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三章:三途忘川

仙俠雙修:毫末生

林笑天 9912 07-16 20:57
“一個不知哪來的散修,誇誇其談,所言無據。

怎知不是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哎,在沒有出去之前,我已把自己當做一個死人。

徐仙長,我勸你最好一樣這麼想。

試一試,總好過困在這裏等死。

啊~我倒忘了,徐仙長出身名門,大可等宗中師長來救。

坐在這裏一動不動,算是以不變應萬變的上上之策,藏鋒之名,名副其實。”

“你……”

陰素凝學識通達,一番推論眾修士大都心中贊同。

徐藏鋒出言質疑,也有道理。

修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難下決斷。

強敵在暗,【劍湖五奇】正是眼下最大的倚仗,若他們不一起動身,還真沒多少人願意跟著齊開陽與來路不明的陰素凝。

若按陰素凝自己的想法,有楚地閣的弟子同行,已然足夠。

但又知齊開陽的脾性,多半不肯棄洛芸茵不顧。

且前路不明,劍湖五奇的確是極大助力,恨就恨徐藏鋒自視過高。

這等大宗門出身的弟子,還是劍湖五奇之首。

修為高,戰力強,多年來不僅發號施令慣了,常被人捧得高高的,一露面就是同輩之中以他為尊的架勢。

今日戰中被個剛拜入楚地閣的散修壓了一頭就罷了,戰後自己束手無策,旁人言之有據,他又心中不爽。

什麼時候了還在擺他的傲氣與大宗門弟子身份?

陰素凝暗暗搖頭,但這種人心高氣傲,說是說不通的,一時無策竟打破僵局。

“風仙子,不知可有方法找出界域關口?”

陰素凝酸諷得徐藏鋒說不出話來,齊開陽憋著笑。

他隨朝聽政數月,對付這種人大有所得,當下心中倒有計較。

“正想一試。”

風二娘道:

“我與同門自陷入界域之後尋找關口一路至此,正順著線索而來。”

風二娘方才指揮若定,尤其那八名各宗弟子全仗她援手才保下性命。

有她一席話,那八名修士又有所動搖。

只見風二娘捧著司南,鬥柄滴溜溜地轉動,似在測算方位。

“洛仙子無礙吧?”

終於暫得安寧,齊開陽看洛芸茵被師兄質問後心情不爽,使了個眼色。

兩人走到一旁。

洛芸茵正有滿腔話語。

在湖底得【碎玉璿璣】之後,始終藏在法囊中不敢取出。

今日惶急之下動了念頭,這柄寶劍居然有如許的威力,且對邪祟之物克制效果絕佳。

【碎玉璿璣】似有靈一般,寶劍隨主,洛芸茵本有感應。

想起收起寶劍之前,【碎玉璿璣】像在打量齊開陽,戀戀不捨,仿佛久別的故人老友。

又想起洛城一戰中,柳霜綾曾說過他不懼邪祟。

諸多疑團,當下又不得良機,只得按捺在肚子裏。

兩人說些別後之事。

危難時故人重逢,心中各有暖意。

陰素凝在一旁看看齊開陽,又看看洛芸茵,一雙溫柔的鳳目裏似千回百轉,帶著笑意不知在想些什麼。

激戰一場,諸修士真元大耗,輪著打坐調息。

洛芸茵被徐藏鋒呼喝了幾句,心中不快。

劍湖中得天命之劍而不報,在宗中茲事體大,多半這一路還要被數次問起。

少女見齊開陽數月不見,功力大進,依然如初識時一樣言談口角著互笑互損,可親可近,索性就地盤膝,囑咐齊開陽幫她護法。

掐指算來約莫有三個時辰,界域裏越發陰沉沉的。

倒不是陰氣變得濃重,而是天色已晚,界域外的烈日即將西墜。

在陰氣橫生之地,夜晚的到來著實不是件好事。

風二娘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原先楚地閣弟子邊行進邊演算,根據羅盤推演的結果不住調整方向,行程要快上許多。

現下強敵在側,無人敢擅動,風二娘推演起來十分吃力。

又等了個把時辰,修士們調息已畢,看長夜漫漫,前頭不知還有多少危機,各自檢視法寶符箓,默默無聲。

風二娘輕籲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修士們雖安靜,心中均忐忑不安,見她終於推演完畢,登時有些騷動。

風二娘行至齊開陽身邊道:“齊道兄。”

“不敢當,仙子可有推斷?”

“有一些,僅有一些。”

風二娘輕輕搖頭,似並無把握,又似歎息自己修為不夠,道:

“有件事,要先與道兄說清。”

“請講。”

兩人第一回貼近了說話,齊開陽看她一頭銀髮如根根冰絲般飄揚,偏生肌理細膩如乳,瑩白如雪。

相比世間的絕色之姝,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看她兩頰如刀刻般規整,一對青鋒眉淩厲如劍,眉梢的小小彎弧又不失女子的柔媚。

杏仁媚眼雖滿是憂愁,時不時就精光四射,竟是個傾城美人。

“奴家從前沒遇過界域,只從古籍之中看過隻言片語。”

風二娘提高了音量,引得修士們紛紛側目。

她凝重道:

“但據奴家推斷,鬼域恐有不同。”

齊開陽亦得恩師傳授過界域的知識,聽得十分認真,以兩廂印證。

世間有仙凡之隔外,亦有妖,魔,鬼同在。

譬如萬妖天就是妖界之域,燭龍王以絕世神通開闢的一塊天地。

與人間仙界適合人不同,妖界之域的一切都更適合群妖。

再如無論你是仙官佛祖,都有隕落的可能,與凡人一樣都要進入鬼界輪回轉世。

前代天庭原有相應的秩序,天塌地陷的一戰之後,輪回破碎,鬼界崩塌。

世間陰陽雖還遵循著大道的規則,但紛亂不堪,再不似從前輪回有序。

至於破碎的六道輪回,天塌地陷之後便是一片混沌,便是四大天池之主都不敢踏足半步,遑論有人能修復輪回。

據風二娘的推測,眾人身處的這片鬼域便是破碎鬼界的其中一小塊,只不知被哪位高人以大神通搬運至此。

界域之間偶爾相互重合,譬如一座城池,進入的道路千萬條。

可尋常進入的千萬條道路都通往凡間,若恰巧踏中其中一扇,進入後則是鬼域。

想從鬼域脫身,就要再找到這扇門。

說到這裏,修士們紛紛點頭,就連徐藏鋒亦反駁不出。

風二娘道:

“我在典籍中讀到,鬼界雖已破碎,各界域之間本就有大道通途相連。

就是說,我們身處的這片鬼域,除了那扇重返陽間之門,恐怕還會通往另一個鬼域。”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若陷入鬼域之中轉不出來,遲早同樣變作無主孤魂,遊蕩在破碎的陰間。

“風仙子,如前所言,這片界域是某位高人搬移至此,陰司鬼域之間既有通道相連,通道當不能移動的吧?

會不會搬移之時,通道已然破碎?”

陰素凝緊張問道。

她不僅要逃脫這片鬼域,還得儘快逃脫,若是晚了被宗中發現,後果還不如留在界域之中死了便罷。

“有可能,但是,最好不要。”

風二娘深吸了口氣,道:

“通道若破碎,我們有可能被吸入虛空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嗡嗡之聲頓時響起,修士們不敢高聲,卻忍不住交頭接耳,齊開陽明顯覺得一股絕望的氣息正在蔓延。

他心中亦有疑惑,恩師授業之時曾詳述過界域之事,經年累月,對界域知識說得甚是詳盡。

唯獨風二娘所言的陰司鬼域一說,齊開陽從未聽過。

恩師的本領,齊開陽出山之後漸有感知。

若餘真君可以對四天池群聖呼三喝四,恩師只有更高。

風二娘看過的什麼典籍若屬實,恩師不會不知,順帶一提的事情,怎麼從不說?

風二娘舉臂道:

“齊道兄,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旁,齊開陽料想時自己先前出手,功法對邪祟的克制被瞧在眼裏。

果然風二娘道:

“齊道兄,你的功法似乎很有些不同。”

一雙杏仁媚眼,帶著好奇與審視上下打轉,齊開陽莫名其妙被看得身上有些發毛。

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像被人的目光徹底看透,又像被人隨意地予取予求。

上一回有相似的感覺,還是易門之主鳳宿雲。

“我的功法不懼邪祟,就是,若敵手太強,我說不清。”

齊開陽心中思慮了一番,還是坦誠道。

“齊道兄,諸位同道的生死,恐怕俱在道兄一人之手。”

“呃……”

話說得沒頭沒腦,齊開陽道:

“此話怎講?”

“不瞞道兄,敵手借助這片鬼域,陰氣無窮無盡,我們這些人難挨得過這一夜。

道兄不同,功法克制之下,邪祟莫可奈何,道兄大可以獨活。

鬼域現於世,各門派的師長都會趕來,在外一定在尋找破解之法。

道兄安心等待,終能出去。

奴家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個中兇險之大,難以想像,道兄大可不必陪著我們犯險。”

“這麼說來,我們不入鬼域尋找出口,就在這裏死守。

敵人再至,我打頭陣不可麼?”

“亦可,但依奴家推算,素素姑娘未必願意在人前現身。

另外,坐以待斃,道兄的修為自保有餘,要護住這麼多人,恐力有未逮吧?”

“風仙子……”

“素素姑娘在此都如坐針氈,不難看出。

奴家並沒有惡意。”

風二娘居然料事如神,道:

“一切只看齊道兄決斷。”

“且稍候。”

齊開陽喚陰素凝到一邊,將前言說了一遍。

陰素凝驟然變色,輕輕搖頭道:

“若被人救出,我們一定走不了,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反反復複來盤問我們這裏的發生的一切。

我瞞不住的!

若是……若是被人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你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你要是問我,我寧願在陰司變作孤魂野鬼,寧願在虛空中永世不得超生,我都不願留在這裏!”

“我知道了。”

按齊開陽所想,留守原地是最好的辦法,不犯險,把握也最大。

但陰素凝意態決絕,相處日久,他心中不忍。

“等一下。

風二娘說的話,可不可信?”

陰素凝緊張之下,唇瓣更加紅潤,顫了顫,道:

“罷了,你……你可以留在這裏,有餘聖尊,沒有人敢輕易動你。

本就是我拖累的你,不要再為我犯險。”

齊開陽咧出排潔白的牙齒,道:

“信不信,走了才知道。

界域之說,我多少懂得一點點。

一起來,一起回。”

齊開陽雖是少年人膽氣豪壯,但並不自以為是,回到風二娘身邊,道:

“尋找出口,風仙子可有把握?”

“不太多,比起坐以待斃,要多上那麼一點點。”

“諸位同道的生死,明明都在風仙子手上。

就依風仙子所言,尋找出口比坐以待斃的強,沿途遇敵,我會盡力抵住邪祟。

有言在先,若我做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風仙子莫怪。”

風二娘露出欣賞的神色,道:

“劍湖宗的同道,道兄怎麼看?”

“多一人多一份力量,最好還是同行。”

齊開陽回身一看,道:

“畢竟是洛仙子的同門,不好坐視不理。”

“看來道兄已心中有數。”

風二娘抿嘴一笑,如刀刻畫般的清麗容顏綻放笑意,讓齊開陽眼前一亮。

風二娘與修士們說明狀況,楚地閣同門自不必說。

諸派修士則六神無主,比起趾高氣昂的徐藏鋒,風二娘更加讓人親近些,均有跟隨之意。

風二娘又向劍湖宗門人言道,這裏已不安全,強敵隨時會去而複返,不如先一道同行。

至於尋找界域之門,等尋到了陰司鬼域的入口再說,到時任由自便。

話說得在理,又讓人有臺階下,徐藏鋒點頭同意。

齊開陽當先,劍湖五奇押陣,風二娘居中,一行人摸索著尋路而去。

天時已黑,穿過被燒成的白地,密林裏除了靈星的幾點鬼火,黑漆漆的一片。

界域裏遍佈屍毒,屍蟲,鬼花,陰草,無一不是致命的威脅,修士們不敢燃起火光,各持法寶,各睜法眼,小心翼翼。

風二娘手中司南的鬥柄指著西北方向,眾人依向前行。

每前行數十裏,就感陰氣更濃了些,透骨生寒。

這片界域不知方圓多少,齊開陽一路感應,只覺四處都是濃濃的陰氣,並不能及時分辨多寡。

若是要他來找出路徑,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

陰氣更濃,多半更加靠近陰司鬼域的入口。

陰素凝雖死都不肯留在這裏等待高人營救,但一想到要踏入那面界門,再從鬼界尋找前往陽間的通途,不由又是緊張,又是害怕。

快行兩步離齊開陽近了些,不知是他功法的緣故,還是男子身上陽氣旺盛,陰素凝稍稍定神。

這一路依著風二娘的示意,齊開陽在前開道,陰素凝看他堅定有力的步伐,一時芳心紛亂。

他本可以不用犯險……

又行了約莫五十裏,陰氣之濃,讓密林如同墨染。

若是先前的鬼火,必然被潑墨般的夜色掩去。

可當下陰氣深濃,鬼火越發明亮,斑斑點點,慘碧之色原本繽紛絢爛,此時只像一個個惡鬼的眼睛。

“停步。”

鬥柄在羅盤上左右劇顫著抖動,似捉摸不定方向,又似預感到危機重重。

風二娘的聲音顫抖著道:

“我們,在兜圈子。”

“什麼?”

徐藏鋒聞言從後趕上,忽聞此言,有些氣急敗壞。

“上一回是顛倒八卦陣,這一回,又是什麼?”

風二娘並不動怒,只繼續推演著羅盤。

“不必推演了,我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齊開陽盤算已定,道:

“我們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是了!”

洛芸茵目光一亮,道:

“素素姑娘先前言之有理,鬼修會出來阻止我們,就是不想我們繼續前進。

那一片地方,就是他藏身,或是界域的關鍵之處!”

“沒錯。

顛倒八卦陣,既然能顛倒八卦,同樣可以把界域之口的陰氣顛倒,引我們離開。

至於為什麼我們一直在兜圈子……”

“因為這方界域實在不大,他再怎麼引,都離不開多遠。”

陰素凝剛接過話,就見齊開陽展開玄功,一身金焰照得四周黑夜都染上一片金黃,道:

“惡鬼既然盯著我們,躲藏無用!”

金光照射之下,四周景物一變,視線所及之處,東北方正是先前烈火燒過的白地。

齊開陽飛身而起,施展【朝天闕】雙拳如連環揮舞,數百顆金丸射出,盡數轟在白地上。

地面碎裂,濃煙滾滾,現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來。

修士們謹慎靠近,大洞如同深淵,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如一只鬼眼正凝視著眾人。

齊開陽手指一彈,又射出一顆金丸,金丸剛進入大洞光華消失。

齊開陽明明還能感應到彈出的真元,金丸目不能見,好像被大洞吞噬了光芒。

“是這裏了……”

風二娘輕籲了口氣,看向齊開陽,洛芸茵,陰素凝的目光裏讚賞之意一閃而沒,道:

“現在,進,還是不進!”

齊開陽早已拿定了主意,道:

“哪里都要殊死之博,與其在這裏等著任人宰割,不如直接把惡鬼找出來。

至不濟,逼問他出口何在,也比在這裏坐以待斃的強。”

“我們就在這裏!”

徐藏鋒一張臉陰晴不定,沿途已幾番考量,終究還是不願犯險。

人總是這樣,對未知的東西抱有本能的恐懼,即使是銳意進取的劍修,生死關頭同樣會猶豫,同樣會保守。

“是麼?

好吧。”

齊開陽咧嘴一笑,忽然拉著洛芸茵的小手縱身一跳。

少女猝不及防,嬌軀一輕,被拽著向大洞墜去。

陰素凝緊跟其後,風二娘向楚地閣同樣點頭示意,一同躍落。

楚地閣弟子一走,各宗門的修士打定主意的跟上,還在猶豫的終究還是更信任風二娘,尾隨而入。

劍湖宗只餘四奇在外,勢單力薄不說,丟了洛芸茵,回頭不好交代。

直把徐藏鋒氣得怒火沖天,恨恨地跳入大洞。

“洛仙子,得罪,不這樣做,你師兄他們可不肯跟來。”

齊開陽拉著洛芸茵踏上實地,立刻舉手投降,連連致歉,道:

“信我,外面比這裏危險得多!”

在外時看不清大洞內部,一旦跨過那扇看不見的門,內裏又是一番天地。

落下時見一條長長的泛黃岩石地,僅可讓三五人並肩行走。

岩石地兩旁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被這片天地之間的昏黃慘霧遮蔽——十餘丈之外就灰濛濛的無法看清,正不知身處何地,更不知懸崖之下有何物。

“賴皮狗!”

洛芸茵原本心中有氣。

但聽齊開陽之言,知他一番好意,不願自己跟著四位師兄遭逢危機,只能亮出銀牙,凶巴巴地罵上一句。

“哎,人學壞,真的比學好要快得多了。”

劍湖四奇被迫一同進入,陰素凝看齊開陽這一手簡直像潑皮一樣,簡單,無賴而有效,忍俊不禁。

“我倒想起一句話。

活不明白的人,給他五百年,五千年,他還是活不明白。”

齊開陽點了點額角。

這一段在皇宮裏耳濡目染,相較之下,徐藏鋒雖是劍湖宗同輩翹楚,論起腦子,遠遠及不上朝堂裏那些壽元有限的老狐狸。

“齊開陽,爾敢!”

徐藏鋒趕至,怒不可遏戟指喝罵。

“待脫險之後,徐仙長有什麼不滿,在下奉陪。”

齊開陽笑嘻嘻地一拱手,道:

“現在打起來,別讓惡鬼看笑話。”

“這筆賬,劍湖宗記下了!”

徐藏鋒恨恨地一甩寶劍,發出聲銳嘯。

齊開陽轉身一白眼,動不動就把宗門掛在嘴邊,就你也配代表劍湖宗?

不過說來著實怪異,劍湖宗雖是豪門,並不比無欲仙宮高到哪里去。

徐藏鋒地位再高。

畢竟是個道生修士,更比不得仙宮仙使。

怎地態度差別如此之大?

見諸修皆至,風二娘道:

“如果外面的界域不太大,那麼這裏同樣不會太大。”

想來也是,搬運界域一事,不僅要有聖人的修為才能辦到,還極耗心力。

小一些的或許一名仙聖即可,若是大了,非得諸聖齊力才行。

鬼修向來神秘莫測,更不與仙凡來往,料想數量不多。

——提煉陰魂,熬煉陰屍,再引鬼氣屍氣入體。

這種修行之法雖提升迅速,不僅大損陰德,更損自身。

鬼修想入道生境比常人要快得多,但大多修到道生,要麼陰德大損壽元速盡,要麼肉身根本禁不住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陰損東西,扛不住反噬而身死。

他們正面戰力雖說不上強,單論害人著實難防。

若以凡人舉例,鬼修就像那些專研下毒,偷襲的宵小。

戰場上萬夫莫當的大將軍,碰到這些伎倆稍一不慎,同樣一命嗚呼。

“諸位。”

齊開陽一抱拳,朗聲道:

“惡鬼猖獗,戕害人間,傷我同道。

我輩既修天道,斬妖除魔份內之事。

既來此地,當勇猛精進。

惡鬼雖凶,邪不勝正,諸君協力,必能除去惡鬼,重返人間!”

一席話聲音清朗,言語樸實而慷慨,最重要的是,說完之後,齊開陽毅然當先向前。

修士們被壯懷情緒感染,握緊了法寶,依次跟隨者踏上岩石地。

看上去像泛黃的岩石,踩上去更想砂礫。

剛行十餘步,就覺熱風陣陣,腳下的岩礫都熱得燙腳,偏生熱風裏又帶著刺骨的涼意。

小道兩邊的昏黃慘霧裏冒出沖天的火光與濃煙,竟似一座座噴著熔炎的火山。

陰素凝暗自苦笑。

修士們所學都不少,這裏越走越不像好地方,皇后娘娘心中的猜測同樣在不停地證實。

可看齊開陽步伐沉穩有度,堅定地踏著向前,方才那一段壯懷之言如引吭高歌般振奮,此刻猶在耳邊。

陰素凝深吸一口氣,目光漸漸凝實堅毅,義無反顧向前走去。

——柳霜綾在洛城之時,身處絕地,是不是這樣堅強勇敢,一往無前?

想要和他相扶持著一路走下去,是不是都要這樣堅強勇敢,一往無前?

本事大不大是一回事,面對難處有沒有勇氣是另一回事。

絕境之中,勇敢或許能創造奇跡。

熔炎的熾熱與刺骨的寒意交織著,不知又行了多遠,前方傳來潺潺水聲。

“黃泉路,忘川河。”

風二娘聽水聲有時舒緩如平湖,有時急驟若瀑布,有時又像清溪一樣歡悅,輕輕吐出一席話。

幾乎是眾修士們心中所想,聞言更加緊張。

“忘川河?

那不是還不錯?”

齊開陽回身笑道:

“至少不是三途川。”

風二娘聞言露出個笑意。

陰司地府,忘川河主遺忘,三途川主審判,的確忘川河好些。

她笑起來分外不同,唇角微微下撇,似乎笑時帶著些不屑與高高在上,道:

“是不錯,但願我猜得對。”

“若是忘川河,咱們打翻了孟婆,不喝她的孟婆湯。”

齊開陽提步前行,道:

“若是三途川……那就搶了判官筆,還陽去!”

“小娃娃好大的口氣。”

清朗好聽的聲音隨著人影緩緩在慘舞中現出。

人影躬身一拜,轉過身來,正是那個半人半鬼的鬼修。

上半張臉清俊,下半張臉腐肉蠕動著咧開爬滿蛆蟲與黑色汁液的爛嘴,道:

“剛巧你們送上門來,一同和他們做個伴。”

慘霧緩緩消退,鬼修立在一只香爐前,香爐上插著三根殘香,左右各有六面招魂幡,中央立著柄骨傘,似正在祭拜擺放著的三只石棺。

岩石路已到了盡頭,路邊的懸崖立著兩牆石壁,兩道昏黃水瀑落下,水聲激烈得如從九天而降。

鬼修手一揮,三只綠色的石棺飛在水流沖刷之下,棺面被水瀑一沖,亮起金色的印記,似是用朱砂刻畫的鎖魂咒。

棺內立刻響起慘呼之聲,與銳物抓撓山石的刺耳聲響。

“活人棺?”

風二娘手中司南無火自燃,鬥柄不安地劇顫不已。

她扯下一縷青絲纏住鬥柄,道:

“屍變!”

話音未落,齊開陽已飛身而起。

“太遲了。”

鬼修咧嘴一笑,一張臉看著荒誕可怖。

石棺應聲而碎,三具屍煞破棺而出!

招魂幡被屍氣衝動,幡面招展,篆刻的經文化作鎖鏈纏向齊開陽。

齊開陽大驚,只一次交手,自己的弱點就被看破。

不敢讓鎖鏈纏住,齊開陽縱身左閃右避,頗見狼狽。

“三途忘川水,諸位且看。”

鬼修手一招,懸崖兩旁的黃泉之水逆流而起,在空中凝成數面鏡子。

修士們只看了一眼,雙目迷離,仿佛在鏡子中看見自己諸世無盡的罪業心魔。

正被心魔攪動,齊開陽吐氣開聲一記爆喝,將眾人驚醒。

三具屍煞已近在眼前,劍湖五奇忙展開五行劍陣,五色光芒閃過,屍煞被打了個筋斗。

“這是……”

屍煞依然穿著生前的衣服,一名穿著對襟褂子,左黑右白,正是東天池門下神機閣出身。

一名渾身青衣,系出南天池門下青靈宗。

另一名陰素凝再熟悉不過,一身的潔白,正是無欲仙宮門人。

“你們繞圈子的時候,本座趁隙收他們為弟子,從此超脫生死,不受輪回之苦。”

鬼修咧齒輕笑,聲音越發地清朗悅耳,道:

“你們一同拜入本座門下,同往大道如何?”

界門之外,是陰陽兩界交融之處。

鬼修施展手段,不知傷了多少大宗弟子,最後精選這三人煉作屍煞。

看這三具屍煞雖已失了神智,施展不得生前的道法,但肉身強橫,劍湖宗弟子淩厲的劍光之下,幾乎毫髮無傷。

修士們暗暗後怕,若留在外面,遲早是一樣的下場。

“狗屁!

大道,我自己來修!”

陰素凝取出紫金寶鏡朝縛魂鎖鏈劈面一晃。

黃泉路上不見月光,紫金寶鏡威力大減,仍打得三根鎖鏈一偏。

她飛身在齊開陽身邊,道:

“我來對付這些!”

“好!”

齊開陽看准鎖鏈方位,身形一低飛速落在地上,足下一蹬,幾乎貼著地向鬼修沖去。

“冥頑不靈。”

鬼修手一招取骨傘在手,輕輕頓地。

傘上每一根骨節晃動,發出咯咯噠噠的硬物撞擊聲。

岩礫地面龜裂,爬出數百只白骨怨靈。

懸崖兩旁的忘川河水中鬼哭聲大作,伸出無數蒼白鬼手。

一條條無主的孤魂從河水中爬出,攀登懸崖。

鬼修手一招,三具屍煞擋在身前,他雙臂平舉,道:

“此處不僅是忘川河,不僅是三途川。

這裏,是三途忘川之地。

入我大道,忘卻前因,入我大道,消弭罪業。”

孤魂聞言,啼哭著加速向懸崖攀爬。

齊開陽已沖入百鬼陣中,一身金焰騰騰,雙拳連揮,打得白骨怨靈紛紛碎裂。

可怨靈太多,更有三具屍煞押陣,齊開陽被怨靈重重包圍,左沖右突不得出。

雖不被屍氣侵擾,亦陷入苦戰。

風二娘咬著銀牙,道:

“百骸陰羅傘?

諸位同道,只此一戰,有進無退!”

她祭起法寶,司南化作三丈巨輪碾過白骨怨靈,陣盤上的卦釘暴雨般傾盆而出,將怨靈射得白骨寸斷。

可怨靈不知生死,團團撲上,終將卦盤按住,再轉動不能。

諸修見狀,紛紛各祭出法寶,衝擊白骨陣。

——若不能摧毀百骸陰羅傘,這些怨靈與孤魂將無窮無盡。

趁著孤魂尚未爬上懸崖,一鼓作氣方有勝機。

鬼修微微一笑,點燃【黃泉燈】。

燈火的微光拂掠之處,修士們神魂如被油煎。

苦痛雖煎熬,尚可咬牙忍受。

修士們卻驚訝的發現,每施展一次道法,每運動一次法寶,便有一股捉摸不著的幽冥之力從自己身上掠過,侵奪著自身的真元。

不僅如此,真元被燒,連肉身上都現出道道創痕!

“有他們的怨髓作燈油,滋味如何?”

鬼修咧開骷髏嘴,指著三具屍煞哈哈大笑。

修士們進退兩難,剛一躊躇,兩名修士被白骨怨靈撲倒,慘叫著被啃得血肉模糊。

“沖過去!”

齊開陽一身金焰,絲毫不受黃泉燈影響。

他後退兩步,金光罩定陰素凝。

兩人齊心協力。

陰素凝祭出藍旗,用紫金寶鏡一晃,藍旗席捲出一道藍光罩住諸修士,修士們立覺神魂的煎熬與真元損傷大減。

“洛仙子,隨我一起!”

齊開陽呼喊洛芸茵,當下他無力護持這麼多人,只得退而求其次。

洛芸茵聞聲飛掠在齊開陽身邊,借金光抵擋鬼氣,左手蓮葉劍,右手碎玉璿璣連連劈出劍罡,撕碎前進道路上的怨靈。

諸修士們咬著牙,再不顧真元耗損,拼力向前殺出一條血路。

眼看白骨怨靈將被絞殺一空,鬼修將傘柄一轉,傘骨飛旋,怨靈斷裂四處的骸骨又自行拼接,複從地上爬起。

齊開陽虎吼一聲,趁著白骨怨靈還未站起,直沖到三具屍煞面前。

徐藏鋒的劍罡,風二娘的司南巨輪先一步到,一具屍煞吃了劍罡被打個撲跌,另兩具則抱住司南巨輪。

任由巨輪在胸懷裏轉動,割得身上血肉模糊,恍若不覺。

“不過如此。”

鬼修笑了笑,撐開【百骸陰羅傘】。

此時孤魂們已有一大批爬上懸崖,陰羅傘滴溜溜地轉動,孤魂們輕飄飄地飛起撲入白骨怨靈體內。

陰羅傘轉動不停,每一根骨節都發出慘白的光芒。

得了孤魂注入的白骨怨靈頓立不動,忽然一陣扭曲,化作一團團蒼白火焰。

“白骨陰火?”

陰素凝勃然變色,看著鋪天蓋地的蒼白火焰吞沒一切地席捲而來,連連搖動藍旗,藍光燦燦,只支撐了片刻就被蒼白火焰吞沒。

齊開陽見勢不利,不敢再與屍煞糾纏,脫出戰圈跳在陰素凝與洛芸茵身邊,撐開玄功金光抵住陰火。

陰火燒得三途忘川白茫茫的一片,修士們已全被吞沒。

齊開陽咬牙苦撐,道:

“洛仙子,隨我來,我出手,你也出手,打碎陰羅傘!”

“好!”

洛芸茵面色發白,凝聚起最後的真元,兩劍合一,只等決死的一擊。

白骨陰火焚燒神魂,【八九玄功】雖不懼,齊開陽的真元卻在迅速地抽空。

舉目四望,除了白茫茫的陰火,什麼都看不見,似乎所有人都已遭遇不幸。

齊開陽咬著牙變換方位,屍煞被陰火阻撓視線,正怔怔地呆立。

“這裏可以?”

陰素凝幾乎已快提不起一根手指頭,只緊咬舌尖保著意識不失。

“等一下,再等一下。”

齊開陽大口大口地喘息,還在按捺著等待。

“困獸之鬥,何苦來由。”

鬼修俊目一轉,竟然在蒼白火焰中鎖定齊開陽的方位。

這一眼,直看得齊開陽面色一白,鬼修自知勝券在握,得意一笑。

正要搖動陰羅傘,鬼修忽然看見人影閃過,那個一頭銀髮,仙氣飄飄的女子晃身入金光之中,在齊開陽腦後一切。

少年遭了重擊,登時暈去。

正錯愕間,銀髮女子相繼打暈陰素凝與洛芸茵,素手一招,漫天的蒼白火焰向著掌心狂湧而去。

她一手吸入骨火,一手撫著暈去的齊開陽,柔聲道:

“你做得很好,歇一歇,唔,我覺得你一定能勝這一場。

不過,這一回,不能有那麼多人死去。”

轉瞬之間,漫天陰火消失無蹤,銀髮女子身上耀出銀色的聖輝,忘川河水中的孤魂見到這股聖光,如避蛇蠍似地紛紛掉頭,爭先恐後摔下懸崖,撲進河水裏。

原本被骨火吞沒的修士們全昏倒在地,身上卻無傷痕。

“你……你……”

“焚血人呢?

他什麼時候修了鬼訣?”

銀髮女子翩然一轉,被吸走的白骨陰火從她指尖彈出星星點點,沒入暈去的每個修士體內,唯獨放過齊開陽。

她好整以暇,道:

“給他們留個教訓,你就算了。”

“你究竟是何人?”

鬼修話音剛落,臉頰上已不明所以地挨了一記橫飛出去,撞碎了百骸陰羅傘,壓碎了黃泉燈。

“本尊在問你話。”

銀髮女子蓮步遊移,飄飄若仙地靠近,居高臨下道:

“照實說,否則,我會抽出你的神魂,打進忘川河裏,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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