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開陽雖不明三人身份,一眼可知是劍修門派,或許就是先前所見破開雲路的三道劍光?
兩名少年的英氣銳利無不證實他的猜想。
這名少女的身份看上去比他們更高,修為能耐也要高。
但除了銳利之外,這少女居然嫺靜如嬌花照水。
若說她也是一柄劍,就是一柄流水所鑄之劍,淡雅若仙,綽約風流。
齊開陽不敢再去抱柳霜綾,這三人劍意四射,他實在沒有逃脫的把握,遂緩緩起身,道:
“三位要和那些俗人一樣?”
“大膽!”
一名青年厲聲斥責,看神情似對先前那些修士十分不屑,更對齊開陽將他們相提並論而憤怒。
“若不相同,請讓條路,我們還要趕回洛城……奔喪。”
“我受人之托,要帶柳霜綾回洛城。”
少女伸出只素手,道:
“就把她交給我吧。
至於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不想管。”
“巧了,我同樣受人之托,要護送柳仙子回洛城。”
齊開陽今日滿心都是警覺,當然不會相信少女的話,道:
“姑娘若無歹意,不妨問一問柳仙子,願意同何人一路。”
“你錯了……柳霜綾怎麼想,也與我無關。”
少女輕歎一聲,眼見齊開陽橫身當前,遂退開兩步,道:
“留他性命,趕走就好。”
此時仍有修士趕來,但見了三人都遠遠停下雲路不敢靠近。
駐足旁觀片刻後,均紛紛離去。
齊開陽眼觀六路,早看清四周情形,知道眼前三人非同小可,屏息凝神,暗暗戒備。
兩名青年得了少女之命,精神一振,手拈劍訣。
一人腰際龍吟一聲,纏腰的束帶化作柄寶劍,劍柄龍頭吞口,威勢洶洶。
另一人背脊上升起口飛劍懸於左肩,劍光森寒,直指齊開陽。
兩人頗有在少女面前賣弄之意,喝道:
“退開!”
齊開陽緩緩搖頭,道:
“有本事,從我屍身上跨過去便罷。”
“你!”
飛劍青年大怒,道:
“洛師妹心善留你性命,你自找死,若有傷損可怪不得我們。”
“不怪。”
齊開陽頭一偏,一縷劍風擦著耳際劃過。
那青年可不像他所言的那麼光明磊落,似急於施展本事將齊開陽速速拿下,出言之際左肩的飛劍一顫,射出道無聲無息的劍風。
這青年的劍法霸道銳利。
雖未沾身,劍氣仍可傷人。
若在往常,這出其不意的一劍足可將對手的耳朵劃作兩半。
可齊開陽耳邊與劍風交匯之處金光一閃而沒,發出聲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聲,安然無恙。
只是個簡單的交手,兩青年均知齊開陽非易與之輩,忙收起小覷之心。
“果然被師妹料中,這小子先前裝瘋賣傻,玩的二桃殺三士!”
龍頭吞口劍出若龍吟,劍光未知,那龍頭仿佛活了過來,張開利齒遍佈的血盆大口,噴出一口龍息!
龍威赫赫,齊開陽莫名其妙升起驚懼之意,腳一軟單膝跪地,旋即咬牙起身,朝敵人撲去。
兩名劍修多次聯手對敵,配合十分默契。
依著往日之法先以龍威擾敵心智,兩柄寶劍並立如一杆雙股叉,青鋒茫茫,正欲斬落。
他們哪知面前的少年多年熬打根基,神念更是堅毅無匹。
龍威一喝之下,影響微乎其微。
眨眼間齊開陽已撲到身前,雙掌金芒大盛,迎著斬落的劍鋒便抓了上去。
“找死麼?”
血肉之軀怎敵自己無堅不摧的寶劍?
因少女有言在先,兩青年並不敢真取了齊開陽性命,但看他如此膽大欲空手抓劍。
當下形勢急迫,顧不得少女的囑咐,劍光一展向齊開陽削下。
雙掌金芒在劍鋒下僅支撐了片刻便被劃開缺口,隨即呈潰散之勢。
齊開陽於間不容髮之際抽身速退,雙劍斬了個空。
齊開陽立刻翻身又上,從雙劍的間隙裏閃身而入,雙拳去勢神妙,直擊兩人面門。
拳風震盪,如兩柄重錘。
飛劍青年閃得慢了些,被拳風掃中,登時被打了個踉蹌。
“臭小子。”
兩人顏面大失,怒氣陡生,齊齊飛騰在空中。
那飛劍青年被打中,更加怒不可遏,手中一掐法訣,飛劍劍尖顫抖,寒光吞吐著射出一支支小劍,瞬間便有百餘柄之多,鋪天蓋地,劍氣縱橫。
齊開陽見狀更不遲疑,縱身躍起足踏金光在空中奔行。
少女動容贊道:
“好身法!
好功法!”
柳霜綾還在入定未醒,少女又鐵心要帶走她。
齊開陽離開柳霜綾身邊原本不妥,但看那少女頗有傲氣,強敵當前,只能賭一賭她不屑行此下流之事。
龍口寶劍在法訣加持之下迅速變大,片刻間就變成一把柱子般的巨劍。
吞口處的龍頭雙目精光閃閃,仿佛活了過來。
百餘口飛劍在空中盤旋環繞,嗤嗤嗤的銳嘯聲不絕於耳,聲勢駭人。
齊開陽奔到半空,龍頭目射兩道精光,巨口張開又是一聲撼天動地的龍吟聲。
此番龍威遠比先前為大!
巨劍如擎天之柱,隨著劍光罩定向齊開陽落下!
飛劍群隨著這聲龍吟在空中一頓,圍繞在巨劍邊對準齊開陽全數電射刺來。
先前試探,齊開陽對兩人的修為,寶劍的威力了然於胸,見狀怡然不懼,亦是大喝一聲!
【八九玄功】展開,周身金焰騰騰,浩然磅礴。
齊開陽讓過龍目精光,龍威觸及金光轟然潰散,他雙掌黃光燦燦,不閃不避朝著巨劍抓去!
寶劍裂木般的“咯咯”聲大響,齊開陽功力全開,金光雖被巨劍劈開,立刻又彌合如初。
百餘口飛劍刺下,金光頃刻間千瘡百孔,但飛劍亦全數被彈開。
眨眼間齊開陽抓上巨劍,那青年只感一陣大力襲來,寶劍幾乎失去掌控脫手飛出。
他忙掐法訣,劍身上雷電交加,藍光繚繞。
雷光來得好快,頃刻將齊開陽從頭到腳裹進藍光裏。
“師兄纏住他!”
飛劍青年顏面全失,氣急敗壞,正借機調轉飛劍,準備將齊開陽戳上幾百個透明窟窿。
目光餘暇卻見巨劍青年汗如雨下,掐著法訣的手指劇烈顫抖,還不等飛劍重新集結,巨劍幾失了控制。
大駭之下哪敢再等,不管不顧地伸手抓上劍奮力搶奪。
他失了法訣,齊開陽在電光中現出身形。
看他身上破破爛爛,被雷電轟擊的肌膚數處焦黑,更有十餘刀創口正流著鮮血,兀自緊抓著劍鋒不放。
齊開陽明明受傷非輕,居然露齒獰笑,抓著劍鋒一送一扯。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前後發出,巧妙至極,竟將巨劍青年扯了個趔趄。
“武技?
好強的武技。”
少女圓睜星目,看得異彩漣漣,竟滿是稀奇與讚賞之意。
此刻巨劍青年雖連催法訣,始終震不動齊開陽,反被少年隨手拉扯,在空中踉踉蹌蹌,只能勉力支撐。
所幸飛劍青年收攏劍群,苦候之下終於覓得良機將飛劍射下。
齊開陽爭奪巨劍遠不似表現出來的舉重若輕,其實已使全力,見飛劍襲來不敢托大,只得鬆開巨劍閃身避開。
“師兄,你們不是對手,退下吧。”
少女技癢不已,嬌喝聲中喚回同門。
兩位青年面色時青時白,死死盯著齊開陽憤憤不已。
齊開陽看少女施施然上前,雙手後背,自然而然就將胸前山巒繃得高高聳起,暗思她明明輩分更小,居然對師兄呼三喝四,奇的是言出法隨,她兩位師兄乖巧得很。
看這模樣,不單是對少女有所欽慕,多半是門中地位所致。
“師兄,你們別不服氣,既傷不了他,終究要為他所敗。”
少女柔聲中,齊開陽身上焦黑的肌膚,割裂的創口正不可思議地癒合。
雖緩、雖慢,卻肉眼可見。
兩青年相顧駭然,這才有些服氣。
少女又道:
“你修的是什麼功法?”
“為什麼要告訴你?”
齊開陽心中加緊戒備,嘴上卻嗤笑道:
“你修的是什麼功法?”
“【水妙天靈劍訣】。
我說了,你呢?”
少女快口直言,又奇道:
“你一點都不認識我們?”
“額……”
齊開陽唇角抽了抽,料不到少女居然毫不避諱,撓頭道:
“不能說,你自己猜。
我隨口一問,其實你不用告訴我……我……我在今日之前,和柳仙子萍水相逢,結伴同遊,除了她我誰都不認識。”
“原來如此,那麼傳言或許有誤。
我修的功法不是什麼秘密,有何說不得。”
少女見齊開陽居然害羞,露齒一笑,明豔非常,道:
“那我來試試你的功法。”
“且慢。”
齊開陽一擺手,道:
“你既然要帶柳仙子走,當知洛城之事,百善孝為先,我們趕著回洛城。
我若贏了,自當陪同她回去,你不可再糾纏,如何?”
“你贏不了我。”
少女搖搖頭,道:
“就算你僥倖借我留手贏了,我還是要帶她回去,我本來就要帶她回洛城,為何信不過?
到時候或許不得不傷了你,這又何苦?”
“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如何能信?
敗軍之將有什麼資格說話,你有本事贏我再說!”
言談之間齊開陽身上的傷勢已愈大半。
今日見識了不少人物,這少女是罕有不惹他生厭的一個。
但看她步伐沉穩,氣蘊紫府,齊開陽深知並不盛氣淩人,確是自己遇到了生平僅見的大敵。
“你好不講道理。”
少女蓮步遊移,足下踏過之處平地生出汪汪清泉,轉眼清泉中長出蓮葉片片。
少女踏在蓮葉之間,如瑤池中款款懶步的仙子。
她衣袖輕拂,點點星斑揮灑著落入蓮葉上,左滾右滾,彙聚成一顆顆水樣星珠。
少女又道:
“你不是說和柳姑娘萍水相逢麼?
我又不要害她,你幹麼拼死在這裏守護。”
“不能說,你自己猜。”
“哎,又要我猜。”
少女露齒一笑,道:
“這樣吧,你若贏了,我准許你一道兒回洛城。
你若輸了,你就把這些問題都告訴我,是不是很公平?”
“公平個什麼啊……”
齊開陽眉目抽搐,道:
“這就是你的公平?”
“當然,我都讓了一步!
還不公平?”
只片刻間,星珠越凝越多,少女伸開右掌五根春蔥般的玉指,曲起食指虛空一彈。
七顆星珠從蓮葉上彈起,星光點點,匯如北斗,少女道:
“給你個機會,打不過可以認輸。”
“不用,心領了。”
齊開陽見七點寒星朝他飛來。
寒星雖小。
雖緩,比起先前的巨劍與飛劍群的威勢不可同日而語,可齊開陽竟不敢硬接,施展身法奔上半空。
少女食指一彈,再一彈,寒星如影隨形緊緊追逐。
齊開陽連著變了幾番身法均甩不脫,可寒星也趕不上。
少女又伸出小指,拈了個優雅好看的法印,又有二十一顆星珠升騰而起。
星珠陣法一轉,呈二十八星宿方位排列,在齊開陽眼裏,這些星珠所布範圍驟然放大,如把自己籠罩在星空下,滿天星鬥齊向自己壓來!
齊開陽身形頓止,看著二十八宿,想起幼時沐夢真人在繁星滿天的夜晚對他說起一顆顆星斗。
“諸天星宿,各列其位,可分為東南西北中五鬥。
北斗落死,南鬥上生,東鬥主冥,西鬥記名,中鬥大魁……今日講二十八星宿,開陽,你看看,它們分別居於哪一鬥啊?
……
很好,五鬥雖以中鬥為尊,各有主事。
若遇人依周天星斗佈陣,不論如何變化,終究脫不出此局。
依五鬥之位,隨機應變,可尋生路。
生路既得,才有破陣之機。”
齊開陽看明的少女所布大陣,向南鬥六星之位一跳,正站在天府星司命星君方位。
那二十八星宿籠罩諸天,落下時卻從與他擦身而過,分毫不傷。
星珠重落入蓮池,少女目光一亮,柳眉卻蹙,連唇瓣都撅了起來,取下腰際的青玉葫蘆。
齊開陽未脫大陣干擾不得,心中卻暗暗叫苦。
修者最玄之物:寶鼎,葫蘆,神塔。
這只葫蘆掌心大小,通體如玉還蕩漾著波光,好像用清可見底的碧水凝結成一塊翡翠再精煉而成,一看就不是凡品。
少女修為高超,身份看樣子更是尊貴,隨身攜帶的法寶莫不有絕大的威力。
“這裏面裝著劍湖之湖水,你小心了。”
少女揭開葫蘆蓋,朝身下的蓮池倒入一滴清露。
蓮池翻騰,那一滴清露即使隔了遠了,齊開陽仍能感受到期間刺骨生寒的劍意。
本能地覺得少女口中的劍湖底不知沉著多少柄名劍,這些名劍或善,或凶,或正,或邪,卻均在劍湖之中溫養了數千,數萬年之久。
劍湖的湖水由此劍氣阡陌,僅僅是其中一滴亦劍意縱橫!
清露落入蓮池,蓮莖萁生,池水翻騰。
少女再伸出無名指做拈花印,且雙手齊施,蓮池之水像塊碧玉般升起,蓮葉亦斷去根莖,將碧玉包裹,凝練,塑性。
少女施法極快,片刻間化作柄晶瑩如玉的寶劍。
伸手握住劍柄,少女微微氣喘。
那蓮葉劍在她手中劍意縱橫,又溫柔如水,正如她本人一樣銳不可當,卻又散發出柔情萬種的氣質。
齊開陽見了這般神通,哪里還敢等。
若是少女再佈陣勢,自己未必還能逃脫。
當下大喝一聲,玄功一展,金焰繚繞朝少女撲去。
“你怕我佈陣?
不不不……”
少女嫣然一笑,側身讓過一拳,蓮葉劍圈轉,手腕精巧一抖,劍尖直指齊開陽小腹,道:
“我和你比比武技!”
看著無鋒無刃的蓮葉劍如熱刀切牛油般破開護體金光,挑向齊開陽小腹。
齊開陽大駭,劍尖未至,他小腹中連丹田都刺痛起來。
蓮葉劍中蘊含的劍意如凝實質,簡直遠遠看上一眼都會被割傷……
何況在自己小腹只毫釐之間?
齊開陽怪叫一聲,使【怪蟒翻身】避開要害,接【狗兒側撲】躲向少女左側欲脫離險境,形狀狼狽,姿勢醜陋,那是全顧不上了。
少女吟吟嬌笑,劍勢精妙,忽然劍交左手兜頭打來。
齊開陽好不容易與她拉開半尺之遙,但寶劍換手,千辛萬苦製造的空間蕩然無存。
眼見蓮葉劍兜頭打來,避無可避,無奈之下雙臂在頭頂交叉,施展全力以玄功護體,硬生生地吃了一砸!
像被座小山砸中,齊開陽痛呼一聲,周身筋骨欲裂,被大得斜斜掉砸在地上,翻滾了十幾圈方才停下。
除了骨骼如散之外,雙臂仿佛有幾千根針在不停地紮,麻木刺痛無比。
齊開陽一時當真無力再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心中卻感念少女手下留情,若是蓮葉劍如前那一挑般鋒銳,自己的雙臂都未必保得住。
“認不認輸?”
少女徐徐落地,劍指齊開陽笑吟吟地道。
齊開陽尚未起身,柳霜綾從入定中醒來,輕聲道:
“人家是劍湖宗高第,劍湖五奇之一的洛芸茵洛仙子,你真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