冷淡,齊開陽心中不得不承認陰素凝的確心思縝密。
奉旨上京,一路果然相安無事。
“急什麼?
你到宋國,是不是聽了許多流言蜚語,都是說我怎麼怎麼不好?
“陰素凝待茶香沁出玉壺,給齊開陽斟上一杯,道:
“怎麼?
今日見了宮中狀況,這些話可真?””我不知道。
你……你要是真有心,多勸勸你們家陛下。
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樣下去亡國之日不遠。
“當著皇后的面說皇帝不是,的確有些不好意思。
眼下不是在安村生死存亡之時,皇后一顰一笑,當真溫柔至極,鼻中又聞得幽幽暗香。
齊開陽口乾舌燥,將香茶一飲而盡。
見陰素凝又要去拿玉壺,伸手率先搶過,道:
“你是皇后之尊,還是我來吧。”
“不知道,有沒有興趣留在宮中多看看?
柳霜綾呢?
閉關修行去了?”
“嗯,你到底有什麼要事?”
“要事要事!
你見了我就沒點疑慮?
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
陰素凝大為不滿,斜乜著齊開陽,烈焰般的唇瓣微抿。
可即使在嗔怒之間,雙眸依然帶著溫柔如水的笑意。
“不想問。
你身上秘密太多,問了你又不肯答,我何必問了讓你為難。”
“你倒是好心,我也不想騙你。
但是你不問,怎知我不答?
譬如你不好奇我是修行中人,怎會在宮中為後?”
“有點好奇,但是知不知道答案,干係不大,不知就不知吧。”
“你不問?
那我就問了。
誒,給我說說,柳霜綾的身子美不美?
你們親熱起來,她好不好?”
陰素凝一雙柔荑捧著臉頰,湊近了齊開陽,仿佛要看清少年臉上每一分神色的變化。
“不關你事!”
齊開陽被曖昧的話語撩撥得心頭火起,冷聲道:
“你跟我說這種話,不怕陛下知道了將你滿門抄斬?”
“就是好奇嘛,想知道一下都不行。
柳霜綾豔名滿天下,多少年輕的修士將她當作夢中情人,就是成名的對她垂涎的都不少。
我聽說逍遙宗少主當日可是有意將她納入門下,嘖嘖,這等身份的人沒得到,卻叫你占了大便宜。”
陰素凝吃吃而笑,忽聽宮門口侍女輕聲道:
“娘娘,香湯已備好,請娘娘入浴。”
“抬進來吧。”
齊開陽瞪著陰素凝,怒火已是寫在了臉上。
侍女聽見皇后懿旨,立刻將香湯桶抬進寢宮,道:
“奴婢伺候娘娘沐浴。”
“都出去。”
侍女應聲而退。
陰素凝起身道:
“來一趟皇宮,想不想試試伺候皇帝妃子沐浴的豔福?
咯咯,你把我伺候好了,我就告訴你。
總之,對你們倆都有莫大的好處。”
不等齊開陽答應,陰素凝已轉入珠簾後,燭光映照下,皇后寬去繡袍,一陣入水聲緊接著響起。
齊開陽深深呼吸,迅疾冷靜下來,將方才陰素凝所行所言從頭想了一遍,冷笑著起身道:
“好啊,那我來伺候娘娘沐浴。”
同樣不等陰素凝答應,齊開陽已自顧自地轉入珠簾後。
“你幹什麼!
出去!”
陰素凝未料到齊開陽居然真的敢來,厲聲低斥。
她一著急起來,新月眉微鎖,分明動了怒的雙眸居然還帶著溫柔的笑意。
這是天生的溫柔,學都學不來。
“呵呵,反正又看不見,你慌什麼。”
陰素凝只是寬去了繡袍,剩餘的衣物一件未除,就這麼濕淋淋地泡在香湯裏。
且香湯正熱,蒸汽氤氳,水面還漂浮著滿滿的花瓣。
齊開陽反客為主,洋洋得意地在湯桶旁坐下,道:
“你一直在試探我,究竟為的什麼?
至於那件要事,說的是那三枚先天之炁凝結的珠子吧?”
陰素凝鼻翼翕合了片刻,道:
“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記牢了,這件天地不容之物,至今只我們三人知曉,但凡有半點差池,我們粉身碎骨。
你我命運同在一處,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我還不想死!”
“好,我等你。”
齊開陽起身離開簾後。
待珠簾放下,才松了口大氣。
陰素凝的國色天香自不必說,在香湯裏即使未寬衣,溫水打濕了她的粉頸香肩,已是誘人無比。
何況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與她共處一室,還在沐浴之時。
這一重身份更讓齊開陽心跳如擂鼓,連臉龐都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