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霜綾驚魂未定,埋怨道:
“你太衝動了,世間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齊開陽默不作聲,也無不以為然之意,倒是定定看著柳霜綾,想聽她說下去。
“剛才那位就是南樛木,四公子之一,南天池這一輩最有希望參透天機的弟子。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的修為很了不起啊?”
柳霜綾掰著手指道:
“靈啟修為的不說,修者數百萬,絕大多數都卡在靈啟境上難以寸進。
但是如你我這樣能修到道生的,至少有千人。”
“千人?”
齊開陽認真傾聽,不知他對這個數字是覺得多還是覺得少。
“你是不是覺得太多?
不多,你在山裏不明世間狀況,但凡能至道生境,已是人上人。”
柳霜綾亦十分鄭重認真道:
“我有幾分薄面,一來是看柳氏的面子,二來我早早踏入道生境,還有些前途。
南樛木是清心後期的修為,你我比之天差地別,絕無可能從他手中逃掉。
需知有清心修為的不過三百餘人,南樛木今年才七十二歲,你呢?
你自問多少年可以修到清心境?
一定能比他強嗎?”
齊開陽初聞世情,頗感興趣道:
“那凝丹呢?
凝丹有多少?”
柳霜綾白了他一眼,看他求知若渴,耐心道:
“我家老祖說,只有百餘人。
至於能參透天機的高人我就不知了。”
“原來如此。”
齊開陽如有所得。
“如此什麼啊如此?
你懂什麼?”
柳霜綾念及齊開陽方才的衝動,又氣又急,道:
“南天池是當今魁首之一,南樛木這般身份修為,多少人費盡心力要巴結他?
想從他手裏逃走,都不消他親自動手,你當邊上那些人都會看好戲麼?
你不懂修者之間的事,不怪你,可修者哪個沒有人性?
人性善惡,凡間有的東西,這裏一模一樣!
你出山那麼多回,這些難道不懂麼?”
“受教。”
齊開陽嘴張了張,原想解釋一二,還是打消了念頭問道:
“萬妖天是哪里?
還有那位龍四公主,我看南樛木和劉先生都很忌憚於她。”
“所以你就狗……你就仗她的勢,膽子大到敢酸諷南樛木了是吧?”
不提還罷,一提起來柳霜綾更氣更急,生了一會悶氣,才道:
“萬妖天在西北,是妖族聖地。
龍四公主是萬妖天之主燭龍王的掌上明珠,修為不在南樛木之下,她當然不怕。
你?
你又仗誰的勢了?
山裏又沒人能出來幫你的忙,莫要剛出山就被人趕回家去,怎麼跟你師傅交代。”
齊開陽剛遇了場挫折心情不爽,此刻聽得津津有味。
柳霜綾輕歎一聲,想起沐夢真人說過齊開陽今後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困難重重。
當時不好想像,結果剛出山就遇見這等事情,此言怕不是空口。
女郎心中一軟,道:
“山外有山,你記得,想在世間走得通,是否多交朋友不重要,但一定不要隨意得罪人。
就算你看不慣,也犯不著變成仇人。
你想想,這些人今日放過了你,沒跟你多為難,將來呢?
萬一哪天又遇上事情了,你希望這人袖手旁觀好,還是來落井下石的好?”
“呵呵,你今日真像我大姐。”
齊開陽句句記在心裏,笑道。
“貧嘴。”
經此波折,柳霜綾先前的心事倒去了不少,又想起南樛木莫名其妙地問起她是否和族中聯絡,心頭的不安感更加強烈。
遂起身道:
“我們走吧。”
“還有些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走。”
柳霜綾極排斥回歸族中,此刻卻十分肯定地道:
“不,我得早些回去,你跟著我。”
“你的意思是,我得罪了南樛木,那些人會追來尋麻煩?”
“你有多大的面子值得南樛木親自來教訓?”
柳霜綾召出乘黃,架上七寶香車,道:
“快上來吧,邊上那些個人都不是好相與的,但是絕沒有一個不想借機討好南樛木。
我的面子不值這麼多,他們不會太客氣。”
“嗯。”
齊開陽對方才那個輕佻的男修耿耿於心,道:
“若被他們追上,我動手算不算得罪人?”
“人家要收拾你,你總不能傻愣愣地被人打?”
柳霜綾歎了口氣,道:
“不要著急動手,我能說得開,儘量不動手。”
“那就好,我聽你的。
至少這五日,我的任務還是陪著你回洛城,不是找人出氣。”
上了七寶香車,乘黃撒開四蹄,足踏風雲直奔北面而去,看樣子至多一日就能趕回洛城。
柳霜綾沿途愁眉不展,齊開陽幾番詢問她都淡淡搖頭。
比起先前百般不情願回歸族中的樣子,現下的不安遠多於當時的焦慮。
行了個把時辰,柳霜綾在車中豁然起身,抬臂張指如撥琴弦。
齊開陽看她手發真元,片刻間一只巴掌大飛隼疾至,呀呀叫喚著落在柳霜綾肩頭。
女郎急匆匆地從飛隼爪中取下一只竹筒,打開只一看勃然色變。
“怎麼了?”
豆大的淚珠在女郎眼眶中打轉,驚慌失措,齊開陽驚問道。
“我家老祖,羽化了……”
柳霜綾呼吸急促,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齊開陽慌了手腳,巴巴地站著,不知如何寬慰,只是挺著腰板在她身邊坐下。
其時女郎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齊開陽心知若給她一個擁抱,想必能讓她稍覺寬慰,礙於身份,不好逾矩。
柳霜綾哭了一陣漸漸寧定,向齊開陽感激地點了點頭,道:
“我們趕緊回去。”
乘黃放蹄,跑不兩步似撞上一面無形的牆壁一頓。
那異獸吃痛發出呦呦鹿鳴,七寶香車頂上一杆天平發出華光,只微微一顫。
“什麼人?”
齊開陽跳上乘黃,眉頭深鎖,腦中電轉,不想先前得罪的人這麼快就尋上門來。
他一探手,身前一座真元構造的透明牆壁將手擋住,暗驚兩人就停頓了片刻,居然被人悄無聲息地布下陣法?
“馮夫人家中既有喪事,還請先行離去。”
兩人在虛空中現身與乘黃頭頂,手持一張青色符咒,正發出兩道青色的真元絲線,將乘黃困在陣中。
“威靈宗的符修,小心他們的符咒。”
柳霜綾低聲交代一句,清聲道:
“兩位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姓齊的小子目無尊長,出言不遜,我兄弟看不過去。
這等山野小子,不教訓一頓不長記性。”
威靈宗兩位門人一人看著年輕些,說話的這位卻顯年長不少,道:
“馮夫人,柳祖兩天之後就要出殯,還請快些離去吧。”
柳氏家主柳高陽早在一月之前便即羽化,據說當時天生異象,一朵黑雲壓在柳氏祖屋中,七日不散。
天生異象,柳氏隱瞞不住,只得公告天下,併發族中三十餘只傳訊飛隼告知柳霜綾。
但柳霜綾身在曲寒山,外事不知,直到今日出山,飛隼感應到她的方位才急急趕來。
柳霜綾閉目搖頭,眼簾合上時兩顆淚珠又滑落,道:
“我向南公子允諾過要保他,現在事實未明,他得跟在我身邊,否則將來南公子找我要人,我怎生交代?”
“嗤……行啦行啦。”
那年長的威靈宗門人恥笑一聲,道:
“柳高陽都死了,你柳家已是風中殘燭。
南公子是念舊不計較,你不會以為以南公子的身份是瞧得你吧?
呵,非捨不得你的小情人也成,我就連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貨一同教訓了,抓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去見馮雨濤!”
柳霜綾正傷心彷徨,驚慮交加,聽得這等不知廉恥的話語,氣得俏臉含煞。
“你的方法看來不是每回都管用。”
齊開陽聽這人污言穢語,心裏一陣噁心,朝柳霜綾道:
“威靈宗?
有這等貨色,宗主知道了不羞麼?”
年長的符修正欲發作,就見齊開陽足踏金光在空中奔行,一拳轟在符陣。
原本透明的符陣被打出一派青光,時隱時現,地動山搖般晃動不止。
齊開陽大喝一聲,又是一拳轟出。
符陣發出裂帛般的聲響,青光龜甲般現出道道裂紋。
那年長符修大怒道:
“小畜生爾敢!”
這道法陣符是他苦苦煉製而得,為了提防柳霜綾出手還備了後招。
想不到這個不知哪來的小子三拳兩腳就打得法陣幾乎潰散,心痛無比。
當下再顧不得柳霜綾,忙又拍出一道符文。
法陣得這符文加持,青光上彌漫開蛛絲一般的鋼網,重又凝實。
正待再拍一道符文,就見齊開陽露齒獰笑,拳泛金光重重一擊。
鋼網破碎,青光消散,年長符修手中的青符靈氣全失,化作青紙一張。
年長符修不及大罵,齊開陽已閃身到他面前,拳風虎虎,像只大鐵錘朝他臉上砸去。
“狗畜生!”
齊開陽原話奉還間,年長符修拍出一張刀兵符,空中一排四柄長刀羅列,作勢欲斬。
“蠢材,閃開!”
年輕符修大喝聲中,齊開陽一拳轟到,刀兵符尚未斬落,拳風已到年長符修的胸口。
與此同時,他身前列出一片黑甲將周身護住,在齊開陽一拳之下轟然巨響,黑甲碎裂。
兩人齊向後彈開。
那年輕符修一怔,似沒料到自家的黑甲符居然一觸即潰。
正恍惚間,一道白光閃過,年長的符修慘呼聲中,左肩被削了一個大口子,鮮血長流。
柳霜綾祭出冰魂雪魄劍,一劍傷人,騰空而起冷冷道:
“你辱及柳氏,就算譚宗主當面我照樣有話說。
快滾!”
“這賬,我記下了。”
年輕符修雖甚自負不在柳霜綾之下,但看齊開陽的身手,以一敵二也有自知之明。
冷冷拋下一句,帶著同門離去。
“孬貨!”
齊開陽痛罵一聲,柳霜綾已收起乘黃與七寶香車,道:
“快走。”
兩人降落地面,借山林藏身而行。
威靈宗的人既已趕了上來,同有這份心思的怕離不太遠。
柳霜綾心情鬱鬱,全無戰勝強敵脫困後的興奮。
兩人沉默了一陣後,柳霜綾道:
“我家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很早我就想問,看你很抵觸,我就沒問。”
“嗯,既然要回洛城,那我說與你聽。”
柳霜綾眼眶又濕,抹去淚水,道:
“洛城有片寶地,地下有片靈玉礦。
世上靈玉礦田不少,但是這片礦不僅蘊藏豐富,足以開採數萬年不盡,且靈氣含量又高又純,在世上足可排進前二十之列。
就是靠著這片靈氣礦,滋養了洛城柳氏與馮氏兩大家族。”
“噝~”齊開陽倒抽了口涼氣,這樣的靈玉礦的確是筆巨額資財,人人垂涎,又極易招惹是非。
“我們兩家對外共同守護這片礦田,但是相互之間從來爭鬥不斷。
人心如此,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鉅資之上安肯旁族分享。”
柳霜綾語聲黯淡,道:
“數千年的爭端不休,兩家都有些死傷,也結了些仇。
但任一族都沒有能力吞併對方,才形成眼下對外聯手,內裏較勁的局面。”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是呵……”
柳霜綾雙目低垂,道:
“我家老祖與馮家老祖功力相當,兩家都靠著他們支撐局面。
我十歲那年老祖出關,就定下了兩家的婚事。
我當時想老祖的意思,兩家再明爭暗鬥下去,遲早兩敗俱傷,灰飛煙滅。
現下才知道,原來老祖亦有隱憂,早早提前做準備鋪了後路,只是……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祖應該也沒有想到吧。”
“這樁婚事……你是不是一直不願意?”
“沒有。
我一開始不僅願意,還覺得很不錯,今後我會做個好妻子,為兩家化去仇怨,一同繁榮昌盛。
後來,我雖然覺得不好,不開心,我還是願意。
族中那麼多人,由不得我任性胡來,除了我之外,族中已經再無一人有天賦。
既承其力,必擔其責。”
“呃……”
齊開陽心頭酸楚,喉間像被大石堵住,喘不過氣來,訥訥道:
“為何後來不開心了。”
“因為馮雨濤厭惡我,拿我當仇人看待都不過分。”
“這又為何?”
柳霜綾在少年的眼中幾乎完美無瑕。
人既美麗,心又善良,脾氣還很不錯。
這樣在外能撐面子,在內為賢內助的女子,還能有什麼不滿意?
“因為我們同為兩家下一代的佼佼者,從小我就比他強!
就這麼簡單!”
柳霜綾柔荑一捏,憤然聲中委屈無比,挫著銀牙道:
“我無歹心,他卻有歹念。”
“我懂了。”
齊開陽輕應一聲。
柳高陽既死,洛城裏也不會太平,原來離山之前沐夢真人每一句話都大有深意。
正思慮間,耳中一動,銳風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