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勁急著破空而來,明明還在極遠的地方,卻讓齊開陽有勁風拂面,如遭利刃刺割之感。
柳霜綾秀眉一蹙,低聲道:
“快走,別和來人照面。”
齊開陽看她神情凝肅,忙跟著她一同隱入道旁的叢林。
“我要早些回去,途中莫要惹什麼是非,能忍則忍。”
柳霜綾低聲交代了一句,看向齊開陽時露出不忍之色,道:
“此去洛城不太平,你……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知道你師命難違,一到洛城,你就速速離去吧。”
“哦。”
齊開陽漫不經心低應了一句,他心中自有主見,當然不會聽柳霜綾的話。
但又覺前路茫茫,黯然著苦笑道: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此次離了山,除了洛城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又有什麼事要做了?”
“尊師從沒有和你說過嗎?”
柳霜綾遲疑著道:
“你的身世?”
“我不知道……”
齊開陽茫然搖頭,又驚奇道:
“師尊和你說過?”
“沒有。”
柳霜綾垂頭定了定神,暗思此次回到洛城絕大可能凶多吉少。
失去了老祖庇護的柳氏一族,就是一塊上好的肥肉。
自己天資再出眾畢竟修為日短,還扛不起一族的重擔。
她下定了決心,道:
“真人對我說過,說你一生坎坷,未來還有許多困難……”
“哦?”
齊開陽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道:
“是禍躲不過,其實,這世間誰又容易了。”
“你!”
柳霜綾慍怒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尊師的修為那麼高,你是她的弟子,今後一定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
大事!
不是我柳氏這樣的宗族些許小事該把你……把你陷進來的!
你要是出點什麼差錯,我怎生對得起尊師?”
“呵呵。”
齊開陽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道:
“就按你說的。
如果些許小事我都應付不來,今後怎麼應對你說的大事?”
柳霜綾一時氣結。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她深知齊開陽年歲雖幼,其實極有主見,料想說不動他。
正沉吟間,頭頂銳風呼嘯,她心中一驚,忙示意噤聲。
兩人自遇威靈宗門人之後便壓下真元,此時從林間抬頭看去,三道劍光電射而過。
匹練般的劍光劃開雲路,威勢赫赫,齊開陽一怔之下,暗道這些劍光好生銳利,難怪柳霜綾要暫時躲避。
但看她的模樣,又不像與來人有甚過節。
這一趟離山之後,接連遇事,柳霜綾憂心如焚,歸心似箭,著實不願再節外生枝。
“走吧,早些趕回洛城去。”
齊開陽當先奔行。
先前得罪了南樛木,想找他們麻煩以討好南天池的絕不止威靈宗門人。
兩人不敢飛行,只得徒步奔行。
柳霜綾這才豁然明白,為什麼沐夢真人不許齊開陽乘坐仙獸,只准他徒步奔行。
自己一個洛城的宗族,遇事尚且如此,齊開陽往後所遇危難,一定比自己要大得多。
兩人奔行了半日。
今日空中十分熱鬧,來來往往的修士騰雲駕霧,跨獸禦寶,幾無停歇,粗粗一算約有四五十之數。
柳霜綾面色越來越是難看,齊開陽暗忖就算兩人得罪了南樛木,不至於招來這麼大陣仗。
這些人來來往往,似在找尋什麼,又不似直奔洛城而去。
正行間,齊開陽目光一凝驟然停步,柳霜綾一驚,頓感一股殺氣。
“足下何意?
要與我們為難麼?”
柳霜綾向著一處林木低聲道。
那殺氣有如實質,刺骨生寒,絲毫不加掩飾,如此惡意,分明沖著二人而來,齊開陽心中不忿。
柳霜綾又道:
“林隱門與我素無交集,更無仇怨,足下莫非認錯了人?”
“姦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
柳霜綾,你不守婦道,還不快快自縛雙臂,本座拿你回去,由馮公子定奪。
至於小子,你自盡吧……”
空蕩蕩的聲音不知從何處發出,在林中回蕩連響,分不清方位。
“這就是眾口鑠金?”
齊開陽憤憤不平,又心中一黯。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過,平白無故地被人扣上一頂帽子,百口莫辯。
世道之不公,竟然一至如斯。
他始終隱忍,在這裏動起手來必定不能再隱藏身形,怕給柳霜綾惹來麻煩。
但那黯然心情一閃即逝,少年胸中熱血被激發。
既然世道不公,低頭服輸任由浪濤將自己淹沒,自幼刻苦又堅強的少年絕不會就此認命!
他看了柳霜綾一眼,咧嘴一笑,道:
“這世道怎這麼多人和蒼蠅臭蟲一樣,讓人討厭。”
聲出拳動,齊開陽縱身而起,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樹林如遇雷霆起了陣狂風,身邊的一片林木折腰斷臂,殘枝紛落如雨。
林隱門人似未料到齊開陽出手狠辣,目光如炬,居然一下子找到自己的藏身所在,被拳風掃中,怪叫一聲。
一道虛影在空中飛退,手持一根柳枝連連揮動出一派青光。
林木一瞬間活了過來,百餘根巨蟒般的青藤蜿蜒而出,向齊開陽纏去。
齊開陽拳風連揮,蟒藤紛紛碎裂,但有三根漏網之魚終究從金光的縫隙裏鑽出,纏住他一臂雙腿。
齊開陽大吃一驚,想不明自己的拳風雨珠不透,為何會漏了三根蟒藤。
他忙大喝一聲展開真元,金光大盛護住周身。
可那蟒藤上的青氣彌漫,死死抵住金光。
齊開陽奮力連連振身,卻被蟒藤死死纏住不得脫身。
正駭然間,三道雪亮的劍光閃過,寒氣到處,蟒藤盡斷。
隨即一道如驕陽般亮起,柳霜綾握著齊開陽的手低聲道:
“快走!”
柳霜綾指尖拈著的黑羽發出烏金色的光芒爆開,黑羽上的根根纖毫撲騰如展翅,帶著二人猶如鬥轉星移,日月變換般沖天而起,須臾間憑空消失。
那林隱門人還在為斷開的三根蟒藤心痛,見此奇景目瞪口呆,看著空空嫋嫋的藍天,久久回不過神來……
只片刻間,柳霜綾與齊開陽在百里外的虛空中現身。
女郎一個踉蹌跌落在地,齊開陽則遠遠地摔了出去。
連滾帶爬地起身,齊開陽來不及拍拍一身斷殘枝葉奔回柳霜綾身邊,看她俏臉煞白,忙扶她坐好道:
“沒事吧?”
“好厲害……就這麼飛出百餘裏,就幾乎耗去大半真元。”
柳霜綾收起黑羽,嬌喘籲籲,道:
“待我調息,你……”
“我守著。”
齊開陽一同盤膝坐倒。
“那些人是沖著我,沖著柳家來的,小心。”
柳霜綾本想勸他離去,料知無用就不再言。
這一路上必然困難重重,當下勉力取出幾面小旗插下,佈置了個掩藏氣機的法陣。
摒棄雜念,閉目調息起來。
齊開陽收拾心情,這一回出山便遇見諸多人物。
原本覺得這些人黑白不分固然讓他憤慨,但威靈宗門人一擊即潰,就存了小覷之心。
剛才與林隱門人交戰之下險些失手,心中懊惱後怕,頓收起輕視之心。
他不是第一回出山,此前幾乎無往不利。
就算在安村遇險,當日若不是非要拿下敵人,安然脫身並不難。
但今日這林隱門人論修為沒比自己高到哪里去,功法卻是自家剋星,若再遇上要更加小心才是。
再看柳霜綾額上冒出香汗,方才催動黑羽脫身損耗巨大。
此去洛城還有數千裏之遙,原本就是一日的路程,眼下來看,沿途荊棘重重,難覓坦途。
柳高陽既已仙逝,柳家的靈玉礦便是一塊大大的肥肉,垂涎者不在少數。
“我無歹心,他卻有歹念……”
齊開陽念及柳霜綾那句話,料想在洛城裏柳馮二族常年爭奪不休。
柳氏失勢,馮氏近水樓臺,歹念,歹念,現今就算回到了洛城,又會有什麼等著他們?
離山時師尊交代,柳霜綾將自己完好無損地送回紫溪山,自己同樣要把柳霜綾完好無損地送回洛城,原來是這番深意。
齊開陽掏出離山前沐夢真人贈與的紙鶴,思慮良久,還是收回法囊。
這是自己壓箱底的寶貝,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擅用。
所幸這片藏身之地很是不錯,柳霜綾佈置的陣法又大有門道。
法陣裏柳霜綾運使真元流動,天空中依然有各路仙家來來往往,短則一炷香,長也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修士經過,藏身之地均未被發現。
若這些人都是來找柳霜綾的,該如何是好?
柳高陽撒手人寰之後,柳氏族中上上下下,只剩下一個柳霜綾堪堪能夠稍撐門面。
誰能在半途截住她,都有進一步掌控柳氏的本錢。
人性善惡,凡間有的東西,這裏一模一樣。
齊開陽從前尚想不到修者的世界居然類似叢林,但只過了這大半日,弱肉強食的殘酷已見一斑。
懵懂的少年像個無知的孩童,一頭裝進了這方世界。
修士之間的事情,他還未知太多。
但凡間的俗事,他並不是個少不經事的雛兒。
天色堪堪將晚,柳霜綾依然在入定中未醒。
齊開陽養神間雙目睜開,該來的終究要來。
來往的修士感應不到真元,但是沿途一路搜尋過來。
兩人行跡遲早要暴露。
“哈,那對姦夫淫婦在那裏!
師弟快來。”
齊開陽早感應到兩人的氣機,聞言又是火冒三丈,但立刻冷靜下來。
求生與求勝的欲念,在這一刻牢牢壓住了少年的熱血,只盤膝坐著冷冷打量來人。
來人身穿道袍,長須三綹,裝扮道骨仙風,卻狗眼獅鼻,行容卻有些猥瑣,看著盤膝運功的柳霜綾咂了咂嘴。
“你是什麼人?”
齊開陽強抑怒火,冷冷地道。
那人冷笑一聲,視少年若無物,只把一雙狗眼盯著柳霜綾。
遠處風聲赫赫,顯是得了這道人呼喊正在趕來的同門。
這名道人剛現身抬手就打出一道紅光,齊開陽措手不及,忙架雙臂一擋,撲騰被打得翻了個筋斗,未及起身,狗眼道人抬手又是三道紅光!
光芒奪目,如映晚霞如血。
一道紅光將齊開陽打得連翻筋斗,另兩道紅光將齊開陽與柳霜綾分別罩住。
齊開陽不及喘一口氣,咬牙起身兩拳打在光芒上,只聽砰砰兩聲大響,紅光巍然不動,齊開陽手中金光潰散。
“說這小子有幾分能耐。
不過爾爾。”
後來的道人拿出個法鈴搖動,叮噹聲悅耳,紅光中的齊開陽搖搖晃晃,一跤軟倒。
制住了齊開陽,困住柳霜綾,只那道紅光被柳霜綾法陣外的光華阻住,一時不得落。
狗眼道人嘿嘿一笑,看著柳霜綾搓了搓手,看樣子頗有幾分猶豫。
但看柳霜綾入定未停如囊中之物,一時不著急,道:
“不知道哪里鑽出來的野小子,能厲害到哪兒去。
師弟助我,把這淫婦拿下交予師傅請功!”
“你們口口聲聲。
不過是覬覦柳家財物罷了。
呵呵。”
“你說什麼?”
狗眼道人抬手一揮,一道氣勁嘣出,遠遠抽了齊開陽一記耳光,將他口角打出一縷鮮血來。
“柳家的靈玉礦田質地剔透,真元精純,足可再開採萬年,我看你們就是眼紅貪心。
不過我也理解,換了是我,怎麼也要試上一試,能占一塊是一塊。”
齊開陽掙扎不起,索性坐倒慘然一笑道。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後來的道人惡狠狠地在少年腰眼補上一腳,踢得齊開陽慘叫。
但他知曉這番言語正是實情,柳霜綾奇貨可居,道:
“師兄,快動手。”
“且慢,且慢,小小血虹宗居然敢動這分心思,勸你們罷手,你們吞不下。”
還不等血虹宗兩人動手,身後又響起聲音,一人面色青碧,手持翠竹,道:
“這野小子雖下賤,說的話倒不錯。”
“翠竹門?
你是鄭宏章?”
“正是不才區區。”
鄭宏章晃著手中二指粗的翠竹,嘖嘖搖首道:
“我也不與你們為難,閑雜人等,速速退去。”
“放你娘的可愛!”
狗眼道人大喝一聲,再度施展紅光,他師弟搖動鈴鐺,仍是出其不意地動手。
鄭宏章不慌不忙,朝翠竹一指。
竹筒中空,發出風過時的幽幽竹鳴,蓋過了鈴鐺,架住了紅光,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齊開陽緩緩起身,冷笑著抹去嘴角血跡,朝遠處又看了一眼,安然在紅光中坐定。
修士們有了凡人不具備的神通,可無論何時何地,人性中的弱點都不會被抹去,更不會憑空消失,齊開陽一點不急。
三人爭鬥多時,鄭宏章的修為並不比血虹宗兩人高明太多,但道術層出不窮,施法嫺熟,漸漸占了上風。
血虹宗兩人看著抵敵不住,對看一眼,狗眼道人有退卻之意。
“慢來慢來。
先前放你們走不走,現在就留下罷!
省得給不才添麻煩。”
鄭宏章臉上青光大盛,慘碧之色看著瘆人。
他手中的翠竹忽然長出三根枝丫,枝頭上又生出九片竹葉,從枝丫上脫落翩翩飛舞,不多時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遮天蓋地將血虹宗兩人團團裹住。
血虹宗兩人紛紛慘叫,竹葉細長如刀,紛紛揚揚,銳風簌簌,將兩人割得遍體鱗傷。
狗眼道人見勢不妙,再祭紅光,紅光往來衝突破不開竹葉陣,道人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紅光陡然大漲,終於從竹葉陣中沖出一道缺口。
兩人立刻脫身,再不敢停留,頭也不回地逃了。
齊開陽嘴邊冷笑,這兩人一走,困住自己的紅光便即潰散。
他仍不著力地倒在地上,看鄭宏章自傲得意地收起法寶。
漫天的竹葉剛散,又一口大鐘從虛空中出現,朝鄭宏章罩下。
那鄭宏章甚是勇武,剛戰退了大鐘,又殺敗了兩路仙家。
雖連連得勝,終究是久戰不支,真元大耗。
這人倒不被利益熏心,看了看仍在入定的柳霜綾,思忖一番,怒喝了一聲自行退去。
看來是有自知之明,就算現在帶走了柳霜綾,最終也留不到手上。
齊開陽起身撣去身上的塵土,盡情欣賞了這番大戲,不費吹灰之力暫時脫困,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自滿。
往來仙家絕不止這些,不久之後還會有更多趕來,他不敢久留。
當下再顧不得許多,俯身就要抱起入定的柳霜綾,暫時換個藏身之所再說。
“很聰明嘛。”
一聲嬌俏女音風鈴般在身後響起,三人的腳步聲沙沙。
什麼時候來的?
先前藏身在何處,齊開陽全然不知!
他豁然轉身,登時覺得銳風撲面,臉如刀割,目光所及,仿佛多了兩柄利劍。
兩個筆挺的青年,身姿如劍,整個人也如劍,仿佛鋒銳無匹,只看上一眼都要被割傷。
但齊開陽只掃了他們一眼,目光就落在中間的少女身上。
不唯少女模樣驚豔。
兩彎寒煙眉似愁非愁,兩點醉星目似喜非喜,鼻樑秀挺,紅唇如珠。
從面貌看上去比齊開陽還要年幼些,但身材卻發育得極好。
一襲湖綠色的春衫只露出半截蘭鞋,腰間絲帶掛著只掌心大的青玉葫蘆一系,不僅越顯高挑修長,曲線玲瓏,更奇的還是那份獨有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