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我不會留手,若有什麼損傷,你可莫要怪我。”
馮雨濤終於等來柳霜綾【任由處置】這句話,志得意滿,面帶微笑道。
他一直在等。
至少明面上靈玉礦還是柳家的祖產,人人垂涎,人人都不好公開搶奪。
一旦先伸了手就算得逞,總是留下把柄,日後被人清算起來,這些罪證都是班班可考。
馮家當然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柳霜綾嫁入馮家,再徐徐逼迫。
可幾次爭論之後,還是定下了避免夜長夢多的路子。
畢竟這塊產業太誘人,有意的人太多。
於是近日來,馮家不停地逼迫柳氏,讓柳氏近乎無路可走,逼得柳霜綾就算回了府,依然只有將自己待價而沽。
有婚約的女子,連價碼都不必開,柳霜綾必定要走悔婚一條路。
開價,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柳霜綾卻沒有退路,只能不停地向前,押上包括她自己身家性命的一切。
對於馮雨濤而言更有一份私心。
柳高陽力主這樁婚事,除了能聯合柳馮二族力保這份產業之外,還因柳霜綾無論哪一點都強於馮雨濤。
嫁過去之後,不至於拱手將祖產讓人。
柳馮兩家仙族在世間不是豪族,至少,與四大天池旗下的頂尖宗門無法相提並論,但足有一席之地。
馮雨濤的天賦已是罕見,若出生在四大天池旗下,必定是門派中最為悉心培養的弟子之一。
修行路上一路乘風破浪,他深知自己的能為與潛力,一向信心滿滿,若不是洛城還有一位柳霜綾。
國色天香,驚才絕豔!
她可以投入任何一家宗門,只要她願意。
她修煉起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同級的功法,馮雨濤要練一月,她只需七八日。
每一回馮雨濤潛心修行,拼了命地努力,終於跨越大山般艱難突破境界,欣喜若狂時才驀然發現,柳霜綾早已輕輕巧巧地一躍而過。
每個人都知道,柳霜綾遠比馮雨濤強。
不僅在洛城,在四大天池,在每個宗門,每個人的心裏,都是一樣的想法。
事實已讓他因羞生怒!
柳高陽老謀深算,欲以柳霜綾為棋子,埋在馮家,還特地選定了他,簡直是奇恥大辱!
狀若善意的笑容,柳霜綾不知看過了多少回。
兩人定親之後,馮雨濤來拜見柳高陽時見過。
兩人相約出遊時見過……和從前一模一樣。
一個人的想法和念頭,還有他的認知,是無法完全掩蓋於內心深處的。
任何一個人!
無論他掩藏得再好,城府再深,這些東西會從他的話語,他的文字,他的神情,他的作為,無意識地,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來。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與馮雨濤相處過不多的時光裏,柳霜綾所能感知到的,都只有那股恨意。
——與齊開陽截然相反。
柳霜綾心頭一寒。
並不是因為馮雨濤內心深處潛藏的惡意,而是此時居然又想起齊開陽。
這是一族人生死交關的時刻,豈容兒女情長?
她忙摒去雜念,道:
“我也不會留手。”
洛芸茵在青靈結界之外聽得他們對答,想起柳霜綾所言若是兩情相悅,自然心有靈犀。
若半點真情都無,就算面對著面,都像山隔著山。
此刻方才明白柳霜綾為何對馮雨濤如此失望,失望得半點信任都沒有。
【青靈結界】是楚地閣精研的法寶,原本為防禦之用。
這結界萬分稀奇,撐開時像隔絕了兩片天地。
以柳霜綾與馮雨濤當下的修為,絕打不破這片界域,但天地之間真元流動,又不會被界域隔絕,正是一片公平決戰的好場地。
“錚~”寶劍出鞘時的龍吟之聲嗡鳴不絕,冰魂雪魄劍憑空懸於肩側,柳霜綾衣帶當風,道:
“馮公子,請先出招。”
“呵~”馮雨濤瀟灑地一揮手,一顆斑駁的圓珠在身前浮起,裂成十二枚碎石。
碎石底部紛紛揚揚落下細沙,星星點點。
兩人並不是初次交手,此前交流切磋各自的修行時,除了第一回不知底細,都是由馮雨濤先出手。
他帶笑的目光中掠過
難以察覺的一抹厲色,道:
“你既相讓,本公子便不客氣了。”
細沙落地化作一個個石人,面目不清,裂痕處處,只一雙拳頭大如缽鬥,看著猙獰可怖。
頃刻之間,一百零八個石人成型,如兵列陣。
柳霜綾不慌不忙,這一招她見過多次,馮雨濤修為大有進境,比從前能塑形的石人增了一倍。
但女郎在曲寒山上得沐夢真人親自指點諸多迷津,又新修《紫府天羅經》修為雖還待磨煉提升不多,戰力卻是大增,絲毫不懼。
馮雨濤掐動法訣,袖口中瀑布般瀉出兩道水柱環繞自身。
石人齊步前進,踏在靈光上,發出騰騰騰沉重的悶響向柳霜綾逼來:
“不知廉恥的賤婦,與個狗賤種廝混數月敗我門風,納命來!”
柳霜綾面色一寒,肩頭光華一連三閃,劍光掠過,三尊石人被斬作一堆碎礫,女郎淒聲道:
“你一再欺我辱我,反倒冤我不知廉恥,簡直喪心病狂!”
美人如虹,劍光如玉,柳霜綾含憤出手,看似堅不可摧的石人在劍光之下紛紛粉碎。
殘存的石人繼續前進,粉碎的石礫卻蠕動著堆積在一起,馮雨濤身邊兩道水柱落下,碎石堆裏長出一條泥蛇,眨眼成型。
剩餘的石人忽然掉頭,噸噸噸地撲向泥蛇,融入泥蛇的軀體裏。
泥蛇剛昂起上身,吐出細長的蛇信,一陣霜風撲面。
冰魂雪魄劍發出鳳鳴般的輕吟,劍身紋若流水結成一朵冰花。
柳霜綾吹了口仙氣,冰花綻裂成無數碎冰團團圍繞泥蛇,頃刻間將泥蛇凍成一座冰雕。
女郎身後法相升起,眉目如畫,衣袂飄飄,素手一伸拿住劍柄,一道粗如水桶的雷光從劍尖落下。
“好個冰雷雙絕!”
雷光來得何其迅速,柳霜綾這一出手,觀戰的賓客高人眾多,一眼便知不凡。
可被冰封的泥蛇周身寒冰裂出龜紋,泥蛇巨尾一掃,寒冰碎裂。
蛇口大張,吐出一道泥流。
雷光遇泥,順著泥柱蜿蜒而下,將泥蛇困在雷網之中。
那泥蛇並非生靈,被猛烈的雷光轟得巨軀顫動,吱吱嘎嘎之聲如同哀鳴。
柳霜綾媚目一挑,見馮雨濤手打法訣,警兆忽起。
泥蛇被劈得龜裂的身體裏忽然射出三道金芒,破開雷網來勢奇疾,直劈柳霜綾。
金芒尚未觸及身體,鋒刃已讓柳霜綾如受刀割。
女郎應變奇速,面前憑空生出一面冰牆。
金芒斬在冰牆上留下三道深痕後消散於無形。
一招攻守,龜裂的泥蛇又恢復如初。
“原來功力有長進,難怪敢應戰。”
柳霜綾心中憤極,冷言冷語道:
“佈陣,有什麼了不起!”
泥蛇融水土二系之法,金芒則是馮雨濤的法寶銳金環所射。
馮雨濤精通金土水三系功法,的確稱得上奇才。
“從前不過讓著你,今日叫你知道厲害!
接招!”
馮雨濤法訣不停。
泥蛇內藏銳金環,同時還加持了他新修煉的陣法,否則在柳霜綾的劍光之下,泥蛇早已潰散。
馮雨濤念念有詞。
“坎水之陣,艮土之基,乾金之鋒……”
“這就是冰魂雪魄,坎震之英!”
洛芸茵雙目一亮。
柳霜綾身邊亦結起一顆顆冰晶,每一顆冰晶上都繚繞著細密的電弧。
這是第一回親眼看見柳霜綾的成名
絕技,光這一招,不再劍湖宗同修為任一人之下。
少女旁觀良久,心中暗思:馮雨濤看著招式繁多,其實遠不如柳姐姐扎實,若沒有什麼驚人的後手,此戰必敗。
哼,這人從頭到腳都不如柳姐姐,偏生自以為是,難怪柳姐姐不喜。
可是……可是柳姐姐婚約在身卻變了心著實不假。
若換了是我,和這樣的人定親,我怎麼辦?
若是遇見能豁出命來守護我,模樣又好的男子,我會不會變心……不對,是,我會不會動心?
“三相生靈陣!”
馮雨濤一字一喝。
泥漿滾滾如熔岩燒灼,聲音自口中呼出,卻自泥漿中嗡嗡震起,將懸空的冰晶被震得撲簌簌而下。
馮雨濤陣勢即成,泥蛇張開巨口,吐出道梁柱般粗碩的沙暴!
艮土遇水,泥煉成石,其間金光閃爍,另有乾金之氣。
勢大力沉,鋒芒畢露!
柳霜綾肩頭冰魂雪魄劍旋轉劈出道道環形劍氣圍繞自身,玉手一舉,身上簪花百褶裙脫體而出,懸在頭頂飄飄蕩蕩。
沙暴來得迅猛,護體的冰晶塊塊崩裂,柳霜綾嬌叱一聲,身邊的劍氣蓄勢已久,霹靂般依序落下,劈在沙暴上如雨打珠簾乒乒乓乓一陣清脆大響,打得沙暴柱寸寸粉碎。
冰晶碎裂之後並不消散,順著震雷劍氣附身而上順著殘存的沙暴柱向泥蛇蔓延。
“贏了!”
洛芸茵見狀,那泥蛇已將力盡,柳霜綾威力無匹的簪花百褶裙甚至還未動用,任馮雨濤還有多少後手,都已無望。
泥蛇轉眼間連同地上的泥漿一同被冰封,馮雨濤大喝一聲,法相憑空出現,兩只金環在掌心中滴溜溜地旋轉。
被冰封的泥蛇嗡嗡震動,厚厚的冰層現出裂紋,冰層開裂,泥蛇一同潰散,卻從體內又飛出三枚金輪來。
三枚金環急速旋轉,攪著泥漿又成三條泥柱。
馮雨濤掌心中的金環忽然碎裂,成千萬片刃輪向柳霜綾刺去。
幾在勝負之際,柳霜綾在一瞬間略有心軟,簪花百褶裙一出,就算手下留情,馮雨濤亦受重創。
但僅有一瞬,此戰決不能出任何意外,除了一往無前毫無退路。
女郎眉心紫府現出湛藍的光點,浮在半空的嬌軀向下一墜避開刃輪。
那三條泥柱窺准良機,勢大力沉地轟來。
柳霜綾早有準備,又是一個轉折輕巧閃過,素手一招,簪花百褶裙飛向馮雨濤。
裙裾飄飄無依,看著緩,來得速。
沐夢真人巧手編織新的法紋之下,豈是一般道生修士的法寶可以媲美?
馮雨濤在百褶裙剛動的一瞬間便急速飛行,可百褶裙仍然越飛越近,眼看就要將他罩住。
敗像已現,垂死掙扎。
馮雨濤連連怒吼,泥柱與刃輪掉頭又襲向柳霜綾。
柳霜綾素手一張撐開冰盾,泥柱轟然撞上!
這一撞力量好大,銳金輪旋轉之威加持下,力道遠勝泥蛇。
柳霜綾冰盾雖未碎裂,可被巨大的力量直推向【青靈結界】邊緣。
女郎橫身伸出玉腿抵在結界邊緣,簪花百褶裙已將馮雨濤罩住。
柳霜綾五指虛扣,眉心紫府射出雷網,嬌叱道:
“快認輸!”
“你說什麼?”
馮雨濤正有殞命之危,族叔馮符雲正死在這一招之下,卻露出個神秘又得意的笑意。
柳霜綾一怔,再不猶疑,五指一抓!
必勝的殺招之下,簪花百褶裙似失了生命力飄飄落下,【天羅雷網】亦顫慄之後驟然消失,女郎一身真元全然提不起來從空中掉落塵泥。
“嘎嘎嘎。”
馮雨濤得意狂笑,雙手後背著落在柳霜綾身前,居高臨下,道:
“還不認輸?”
柳霜綾咬著銀牙,幾番掙扎,始終掙不起身,只能趴在塵埃裏喘息。
決勝的一刻,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邪煞之氣忽然纏住了她的丹田,一身真元全然調動不起來,如今更是四肢酸軟,爬都爬不起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
洛芸茵花容失色。
柳霜綾忽然敗陣,情狀詭異,可又說不出為什麼。
有【青靈結界】罩住,更不會有人暗中出手幫忙。
在場高人眾多,看出柳霜綾敗得意外的不在少數。
可輸就是輸,修士之間生死之搏時,誰還管你是不是中了計?
柳霜綾連提幾次真元,始終一絲都無,那股邪煞不僅制住了丹田,勉強凝聚的一點真元都被迅速地化去。
女郎情緒幾在崩潰邊緣,花容慘白,粉拳發洩般恨恨地一捶泥漿,泥漿飛濺,讓她俏臉上盡是泥汙。
“來人,扶柳家主回座。”
待青靈結界打開,馮雨濤志得意滿,極顯風度地下令,隨後向東天池二使道:
“請二位尊使定奪。”
東天池二使白布蒙面,只露出雙眼睛,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道:
“馮雨濤,上前接法旨。”
馮雨濤聞言大喜過望,雙膝跪在二使面前,拱手磕頭大聲道:
“馮雨濤候旨!”
“聖尊有旨:馮雨濤根骨清奇……勤修苦練多年,道法有成……即日起入東天池門下。”
一通長篇大論,東天池頒法旨,在場人人肅穆,唯獨諸葛觀棋那一桌散修交頭接耳了好半天。
柳霜綾面色潮紅,一邊拼力抗衡體內的邪煞之氣,一邊至今仍想不通這道氣息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是諸葛觀棋等人敬自己的酒有詐?
爭鬥時發作出來?
這一想登覺大有可能,豁然抬起頭來,媚目中俱是怒火。
恰好【泣蛛仙】管靈君起身離席來到她身前,道:
“柳仙子,煩請伸手。”
管靈君雖是一臉青碧色看著滲人,面貌姣好,柳霜綾雙目噴著怒火伸出手腕道:
“你還想要幹什麼?”
管靈君一愕,登即想透,這女子平日待人愛搭不理,說話夾針帶刺,對柳霜綾的責問半點不惱。
見一只皓腕伸在自己面前。
雖是泥汙處處,依然不掩骨肉勻稱,潔白如玉。
她目光一抬,見跟在身後的柳家族人一個個面色灰敗,垂頭喪氣,甚至連柳霜綾身上的泥汙,都沒人上前提醒清理。
“柳仙子,此事絕非我們所為。”
管靈君伸出右手二指,指尖長出兩道蛛絲搭在柳霜綾脈門上。
蛛絲震顫,管靈君鎖著眉探查一陣,道:
“怪事。”
言罷又伸左手,掌心中爬出一只青碧色,指頭大小的蜘蛛。
管靈君正欲將蜘蛛放在蛛絲上,步雲階咳嗽一聲道:
“關我們什麼事了?
不關我們的事。”
管靈君一怔立刻住手,收回蜘蛛與蛛絲向柳霜綾微微躬身,道:
“不知是否有幸為柳仙子打理衣裳?”
柳霜綾呆坐無言,滿心都是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只覺毛骨悚然。
不能敗之陣落敗,還談什麼保住柳家,馮雨濤會怎生處置自己想想都不寒而慄……女郎頓生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淒涼,對管靈君的話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