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霜綾不發話,管靈君居然不離去,也不自作主張為柳霜綾清理,就這麼站在她身邊。
怕什麼來什麼,馮雨濤謝了恩,滿面春風地來到柳霜綾身前,道:
“柳霜綾。”
柳霜綾打了個寒顫,目光中怒火沖天,敗得不明不白,滿是憤恨,咬著牙道:
“你要我怎樣!”
“馮公子,我看柳仙子敗得很是不服氣哪。”
林明曜曾對柳霜綾勝出胸有成竹,早備好了後手,只待柳霜綾解除婚約之後,自有辦法逼她就範。
萬料不到是這等結局,眼睜睜地看著可心的美人兒與絕佳的雙修道侶再無藉口染指,心有不甘,道:
“你們兩夫妻面不和心也不和,何必強人所難?
我看哪,不如讓柳仙子將靈玉礦讓出來就算了。
至於柳仙子,大家留個臉面任人去吧,日後還好相見。”
“本公子的家事,還不需外人說三道四。”
馮雨濤回身朝林明曜一瞥,狀甚倨傲,道:
“身為東天池門下,本公子自有決斷。”
話說得囂張已極,但在場人人並不覺得有甚不妥。
東天池做事向來如此,東天池門下的地位,天然比旁人要高得多。
一個普通世家子入了東天池,足有資格當面頂撞逍遙宗少主。
林明曜一攤摺扇,面色忽明忽暗,終是不作一句反駁,起身向東天池二使,吟哦二子,劉仲明等人一拱手道:
“告辭。”
三言兩語逼走林明曜這等人物,馮雨濤更是自得,笑吟吟地向柳霜綾道:
“我暫不罰你害死族叔之罪!
你放開神魂禁制,今日起,你就是本公子的女奴了!”
“你!”
柳霜綾想過許多,仍想不到馮雨濤居然如此作踐自己,掙扎著搖搖晃晃起身,顫聲道:
“你……好狠毒!”
洛芸茵聞言,熱血上頭,幾欲跳起,可柳霜綾畢竟輸了,急得滿心焦熬,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修者有修者的規矩,與凡人並無太大不同。
凡間的豪族家裏豢養些奴婢常有之事,這些奴婢地位卑下,任人魚肉。
柳霜綾若被種下神魂禁制,身為女奴,這一生便徹底毀了。
“哈哈哈……”
馮雨濤大笑道:
“本公子貴為東天池門下,你做本公子的女奴,哪里委屈了你?
願賭服輸,莫非,你又要毀約?”
“柳霜綾,即刻放開神魂禁制。”
東天池二使其中一人沉聲喝道。
這一喝,等同於判了柳霜綾這一生的命運。
管靈君本饒有興致地看著馮雨濤,見柳霜綾怒極,一身泥汙著實楚楚可憐,不由目光斜下一瞟。
地面上冒出一點金光,再一點,又是一點,現出個瘦高的人影來。
他腳步交錯,足踏金光奔行近前,高聲道:
“馮公子,我來湊個熱鬧。”
“什麼人敢在此大呼小叫!”
馮雨濤正以羞辱柳霜綾為樂,滿腦子盤算著今後如何折辱從前壓他一頭的仙子。
正在興頭上忽然被打斷,怒氣衝衝喝道。
“是我家小主人到了,馮公子,賞個光如何?”
諸葛觀棋等五人一齊起身,匯同管靈君遠遠向瘦高少年跪拜道:
“叩見小主人。”
少年不等主人迎客,自行步入宴席。
馮家在門口看守的族人見這六名名聞遐邇的散修高人居然齊齊叩拜口稱小主人,自家少主又沒發話,不敢造次妄動。
柳霜綾正在絕望之中,乍聞一個熟悉到魂牽夢縈的聲音響起,初時心頭大急。
這地方看似一派和諧,實則處處危機,實在不是他該來的。
可是他為什麼來了?
他真的……還是來了?
再見散修六仙一同下拜,柳霜綾嬌軀一軟,再支撐不住跌坐,淚流滿面。
幸有管靈君在旁。
雖仍是淩空跪姿,順手一把扶住。
少年大喇喇地來到場中,不理散修六仙依然跪拜,仿佛理所當然,派頭十足。
他舉目四顧,大多人皆不識,只向劉先生作了個揖,又向洛芸茵揮了揮手。
少女興高采烈又蹦又跳,旋即又想起事已成定數,仍為柳霜綾著急,朝著少年皺起好看的瑤鼻做個鬼臉,連連示意。
少年正是齊開陽。
洛芸茵喜出望外不遜柳霜綾。
三人於洛城外分別,洛芸茵陪同齊開陽養傷,親眼見他放飛了一只紙鶴。
但問起來,齊開陽閉口不談只是搖頭。
柳霜綾赴約馮家宴席一事早早傳開,洛芸茵問起齊開陽,齊開陽仍是搖頭。
洛芸茵初時惱怒,後又想柳霜綾自顧不暇,自己都力有不逮,齊開陽又能有什麼辦法,遂不再怪罪。
此後見齊開陽傷勢癒合神速,便獨自赴宴,看能否照拂一二。
束手無策的危急時刻,齊開陽居然現身,還帶來六位強援。
洛芸茵雖知憑這六位還遠遠不足與東天池抗衡,但不知怎地,心裏生起無限的希望。
“這位,請教名諱?”
馮雨濤曾聽過齊開陽的面貌,初見之下多少猜到。
但齊開陽初出茅廬籍籍無名,又以自稱無門無派。
現身之後誰都能踩上兩腳,口無遮攔罵上兩句,實在難與散修六仙小主人的身份聯繫在一起。
齊開陽朝他露出一口白牙地笑笑,逕自走向柳霜綾身邊道:
“聽聞馮公子收了位女奴,嘖嘖,這般美豔的女奴,好生讓人憐惜。”
當眾淩風,齊開陽接過管靈君遞來的手絹,替柳霜綾擦去面上泥漬與珠淚,此時再不避諱什麼,握著柔軟的纖手在掌心握了握,笑了笑。
觸手粗糙而溫暖的手掌放出金光,暖意順著掌心直透入丹田,那股邪煞之氣被消於無形。
管靈君跪拜之間,眉頭跳了跳,回頭朝步雲階點點頭示意感謝,幸好得他提醒自己沒多事……
齊開陽化去邪煞,拍拍柳霜綾的手,回身道:
“你方才污言穢語地罵誰,我便是誰。
馮公子,你出口傷人地辱我,還辱及親眷,這事怎麼說?”
“你……齊開陽!
公子?”
一句語氣三變,驚詫,憤恨,疑慮。
馮雨濤打量著齊開陽,仍覺不可置信,至於那什麼公子的稱呼,實在是散修六仙至今跪在地上不敢動。
這些散修行事怪異,天不怕地不怕。
真要得罪了,明面上馮雨濤有東天池撐腰當然不懼,就怕暗地裏吃虧,只得不情不願地補上個尊稱。
“呵呵,英雄出少年。
想不到齊小哥的出身居然如此不凡,老夫走了眼。
先前得罪了!”
劉仲明在紫溪山與齊開陽有一面之緣,自然認得,出口一面是招呼,一面也坐視了身份。
“不敢當。”
齊開陽對劉仲明的觀感一向不錯,欠身拱手,又斜乜馮雨濤道:
“給句話吧,馮公子。”
齊開陽出山之後,狗賤種,野種之類的話都不知給罵過多少次。
像這種來歷不明,又沒出身的少年,大體都是這種稱謂。
馮雨濤恨得牙癢癢,偏生到自己叫他就得給句話?
但看散修六仙雖跪著,看向他的目光著實不善。
對付各宗門,他大可擺出東天池門人的架子,這招對散修無效。
看樣子,六仙的修為驚人,料想東天池二使不是對手,尚未發話。
馮雨濤並非蠢人,可不會沒事就拿東天池當擋箭牌,真要動起手來二使吃了虧,自己往後有得苦頭吃。
“你待怎樣?”
“很簡單。
這女奴我看上了,送給我吧。”
齊開陽笑得一口白牙,道:
“左右是個女奴,轉送給我做個人情,豈不甚好?”
豪族之間,平日裏將侍妾送出【待客】都是平常之事。
若是貴客看上了,轉手送出半點不稀奇。
何況一個連侍妾都不如的女奴?
齊開陽這話在情在理。
“這倒不難。”
馮雨濤心中一松,暗思不過是個好色浮華的少年,道:
“不過麼,這女奴於本公子還有些作用,暫不便相送。
這樣,三日之後,本公子精心挑選十名佳麗送與齊公子,如何?”
“不要。”
齊開陽頭搖得像撥浪鼓,道:
“我就要她。
旁的別說十個,就算是百個,千個,就算你把自己送給我,我都不要。”
話中酸諷之意,在場修士交頭接耳之聲嗡嗡響起,洛芸茵直接噗嗤笑出聲來,連柳霜綾都唇角彎起。
“莫不識抬舉!”
馮雨濤今日諸事順遂,原本熠熠生輝。
被這一句大失顏面,登時沉下臉來。
“你辱我至親,居然惡人先告狀?
是我不識抬舉?
好好好,你們幾個起來。”
齊開陽讓六仙起身,道:
“他奶奶的,什麼世道?
好啊,我就知道這年頭,說什麼都靠本事。
來來來,你我作上一場,我贏了,你給我磕頭認錯,女奴送我,這事情就算揭過,公不公平?”
“哦?”
馮雨濤見六仙面目不善,這起身莫不是要說僵了動手?
遂沉聲道:
“若本公子勝了呢?”
“你想怎地?”
“茲事體大,本公子不能一人做主,且剛戰過一場,尚需調息。”
“呵呵,做不了主的人,居然在這裏大言不慚!
去吧去吧,讓你們家能做主的人來說話。”
馮雨濤恨意中轉身離去。
柳霜綾急忙上前低聲道:
“你幹嘛和他打,他們使詐的!”
“我要堂堂正正,誰都沒話說地把你贏回來。”
齊開陽咧嘴一笑,道:
“躲不過去的,對不。”
柳霜綾鼻尖一酸,眼圈兒紅了,緊緊抿著唇瓣。
她現下的身份是個【女奴】,卑賤的身份,不知怎地,要是馮雨濤,她寧肯去死。
可換了齊開陽,心中卻在沒來由地竊喜。
眼下不及細思這些,女郎道:
“馮縛塵和你戰過一場,知曉你的底細,多半有對付你的方法,小心。”
齊開陽有【八九玄功】護身,諸邪難侵。
柳霜綾不擔心方才那股邪煞之氣,更憂他只憑一副強橫的肉身,對束縛法寶無從下手。
“小主人自行挑選個地方,不要和他在這裏打。”
馮家的主場,多半藏有什麼古怪,既然能暗算柳霜綾,再暗算齊開陽又有什麼奇怪。
諸葛觀棋至今還沒想透柳霜綾如何著的道,只能先避開為妙。
“急攻快打,占儘先手,叫他使不出法寶,不必有半點憐憫。”
“小主人有玄功護體,可適時示敵以弱,一擊奏功。”
這些散修都是在刀山火海裏打出來的,爭鬥經驗極豐。
既已見過馮雨濤出手,頃刻間就有數種應對之方。
齊開陽點點頭,道:
“若萬一我失了手,你們就動手搶人,先離開洛城再說。”
六仙對視一眼,一同露出笑意。
這小主人腦子夠靈光,不拘泥,遇事可不會輕易吃虧。
他們相處不到一日,主人的法旨不敢不從,但對小主人從前只聽說了些隻言片語,現下看來,不僅有情有義,還有勇有謀,臉皮還不薄。
馮雨濤與族人商議了許久,賓客們見有連場好戲,又聽說這齊開陽憑空出世,誰都不知根底。
正好和馮家有隙,各個不慌不忙,樂見其成,順道看看齊開陽的成色如何。
直過了個把時辰,馮雨濤才返回道:
“齊公子,方才的話可還作數?”
“當然作數。
怎麼?
馮公子想清楚了,想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再收一個家奴?”
“既然如此,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齊開陽散去足下金光直墜落地,指著馮雨濤道:
“有膽子就下來!”
不等馮雨濤正在發愣,六仙與柳霜綾率先落地,順道將桌案都帶了下來。
諸葛觀棋在桌案上擺下一面棋盤,又在兩個對角落下黑白二子。
青空僧掏出只大碗公,將碗中的血色液體倒在桌案上,登時鮮血淋漓。
青空僧夾起肉蔬,就在桌案的血色液體上一蘸,大吃大嚼。
“諸君要觀戰我家小主人自無不可。
嘿嘿,若有人要裝神弄鬼地玩把戲,老夫有言在先,生死勿怪。”
諸葛觀棋伸指一點,棋盤不動,黑白二子滴溜溜地轉動起來。
越轉越快,不一時成了陰陽魚頭尾互銜在一起。
“【定星盤】!”
賓客們心中一凜,凝丹高人的成名法寶,非同小可。
柳霜綾先前敗得十分蹊蹺,看來六仙做足了準備。
洛芸茵看了許久,此刻再忍不住,離席飛身來到柳霜綾身旁,道:
“柳姐姐,你的傷?”
“沒事了。”
柳霜綾白了她一眼,道:
“怎地不提前和我說。”
“我真不知道啊。”
洛芸茵從未見過六仙,離得近了好奇地細細打量,道:
“我看他傷勢愈可就趕往洛城,什麼都不知道,就見他放飛了一只紙鶴。”
“啊~原來如此。”
柳霜綾恍然。
齊開陽出山之前沐夢真人贈了一只紙鶴,說能幫他渡過難關,僅能使用一次!
回洛城沿途遇見不少困難,想不到把紙鶴留到此時才用。
出山才沒多少時候,輕易就把壓箱底的寶貝用了,柳霜綾心中感動,眼圈兒又紅了。
“就是,這人藏了這麼多強援,一個字都沒吭過,硬是忍得。
賴皮狗!”
洛芸茵大是不滿,早把這些強援請來,哪里還有那麼多事?
她可不知這些強援可不是齊開陽輕易就能動用。
柳霜綾絕境逢生,少女正自激動,朝齊開陽嬌聲大叫道:
“齊開陽,你可別輸了!”
賴皮狗三字一出,六仙又是對視一眼,嘴角抽了抽。
馮雨濤原想在空中作戰,見齊開陽落地,暗思自己精通土系功法,齊開陽選在地上鬥法豈不是自尋死路?
更為得計,當即按落雲光。
劉仲明歎息一聲,又祭起【青靈結界】,這一回卻是護住了空中觀戰的賓客,順道秉持公正,在結界中的人再不能暗中出手相幫。
齊開陽見馮雨濤落地,不等叫陣廢話,施展玄功翻手取出銀裝鐧,爆喝一聲朝馮雨濤沖去。
功法既開,兵器展露。
東天池二使居高遙望,兩雙眼睛黑洞洞的,如放大的蛇瞳。
遠在雲端之上,仙霞隱隱,暮靄沉沉,氤氳之氣中蘊著一眼清透池水,有水滴落入池中時發出清脆的滴答之聲,又傳來一人以指節敲擊木柄的噠噠聲。
雲霧略微散去,同現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眸,人聲喃喃道:
“銀裝鐧……真的回來了,你居然真的能從那裏回來……居然讓你的弟子修煉【八九玄功】……還和從前一樣的……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