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霜綾猶豫著不敢翻動書冊。
她還是處子之身,未經男女之事,但這些羞羞的事情到了年紀自然懂得,不需刻意去學。
修行之人克制自身欲望不是難事,只是偶爾午夜夢回,誰又不想有個可心的郎君?
定了定神,柳霜綾終翻了下去。
手握奇珍,怎能不見獵心喜?
“這個道,非常道。
性命關,生死竅。
說著醜,行著妙。
人人憎,個個笑。
大關鍵,在顛倒。
莫厭穢,莫計較……”
開篇之語簡單易懂,難為呂祖將羞人之事說得如此透徹,竟然字字直中柳霜綾心坎。
世人說起房中之事,有人斥之如厭,有人羞於啟齒,有人嗤之以鼻,更有人形同喝白水般隨意。
但生命因此而延續,真情因此而長久。
“有情之性,因情而發。
你如何待它,它就如何待你……”
柳霜綾品出其中味道,自言自語,由此入了迷,一路低聲吟品讀下去:
“二者餘,方絕妙……乘鳳鸞,聽天詔。”
開篇之語一百二十九字,字字珠璣,柳霜綾如癡如醉,反復品讀。
雙修之所以為【道】,自有它的道理。
柳霜綾將【雙修篇】的總綱連讀三遍,迫切地翻讀下去。
她是處子之身,許多奧妙尚未感同身受,不大明白。
但其中一些姿勢與感官的描述頗為精細,還是看得她羞羞怯怯,俏臉緋紅。
通讀之後,柳霜綾又翻回首頁,從頭再度細讀一遍,記得分毫不差後將心經毀去。
出門看天色已黑,明月一輪剛升起不高,不知是什麼時辰。
齊開陽屋內金光不時隱現,大概還在擺弄他的法相。
柳霜綾暗笑,沒來由地又想起【雙修篇】來。
裏頭的法訣固然精妙,依法而為的確對男女雙方的修為都大有補益。
但此事對柳霜綾而言過於羞人,且她驚恐地發現,無論在先前記憶時,還是現下溫習時,想像中的雙修另一方都是齊開陽。
這一下讓她心慌意亂,不敢再想下去,更覺不敢呆在這裏,提步離開院子,在村莊裏散起心來。
山間的溪流流下之後,繞著村落延伸向遠方。
今夜雲淡風輕,溪月獨明,柳霜綾順著小溪信步而行。
正行間,前方傳來浣洗衣物之聲。
柳霜綾很是意外,這座村落雖有男女老少,卻人人都有修為,還有人會在溪邊浣衣?
循聲而去,見一老嫗在河邊浣洗完了衣物,正有些吃力地端著木盆站起。
柳霜綾見了閃身上前,幫老嫗將木盆接過。
老嫗眨了眨渾濁的雙目,道:
“喲,這位就是常兒說的柳仙子吧?”
“不敢當。”
柳霜綾想起個人來,看老嫗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確沒有修為,很是驚異,道:
“您是卓亦常的母親?
我來幫您拿吧。”
“正是老身。
謝謝柳仙子啦,聽說了你不少事情。
怎麼自己一人出來了?
開陽和明琅沒有陪著你?”
“他們都在修行,我想自己出來走走。
婆婆,我送您回去,正好認認開陽好兄弟的門。
“柳霜綾奇道:
“婆婆,您沒有修行?”
“老身沒那個底子,來這裏時年事又高,修行不了。
說起來這裏唯一一個沒有修為的,就是老身了。”
看她笑眯眯的不以為意,柳霜綾不便多問。
看她沒半點怨天尤人的意思,更不為自己天年已近感到焦急,倒佩服卓媽媽心態極佳。
順著村道前行,卓亦常的家在村落的最東頭,離小溪不遠。
柳霜綾這才發現這座院落比其他人的草屋不同,朱漆大門,紅磚青瓦。
婆婆小心地推開偏門,院子裏不僅有屋舍十餘間,甚至還有一間祠堂。
祠堂門口立著一對年代久遠而斑駁的抱鼓石,隱約還能看出雕的是【三獅戲球】。
柳霜綾心中一動,這是寓意世代富貴的抱鼓石,只有富貴人家才可雕制。
整座祠堂以八根大紅木柱為框架,下墊蓮花柱礎,柱礎下還有雕刻精美的香爐力士托舉。
單簷歇山頂讓整座祠堂看上去莊嚴而氣派,就是每一樣都顯得古舊,怕不有數百的年頭。
祠堂緊閉,上有煙霧繚繞,顯是長年供奉不休。
柳霜綾看無論是花廳,還是偏房裏任一處都放著書。
整座院落裏最多的家俬就是書架,每一個書架上都擺滿了書。
院子裏傳來汲汲讀書之聲,抑揚頓挫。
卓媽媽接過木盆輕輕放下,攝手攝腳地請柳霜綾坐下,斟了壺茶。
女郎不由看了看祠堂,卓氏當是富貴人家,可這座院落除了卓媽媽與還在讀書的卓亦常,一個僕從也無。
“婆婆,您家打理得好乾淨整潔。”
“老身每日無事,照應家中,令常兒讀書可心無旁騖,分內之事。”
柳霜綾暗道果然如此,卓家從前富貴,卓媽媽談吐不俗,就不知因何到此。
卓媽媽保留著從前的傳統,詩書傳家,年事漸高沒有了僕從依然親手操持家務,讓卓亦常專心讀書。
此刻讀書聲止,卓亦常來到前廳,先扶老母親坐好跪安,說了遍今日讀書所得,才道:
“柳仙子到訪,恕罪恕罪。
我二哥呢?
沒來麼?”
“柳仙子心善,溪邊偶遇送娘回來,還不謝謝人家。”
“多謝柳仙子。”
“這樣多禮,我就坐不住啦。”
柳霜綾笑著,翻手牽出乘黃來,道:
“婆婆,這異獸騎上一騎可讓您身體康健,壽元倍增,卓先生更可安心用功,我扶您上去吧。”
“不用不用。”
卓媽媽連連擺手,道:
“老身不求長壽,天命幾何就是幾何,柳仙子美意老身心領了。”
柳霜綾也不勉強,閒談了幾句就告辭離去。
卓亦常怕她不認得路,執意要送,途中問道:
“聽說二哥修成道生境了?”
“怎地一下都傳遍了?
他呀,一個人躲在屋裏擺弄法相,捨不得出來。”
柳霜綾莞爾一笑。
“啊……終於道生了。”
卓亦常雀躍著感慨,好像他自己的修為突破了一般欣喜,道:
“二哥修行之路比大哥與我都難,他一向又最為刻苦,真是為他高興。
對了,柳仙子住在二哥家裏?
要在這裏住多少時日?”
“楚姑娘給安排了住處,真人恩准住三個月。”
柳霜綾目光一黯,三月之後齊開陽相送回洛城,會是一副怎樣的景象……
“還有三月?
這就好了。
改日我奉拜帖上門,再請柳姑娘與大姐,二哥到府一敘。
“卓亦常濃眉一挑,道:
“我娘最是好客,手藝是比不上大姐,也能整治幾樣小菜。”
“好,對了,婆婆為什麼不肯騎乘黃?
她身體康健,對你們家每個人不都是好事麼?”
“我娘……”
卓亦常目光一黯,又昂首挺胸滿是驕傲道:
“她此生最後的心願,就是撫養我成材,她說待我學成後遲早要去闖蕩天下,她不願拖累我。”
柳霜綾肅然起敬!
為了孩子可以捨棄一切。
柳霜綾自己都無法理解這樣很難說是不是【傻】的情懷,但無礙她能體會出其中的偉大。
今夜所見,卓亦常並非不孝之輩,但是卓媽媽一人扛起了家中所有的事務,讓卓亦常可以安心用功。
卓媽媽燃盡自己的生命之後,將毅然捨棄輕而易舉可以延續的生命,只為了不拖累孩兒。
說談之間回到村落中央,齊開陽正在院落門口張望。
卓亦常與他聊起修為,齊開陽的興奮勁頭已過,寒暄幾句後告辭而去。
此後每日都顯平常,柳霜綾參悟【紫府天羅經】,齊開陽穩固境界。
三日之期悠忽而過。
兩人再上曲寒山拜見沐夢真人。
楚明琅似乎提前知道了些什麼,也跟上了山,一路都帶著神秘的笑容。
“今日喊你們來沒別的事。
開陽,你的境界提升,往後要對付的可就不是花蜂這等角色,為師再傳你一樣本事。”
沐夢真人衣袖淩空一拂,現出刀槍劍戟等十餘種兵器來,道:
“挑一樣你最喜歡的。”
齊開陽大喜!
修士們或騰雲駕霧,或騎乘異獸,手中法寶五花八門。
唯獨他自修煉起,這些外物一樣不許碰,時刻都在錘打自身。
每回出山偶爾路遇修士,或是捉拿名冊上的人,見他們法寶各具妙用,一直羡慕不已。
今日終於能得傳一件,左看右看,每一樣都喜歡,每一樣都難以抉擇。
“想清楚再選,只有一次機會,選定了之後就會一直伴著你。”
沐夢真人不經意地隨口一句,眼波一瞥。
“師尊,這些是兵器?
還是法寶?”
“都是兵器,你不需要法寶。”
齊開陽急得額頭都冒汗,來來回回地反復觀看。
這些神兵寒光厲厲,氣象森嚴,他恨不得全都據為己有。
“貪多嚼不爛,別貪心。”
楚明琅深知齊開陽的性子與這些年的渴望,出聲提醒道。
齊開陽由此冷靜下來,師傅和大姐都是一樣的態度,一定內有緣由。
他暗思自己修行的法訣有【九牛二虎之力】,隨著修為的提升,肉身力量也越來越大。
選一件相伴終生的神兵,當然要選趁手的。
寶劍他喜歡,使劍者風度翩翩,一劍平天下,誰人不喜?
但齊開陽沒有選,他當然想當個儒雅的仙人,但是不適合。
雙刀寒光四射,銳利的鋒芒與厚重的刀背極具力量感,砍下去暢快十足。
但齊開陽打了個哆嗦,他絕對不想去面對某人的雙刀……軟鞭太虛浮,長槍過於繁複,鉤,叉,飛抓這些女子使用更合適。
齊開陽長考良久,終於伸出手去。
“想清楚了?”
一直沉默著耐心等待的沐夢真人回眸一望,道:
“莫要讓自己後悔。”
“弟子想清楚了,絕不後悔。”
齊開陽聞言頓了頓,深深呼吸,堅決地向一樣兵器抓去。
那兵器長而無刃,四面棱角,鈍而無鋒,其亮如銀,正是一柄沉重的銀裝鐧。
沐夢真人暗暗點頭,楚明琅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欣慰而笑。
齊開陽舉鐧連揮數下,入手極沉,以他自幼苦修的肉身之力居然轉折不靈,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打造。
“就是它!”
齊開陽卻如獲至寶,愛不釋手。
“很好!”
沐夢真人似乎很少這樣稱讚齊開陽,讓他呆了一呆。
伸手接過銀裝鐧走到天井,道: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隨心所欲,千變萬化。”
柳霜綾見沐夢真人欲施展神功,屏息凝神,媚目一眨不眨。
沐夢真人傳藝時並不避諱,就在天井裏施展銀裝鐧之術。
齊開陽舉著轉折艱難的銀裝鐧在她手中輕如鴻毛,柳霜綾原本以為她會身法輕靈,沒想到沐夢真人一招一式使得甚是沉重緩慢。
細細一想登時明白,真人使得慢並非是要齊開陽看清楚,而是銀裝鐧的招式就是這樣厚重無華。
不一時招式使完。
齊開陽天資聰穎,見了就會,在沐夢真人指點下又習練十餘回就已精熟,讓柳霜綾歎為觀止。
傳言世間有玲瓏剔透者,一朝悟道,從凡夫俗子直達聖人之境,柳霜綾不敢想。
但習練一門絕藝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就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
這門鐧法柳霜綾旁觀多時,依然不能明白其中精義。
只能猜測以沐夢真人的修為,隨意拿出【紫府天羅經】這樣的寶貝,這門鐧法必然也是稀世奇珍。
“柳姑娘是不是覺得他天資好得很?”
沐夢真人見柳霜綾神色有異,笑道:
“不必太瞧得起他,天資是有的,能掌握這麼快還是靠他多年修行【八九玄功】的積累。
其中有些精要之處,他早已熟極而流。
你修的功法不同,自然難以理解。”
“謝真人解惑。”
“開陽,知道你修習的是【八九玄功】了?”
教授完鐧法,沐夢真人又道。
“是,這一回出山,那個叫素素的神秘女子,還有魔頭都認得這門功法。
被他們叫破我才知曉。”
“唔……素素,素素……”
沐夢真人沉吟著道:
“魔頭的來歷我多少知道些,這個素素又是何方神聖?
來頭不小啊。
往後若再遇到她,得多留個心眼。”
柳霜綾心中一跳,真人似乎話中有話,看齊開陽也露出疑惑之色。
沐夢真人不理,斂容正色,道:
“你知不知道修習【八九玄功】有什麼後果?”
“魔頭稀裏糊塗說過一些,弟子不甚了了。”
“先告訴你個壞消息,【八九玄功】自天地重開以來,無一人修成。”
沐夢真人伸出大小二指,俏皮地晃了晃,道:
“最優秀,最有天賦的一人,修到六九就爆體而亡。
這個人若是還活著,我見到了得稱他一聲師祖。
你現在是?”
“四九。”
齊開陽耷拉個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好像下一刻就有爆體的危險。
“啊喲,好近了不是?
怕死啊?”
沐夢真人露齒一笑,狀似戲謔,對外物無一放在心上。
可目光中卻有深深的心疼與不舍。
“怕,誰不怕死。”
“壞消息說完了,再告訴你個好消息。”
沐夢真人噠噠噠地在桌面上彈著手指,道:
“三萬年前,最後一位修習【八九玄功】者,若還活著的話,我見到了也得稱他一聲師祖。
他修到了四九,一樣爆體而亡。”
“四九?”
齊開陽又驚又喜。
自己已經修到四九,除了過程受了極大的苦楚之外,身體沒什麼異樣,無論如何都與爆體而亡沒什麼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