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黑夜,除了幾處燭火輝煌的宮殿之外,一樣黑漆漆的。
齊開陽隨著陰素凝離開延寧宮,順著道路穿過皇宮連綿的宮殿。
路上巡邏的禁衛,奔忙的太監,陰素凝毫不避諱。
禁衛與太監除了躬身施禮之外,一言不發。
是陰素凝已經權傾朝野?
還是這種事情她已不是第一回做,禁衛與太監都耳熟能詳,見怪不怪?
“有什麼話就問吧,憋著幹什麼?”
陰素凝當先領路,略一回頭,看齊開陽滿面疑慮著思索的樣子,嫣然笑道。
“你這麼膽大妄為,真不怕皇帝怪罪下來?”
齊開陽向周圍一指,深夜時分皇后帶著個年輕男子逛皇宮,抄九族都不過分。
“我跟他有約定,他不管我。
降過旨~的,安你的心。”
陰素凝不以為然道:
“明日我再讓他下道旨意,封你做右千牛衛中郎將,今後你出入後宮就方便了。
先別拒絕我,柳霜綾閉關修行,你還想去哪?
我拿你當自己人,不必拘謹。
還有什麼想問的?”
“為什麼拿我當自己人?”
兩人正行至一座閣樓前,這座閣樓在皇宮中孤零零的,方圓二裏空空曠曠,閣樓之前甚至沒有人守護。
陰素凝回頭白了齊開陽一眼,伸手按在閣樓的銅門上。
真元灌入,銅門泛起黯淡的黃光,片刻後自行打開。
齊開陽抬頭一看,閣樓上的門牌書著【玉髓閣】三個大字。
進入玉髓閣,第一層名為琅嬛苑。
琅嬛福地曾為天帝藏書之所,第一層裏俱是各式各樣的典籍。
陰素凝領著齊開陽上了二層,名為造化間。
這裏一座座博古架依次排開,擺放著種種珍寶。
有些是人間奢華之物,有些則靈氣四溢,正是仙家的法寶靈器。
陰素凝在一幅懸掛於壁的圖畫前停下,仍是伸手灌入真元,圖畫泛出微光,畫上繪製著山川草木,村鎮城邦,還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光點或停立不動,或在畫中游移。
“這幅圖名為社稷圖,畫的是大宋江山。”
陰素凝在圖中一點,正是定山城外群山環繞中的安村,又道:
“凡在大宋注有仙籍,便會在圖上顯為靈光。”
齊開陽看山川上有風拂過,草木似有靈性,已不僅是栩栩如生。
漂浮滾動的靈光有大有小,有明有暗,或許是修為高低的差別。
陰素凝領自己來皇家寶庫固然有取得他信任之意,但這東西給齊開陽看了又有什麼作用?
而且社稷圖雖頗神奇,若隱藏自身真元,又豈能看得見?
“柳霜綾曾在豐邑駐足,其後轉向一路直奔安村,前後不過三日時光而已。
你們是在豐邑遇見的?
不會是舊識吧?”
陰素凝回眸一笑,目光甚是慧黠,道:
“不必瞞我。
在紫溪你們惹出禍端之後,一路都宣稱萍水相逢。
當時,你們相識不過三日,你們沒說謊話,的確是萍水相逢。
只三日,柳霜綾便全然信任你,而你,同樣信任她。
我方才又大膽試了試你,你不是那種見色起意,或是有便宜先撿了再說,有拿錯沒放過的性子。
所以,為什麼拿你當自己人?
因為我斷定,想跟你交心,做朋友,最好的辦法就是真誠,不要想著欺騙你。
而我,確實想跟你交個朋友,彼此都有莫大的好處,如此而已!
時候長了,你自會發現我能幫你不少忙。”
“那……會給我惹麻煩麼?”
“當然會,不然憑什麼啊?
我又不是你的女奴,哼!”
兩人先後說出心裏話,又一同笑了起來。
“要我做什麼?”
“跟我來。”
陰素凝順著兩旁的案架直走到盡頭。
這裏被一片靈光隔絕,靈光包裹著一只雕龍畫鳳的金色案幾,案幾上似擺著一只底座,底座上安放一只拳頭大小的圓珠。
從圓珠至底座,皆被一張黃綢覆蓋,聖輝蒸騰,目力不能及內。
齊開陽恍然。
當日在安村,陰素凝正是用這顆圓珠重創邪魔將他擊退。
看這裏珍而重之的模樣,不知道是什麼鎮國法寶?
“你莫進來,要傷著的。”
陰素凝伸手按在靈光上,這一回靈光並未如前退散,而是像一紋水波,緩緩將陰素凝融了進去。
兩人被靈光隔開,陰素凝嫣然一笑,道:
“人間富貴不是那麼好享,福氣不夠可承受不住。
前代的仙人們,薑太公學道不成,卻能享富貴,他那些本領通天的師兄們卻受不起。”
齊開陽還是初聽這些道理,凝神專注。
“人皇高坐龍椅,一者是生來就有這個福分,二者要擔百姓生民之命,二者相輔相成。
知不知道為何仙家們都輕易不敢介入朝中之事?
就是因為它。”
陰素凝揭開黃綢,道:
“君王賢德,百姓安居樂業,自有願力生成。
凡人之力,積少成多,彙聚於此,便是聖人都不敢干涉國運。”
一顆拳頭大小,天威煌煌,正黃色的明珠隨著黃綢揭去露出真容。
說它是顆寶珠,卻又不是。
它並無實體,只有人望願力之氣凝結成珠型。
這顆寶珠秉承天命,讓齊開陽再度升起俯首磕頭的臣服之意。
“人皇珠。
皇家至寶,鎮國之器!
可惜……”
陰素凝目光一黯。
相比起在安村之時,人皇珠的天威已弱了許多。
當日齊開陽背對至寶,今日直面,人皇珠帶來的威壓幾無二致。
背對與直面本不可同日而語,可見皇帝倒行逆施,視百姓如糞土,人望漸失,人皇珠便不停地衰弱。
若人皇珠徹底消散,便是宋國動盪,定有新的人主橫空出世,腐朽的朝堂後果不堪設想。
“日出月降,潮起潮落,王朝更替,古往今來從不能避免。
盡人事知天命,若無力扭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在意這些作甚?”
這些東西等閒人近不得,更不用說細看與知曉,齊開陽還是不明白陰素凝帶他來看這些有什麼干係?
“王朝覆滅,最慘的是誰?”
陰素凝又生不滿,蹙眉瞪眼,可她即使瞪人的時候,目光依然如水般溫柔,道:
“宋國若覆滅,我這個皇后怎麼辦?”
“你是修行中人,入世就算敗了,回頭繼續修行便罷。”
齊開陽怪異地看了看陰素凝,道:
“難道你捨不得這些榮華富貴?”
“若這麼簡單,我還勞心勞力地幹什麼?”
“我看朝臣們多有忠義之輩,或有轉機?”
“忠義之輩?
咯咯,你說的是哪位?”
陰素凝露齒一笑,卻是唇角下撇,不盡譏諷之色。
“我剛在禦書房,看柯太師勸誡皇帝勤政愛民,皇帝好像很聽他的話?
假以時日,或許有改變。”
齊開陽越說,陰素凝俏臉上的譏諷揶揄之色越濃,最終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從靈光中伸出手來,在齊開陽被她取笑得脹紅的臉頰上拍了拍,道:
“孩子,你真該留在這裏好好地看一看,學一學。
聰明是聰明,警惕是警惕,可這些還遠遠不夠。
不輕易信人當然是好的,你得先有迅速明辨是非之能,對不對?”
“我哪里說錯了?”
少年當然不會服氣。
“你覺得柯老賊對皇帝說教就是好人了?
你忘了安村?
八分真二分假,就能把人騙的團團轉,甘願賣命還以為得了大便宜,把邪魔供起來。”
陰素凝輕輕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先前高看了齊開陽,道:
“你小時候想玩耍,卻被父母師長逼著念書,你心裏怎麼想的?
是不是越發煩躁,越發地不想讀?
久而久之,你看見書本就厭煩,恨不得一把毀去,就算拿棍子逼著,你還肯好好念書麼?
要廢掉一個人,未必要害他,有時候對他好才是害人最高明的手段。
柯老賊方才怎麼做的,你再想想?”
齊開陽心中一凜!
柯太師的確講治國之道,可夫子念經,照本宣科,齊開陽聽得進去,皇帝本就不耐,哪里還聽得進半句?
只會更加厭煩,豈不是正如陰素凝所言?
一念至此,不由就想起自己年幼時懵懵懂懂……
曲寒山的山坡上,綠草如茵,四歲的齊開陽愁眉苦臉。
經中的文字如同蚯蚓一樣噁心,多看一眼都讓人討厭。
苦練的拳法怎麼都不完美,骨酸力麻,腦中一片混沌,已是什麼都不想再學。
恩師就在身旁講經,見狀放下書冊,柔聲道:
“怎麼啦?
不想念了?”
齊開陽著實不想再念,可恩師教導自己成材,話說不出口。
“傻孩子,在師傅面前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若不想念就說不想念,你想幹什麼,就說想幹什麼。
能不能答應你是另一回事,你總得先說出來。”
“師傅,我學得好煩,我想編草帽,跳房子,還有摘仙桃。”
囁喏地說出心裏話,齊開陽輕鬆不少。
可是念書之時想玩耍之事,終究心中有愧,仍有些惴惴不安。
“好啊,那為師就陪你編草帽,跳房子,摘仙桃。”
慕清夢起身,道:
“但我們得先說好,咱們來比一比,看誰編的草帽更好看,跳房子誰跳得又快又准,摘仙桃麼,看看誰摘的又大又甜,輸了可要罰喲?”
“太棒了!
啊?那……師傅,要怎麼罰?”
齊開陽跳起,歡呼雀躍,又擔心挨罰。
“草帽麼,我們用柳枝編一頂,用草葉編一頂。
開陽若輸了,就要乖乖地背一篇經文。
為師若輸了,一樣背一篇經文。
跳房子麼,一樣,輸一次,誰輸誰就要練一趟拳法。
仙桃要是眼光不好,那就……那就待日頭落了山,我們來看星星,找一找有沒有長得像仙桃的星雲。
怎麼樣?”
“好!”
齊開陽振奮不已。
雖說懲罰仍是與學業相關,但玩耍的心思此刻正占上風。
輸了要認,且能好好玩耍一番,責罰更算不得什麼,還能與師傅比試一番,孩童興奮的心思只這一瞬間就驅散了陰霾。
“我也來我也來。”
楚明琅跳到身前,道:
“我要是輸了,輸一回,晚上就給你做一道好菜!”
“呵呵,好,明琅一起來。”
慕清夢指了指半山腰的一片桃林,道:
“我們先摘仙桃,你可別跑慢了哦,跑得慢了,又大又甜的仙桃可被為師都摘光啦。”
齊開陽聞言,拔步就跑。
剛跑出十來步,楚明琅的腳步聲已在身後響起,慕清夢更從他身邊一陣風似地趕過,道:
“哎呀,你這樣瞎跑怎麼跑得快呢?
昨天教你的步法忘啦?
使出來呀。”
慕清夢正踩著神異的步伐,若足不沾地。
齊開陽恍然大悟,依照新近所學,從丹田裏提氣沉入足底,踏罡鬥之位,踩八卦之形,身似遊龍,一下趕在恩師身邊,回頭一看,楚明琅又被落了五六步之遠。
慕清夢領先齊開陽半身。
兩人每一步跨出的距離,落下的方位都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慕清夢始終比齊開陽快上半拍。
齊開陽看著恩師的步伐,其間偶有忘卻和生疏,立時就能想起。
須臾間三人奔到桃林,齊開陽手腳並用爬上個樹杈。
他早就瞄準一顆仙桃,足有兩拳大小,半青半紅。
半青的皮下透出紅來,半紅的則像楚明琅的俏臉一樣粉撲撲。
這樣的桃子最是味美!
可樹杈頂上枝丫繽紛,仙桃掛在一條枝丫的末尾,正懸著輕顫。
枝丫擋住了齊開陽的頭頂,想要過去非得折斷幾枝才行。
齊開陽大急,回身向恩師看去,唯恐被她占了先。
這一眼……
只見慕清夢和自己一樣身陷困境,想摘的仙桃手不能及,又被枝丫擋住去路。
齊開陽剛放下心,慕清夢一個曼妙的旋身,斜斜躍出,手在一根枝丫上輕輕一搭,嬌軀一蕩輕盈飛起,將仙桃摘在手裏。
齊開陽靈光一閃,這個身法自己練過,得恩師親身演示如何應用,立刻有樣學樣,輕易將仙桃摘下。
齊開陽靈光一閃,這個身法自己練過,得恩師親身演示如何應用,立刻有樣學樣,輕易將仙桃摘下。
三人各摘了五枚仙桃,就在樹下品嘗。
“哎呀,開陽摘的這一顆真好吃,又甜又香,開陽贏了一回。
這一顆就不行,還有些酸……這一顆小了點……”
“用你學過的身法跳房子,是不是能跳得更快更准一些?”
“呀……這一回跳得又快又准,開陽贏了,為師輸了,明琅也輸啦……”
“把柳枝打圈,然後纏過去。
看,這裏有縫隙。
開陽以後若遇見好多壞人夾攻,就像柳枝一樣,從這裏一折,循著破綻穿過去,讓那些壞蛋撲個空……”
那日玩耍過後的傍晚,慕清夢陪著齊開陽背誦經文,慕清夢念一句,齊開陽跟一句,不需兩三遍,三篇經文就背得滾瓜爛熟。
背完了經文,楚明琅新做了三道好菜,吃得齊開陽愛不釋口。
歇息過後,慕清夢又帶著齊開陽練了兩路拳法。
沐浴完繁星漫天,師徒倆坐在院子裏觀星。
看這一片像個仙桃,那一片像把寶刀,還有的像春燕,像背囊,像蛟龍,齊開陽樂此不疲,直看到再支撐不住,躺在恩師懷裏沉沉睡去……
陰素凝看齊開陽原本面色陰沉,忽而轉露出沉思的笑意。
少年的相貌原本就俊朗,笑起來更是陽光瀟灑,看得陰素凝俏臉一紅,見齊開陽從沉思中回神,道:
“想起什麼了?”
“沒有。”
齊開陽笑著搖搖頭,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柯太師……我會再看一看。”
“隨便你看。”
陰素凝回過身去,沉吟著道:
“有些話你不願意說,我不迫你。
有些事我也不能說,你莫要逼我,好麼?”
“好,這樣最好。”
陰素凝聞言輕聲一笑,從人皇珠下取出個託盤。
託盤以南紅玉,碧璽,朱砂等諸般辟邪除煞之物鑄就,盤中擺著三顆米粒大小,血紅之色的小珠。
剛離開人皇珠寸許,小珠煞氣大漲,陰素凝翻手取出一塊瓔珞握在掌心壓制煞氣,道:
“知道這些是什麼吧?”
“現在該怎麼叫它?
血煞先天之炁?”
齊開陽苦笑了一下。
三顆小珠正是當日在安村邪魔敗退之後,來不及收走的先天之炁。
那血煞陣至邪至凶,連先天之炁一同汙了。
“不瞞你說,我去安村就為先天之炁。
皇帝無道,妖孽禍國,人皇珠日漸一日地黯淡。
我思來想去,只有用先天之炁暫補人皇珠的皇氣,皇氣猶在,大宋國的國祚還能綿延一段時日,或有轉機。
可惜……”
陰素凝捧著託盤,鼻翼翕合,心情似甚是激動,道:
“對我而言,大宋國不能亡的……”
齊開陽默默無言,想起當日邪魔逃竄,先天之炁被血煞污穢,陰素凝曾失聲痛哭。
他還是不明白陰素凝為何將大宋國的命運視作性命交關,料想她現下不願意明說,想了想,道:
“你想讓我試試能不能化去血煞?”
“是,你的功法天生克制邪祟穢煞,你若肯幫我,這三枚珠子,我留一枚,你得一枚,還有一枚給柳霜綾。”
陰素凝壓抑不住的心緒緊張,勉強笑了笑道:
“與我而言,已是放棄了許多,請你幫幫我。”
齊開陽先已猜到,此時心中有數,道:
“我還不能肯定你的打算,不能答應你。
不過我可以先試一試,先天之炁,我未必做得到。”
陰素凝蹙起新月眉,瞪起媚目,鼓著香腮,嘟起紅唇,不滿道:
“你跟柳霜綾相識不過三日就能信她,我待你同樣交心,為何這麼多顧慮?
我哪里不如她?”
陰素凝大為不滿,可那模樣居然仍是溫柔如水,或許這就是【嬌嗔】?
她掌著瓔珞罩定託盤走出人皇珠的靈光範圍,剛出靈光,血煞之氣立刻大漲,腥風撲鼻。
齊開陽身上燃起金焰,雙手一罩,將血煞壓在託盤三寸方圓,看得陰素凝眼神一亮,滿臉都是希冀之色。
從這一身金光看,三月不見,齊開陽修為大漲,化去血煞之氣的可能又大了幾分。
陰素凝大為不滿,可那模樣居然仍是溫柔如水,或許這就是【嬌嗔】?
她掌著瓔珞罩定託盤走出人皇珠的靈光範圍,剛出靈光,血煞之氣立刻大漲,腥風撲鼻。
齊開陽身上燃起金焰,雙手一罩,將血煞壓在託盤三寸方圓,看得陰素凝眼神一亮,滿臉都是希冀之色。
從這一身金光看,三月不見,齊開陽修為大漲,化去血煞之氣的可能又大了幾分。
若只是一團煞氣,齊開陽雙掌下壓,立刻就能全數蒸去,可血煞與先天之炁已融為一體。
【八九玄功】雖剛猛霸道,齊開陽修為尚淺,沒有丁點把握。
少年掌生金光拿起一顆托在掌心,先天之炁雖珍惜無比,人人夢寐以求,但齊開陽的神功天然地斥及一切,他並無念想。
倒是極想試一試,若能成功,將兩顆珠子交給柳霜綾必有極大的助力。
剛一運功,血氣在掌心中蒸騰,齊開陽立刻悶哼一聲,如遭重錘地向後退了半步,足尖死死踩著地面。
齊開陽苦苦行功,表面的血煞之氣被他化去,可滲入內裏的煞氣夠不著。
八九玄功想鑽入其中,卻被先天之炁反擊,無力寸進。
齊開陽連運三次真元,徒勞無功,只得暫時罷手,道:
“這樣蠻幹不成,得有高人指點,明瞭先天之炁的氣機構成,才能再試一試。”
這句話說得有理,陰素凝卻是目光一黯。
去哪里找對先天之炁了若指掌的高人指點?
又有哪個高人會不見獵心喜,隨手收為己用?
此事不傳第四人之耳,陰素凝絕不敢再向任一人透露半點。
齊開陽心中當然已有人選,當下並不揭破,亦不多言。
陰素凝沉默了一陣,勉強露出個笑容,道:
“罷了,今後再想想辦法,我們走吧。”
出了玉髓閣,齊開陽見陰素凝心情鬱鬱,心中不忍,道:
“我們說話,老是這不能說,那不能說。
要不,我們說點能說的?”
“好噯。”
陰素凝偏頭露出個感激的笑意,道:
“你想問什麼?”
這一笑如春花初綻,新月眉舒展,紅唇綻裂,梨渦浮現,加上她生得母儀天下的雍容大氣,當真美得不可方物。
齊開陽忙轉過頭去不敢再看,道:
“你說柯國師包藏禍心,他是什麼來路?”
“他由儒門保薦入朝,但又不是儒門中人。
我查過很久,都查不清他的來路。”
“儒門?”
齊開陽詫異,儒門在南天池旗下,劉仲明先生與他有過數回照面,齊開陽對他的公正與老於世故很是欽佩。
少年雖還不確定柯太師是否如陰素凝所言的不堪,但一想起禦書房裏的一幕,總有些懷疑。
“嗯,我跟他在朝堂上明裏暗裏多次交鋒,都沒占著上風。
當然不是動手,若動起手來,我遠不是對手。”
陰素凝道:
“你知不知道?
近來世上多了好些生面孔,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想想安村的邪魔……”
“從前不這樣?”
“你還真什麼都不知道?”
陰素凝看了齊開陽一眼,目光甚有深意,道:
“自東天池執掌天地之後,四海承平是談不上,許多地方的宗門勢力你爭我奪總是免不了,好的是各家大宗門沒什麼大爭端。
初時還是有的,有些中小宗門不服氣,東天池遣高手痛揍一頓之後,一個個都老實了。
散修呀,還有些邪魔宵小不是沒有,大都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最近,很有些不同。”
“安村,一定不是第一個,邪魔蠱惑村民恐怕由來已久,也不是最後一個。
還有紫溪附近的千餘條人命。”
“是呵,世道要不太平咯,不論是凡間,還是仙界。”
“東天池是怎麼執掌天地的?
在洛城時,我看大家都心甘情願受東天池號令,其餘三家天池就任由東天池?”
“實力不如,只好忍氣吞聲。”
陰素凝正色道:
“東天池比你想像的要強大得多,你最好不要再招惹他們。”
知曉陰素凝的好心,但齊開陽並不認同。
在往洛城一路的所見所聞,東天池處事與公正絕不沾邊,齊開陽喃喃道:
“這世上,到底是公理大?
還是強權大……”
“等你的本事足夠大,再去想這些,就算你覺得不妥,也得拳頭大才能撥亂反正。”
說話之間。
兩人回到延寧宮。
天色已晚,齊開陽在宮門口停步,道:
“你要安歇了吧?
我這就告辭。”
“別走啦,大半夜的,你在京城有地方住麼?”
陰素凝一擺手,道:
“我這裏有的是地方,你當是同道中人,借宿一宿好了。”
齊開陽猶豫不決,夜宿皇后的寢宮?
自己會猶豫已然荒唐,皇后親口留宿他更是荒唐透頂。
還沒想出什麼藉口,陰素凝腰間忽然散出片銀白微光,她面色丕變,一把拉著齊開陽道:
“快進來,壓住真元,萬萬不可露出一丁點!”
齊開陽被半拉半扯著拽進延寧宮,陰素凝將他藏在鳳塌上,放下珠簾與紗帳,道: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動,更不要出來,你就當沒有你這個人!
切記,切記!”
言罷陰素凝從紗帳中縮了出去。
去玉髓閣前,她盤好了秀發,只是未戴鳳冠。
透過薄薄的紗帳,齊開陽見她匆匆忙忙拔去珠釵將秀發披下,一只手除去身上所有的首飾,另一只手去解皇后尊貴的華衣。
齊開陽大汗淋漓,明知不該看。
可紗帳外朦朦朧朧的窈窕人影卻如一塊磁石牢牢吸住了自己的目光,莫說轉頭,就是眨眼都不能。
少年人嘗過了甜如蜜的滋味,往日的單純一去不復返。
言罷陰素凝從紗帳中縮了出去。
去玉髓閣前,她盤好了秀發,只是未戴鳳冠。
透過薄薄的紗帳,齊開陽見她匆匆忙忙拔去珠釵將秀發披下,一只手除去身上所有的首飾,另一只手去解皇后尊貴的華衣。
齊開陽大汗淋漓,明知不該看。
可紗帳外朦朦朧朧的窈窕人影卻如一塊磁石牢牢吸住了自己的目光,莫說轉頭,就是眨眼都不能。
少年人嘗過了甜如蜜的滋味,往日的單純一去不復返。
陰素凝脫去鳳衣,只留了件貼身小衣,曲線畢露。
透過紗簾隱約朦朧的視線,齊開陽看她玉乳飽實將小衣滿滿地脹起,臀股豐隆,直看得口乾舌燥。
陰素凝迅速換上件長衫,又從紗帳裏探出頭來,看齊開陽滿面通紅,白了他一眼,道:
“記住了,千萬,千萬莫要出來,不論外面發生了什麼!”
齊開陽尚有清明,看她只穿著件紗制長衫,簡樸之極,點頭道:
“你的秘密,我不管那麼多,只當自己不在,什麼都不知道。”
陰素凝鄭重地望了齊開陽一眼,毅然遮好紗帳出了殿門,孤身在天井中等候。
夜色之中,忽然吹起了清風。
清風掠過大地,穿過宮牆,停在延寧宮天井之中。
“陰聖女。”
“素凝見過仙使,給仙使請安。”
齊開陽遮蔽了自身真元氣機,卻豎著耳朵。
來人雖化清風而來,到了延寧宮後並不遮掩行藏,音量一如尋常說話大小,足夠齊開陽聽清。
齊開陽心中一跳,這個仙使恐怕時常出入延寧宮,根本不擔心這裏有旁人,因為他提前發出訊息,知道陰素凝一定會安排妥當。
而陰素凝居然是【聖女】?
按常理而言,聖女在宗門裏地位尊崇,居然要向一個使者請安?
且齊開陽錘煉肉身,耳聰目明,陰素凝的聲音發出時似乎自下向上飄蕩,莫不是跪著說話?
“嗯。”
仙使的聲音幾聽不出一點感情,即使陰素凝的隆重與恭敬讓他甚是滿意,依然冷冰冰的。
“仙使深夜前來,可有要事吩咐?
素凝當竭盡全力。”
“洛城的事,你都知道了?”
“素凝已知。”
“宋國皇帝召齊開陽進京,你知道了嗎?”
“素凝已探聽全了。
皇帝想要修長生之道,聽說洛城之事後,因齊開陽憑空出世,故特召他入京。
今早齊開陽上殿面聖,下朝時被皇帝召至禦書房,其後暫不知。”
齊開陽聽到這裏,面沉如鐵。
洛城的事情發生並不久,自己更是昨日才進京,仙使居然就找到這裏?
少年背心發寒,洛城的滿天仙聖,還有皇宮裏身份來歷神秘的皇后,好像有一張彌天大網正籠罩著自己,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為何。
陰素凝讓自己躲在這裏,可仙使專為自己而來?
若陰素凝稍稍漏點口風,或者嘴上不說,只消使個眼色,豈不是甕中捉鱉?
“是麼?”
“素凝句句屬實,不敢欺誆仙使。”
“嗯,很好。”
齊開陽略松了鬆氣,就聽啪的一聲。
兵刃的聲音齊開陽再熟悉不過,這聲脆響是長鞭淩空虛擊所發,旋即又是啪的一聲。
比起前一聲的清脆,這一聲便如金牛入水般沉悶。
齊開陽不寒而慄,立時聽見陰素凝悶哼出聲。
這一哼七分痛楚,兩分倔強,還有一分死死忍耐劇痛不肯屈服的桀驁。
啪,又是一鞭,陰素凝這一哼更低沉,更輕微,幾不可聞。
可齊開陽知道,那是痛入神魂時幾欲暈厥,已無力發出聲音。
啪,啪,啪……一連十四鞭。
每一鞭下去,陰素凝的哼聲都更低,可每一鞭她都在痛哼,仙家法寶,直入神魂,就是暈去,一樣要飽受鞭撻煎熬之苦。
“你說實話,本使可以饒你這一回,亦替你向宮主求情,網開一面。”
“素凝……句……句……屬實……”
又是一連十鞭,齊開陽死死捏著拳頭,可捏著拳頭都不敢發出半點骨節咯咯的聲響。
唯恐漏出半點聲息,陰素凝就此殞命。
一鞭鞭抽在陰素凝身上,亦抽在齊開陽心頭,每一鞭都是無盡的屈辱。
“看來,你沒有說謊。”
“素凝……不敢……”
陰素凝已氣息奄奄,若僅是肉身的折磨不至如此,定然已重創了神魂。
“這頓責罰是宮主吩咐的。
天下諸國,唯有你宋國皇氣最弱,你這個皇后未恪盡職守,勸誡皇帝,行賢內之助,並不枉了你。”
“是,素凝有過,自當受罰。”
“能明白宮主苦心就好。
你入世修行,享人間富貴,宮主擔憂你忘了本,罰你,亦是關心你,怕你沉湎於無用的浮華。”
“素凝謝宮主恩典。”
“你留心好齊開陽,即日起,無論他在宋國有什麼行蹤都要來報。”
“素凝謹遵宮主法旨。”
“很好,今日之言,你且記牢了,若再無改善,後果你當知道。”
仙使的聲音越飄越高,冷冰冰全無感情的聲音餘音將盡時,忽然顯出一絲邪惡道:
“宮中有很多人都等著你回來,包括本使。
回來時若不能鳳舞九天,記得先來本使處,總能讓你比先去別處好些。”
屈辱,讓少年的靈臺分外清明,只牢牢將這個冷冰冰的聲音刻在心裏。
一直到此刻,他仍然不敢,也不願揭開紗簾。
陰素凝飽受折磨沒有吐露他的行藏,他答應過陰素凝無論如何不要出來,那就必要做到。
外頭情況不明,萬一仙使殺個回馬槍呢?
齊開陽自己不怕死,可陰素凝呢?
飽受折磨與屈辱的時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陰素凝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再見時,她幾乎是撞進了紗帳裏,倒在鳳塌上奄奄一息。
飽受折磨與屈辱的時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陰素凝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再見時,她幾乎是撞進了紗帳裏,倒在鳳塌上奄奄一息。
後背血肉模糊,齊開陽咬著牙,道:
“人走了?
我可以出來了嗎?”
“嗯。”
陰素凝話音剛落,齊開陽立刻將她趴伏著放平,雙掌一按她靈臺,一按她後腰丹田,剛烈精純的八九玄功磅礴而出。
陰素凝已近昏厥,玄功透入,齊開陽才發覺她神魂忽明忽暗,不僅是重創,幾已有熄滅的可能。
當下再不多想,一手仍按靈臺,另一手取出顆丹丸,捏住陰素凝的下頜輕輕打開,將丹丸送入她口中。
“別動,放開心神。”
恍惚之間,齊開陽似乎回到了安村血戰邪魔之時。
柳霜綾法寶被汙,毫不猶豫地放開禁制,任齊開陽施為。
陰素凝在這一刻同樣如此,心神放開,八九玄功直入她幾乎潰散的神魂。
珍惜無比的丹藥,齊開陽所剩無幾。
喂在陰素凝口中,入口即化,一股強大的生命力順喉而下,經由八九玄功引入識海。
忽明忽暗的神魂得這股陽氣與丹丸滋養,終於安定下來,重歸於識海之內,散發淡淡的神光。
陰素凝嚶嚀一聲睜開眼來。
雖得神功與丹藥滋養,仍然甚是虛弱。
她渾身香汗淋漓,嚶嚶喘息不定,一襲素衣讓她看上去更顯淒婉。
“為什麼不把我說出來?”
陰素凝無力搖頭,似有千言萬語又說不出口,只道:
“你不怕我使的是苦肉計?
拿如此神效的丹藥給我用?”
“如果是的話,我認了,今後吃一塹長一智。”
齊開陽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後背,起身又取了顆丹藥,道:
“你的外傷很重,這顆丹藥亦有神效。”
“別碰,碰不得……”
正要在掌心裏將丹藥劃開,陰素凝急道,她元氣略複,瞪了齊開陽一眼,道:
“粗手大腳,別把我的肉都給刮了去。”
陰素凝的傷勢甚是淒慘,不忍卒睹,以手塗抹又要讓她吃盡苦頭。
傷勢拖延不得,莫說痛楚,若是治療慢了,恐留後患。
齊開陽躊躇片刻,靈光一閃,將丹藥投入被花瓣覆蓋的香湯桶中,再運元功化去。
桶中的花瓣已從枝頭摘下一日,本已萎靡,有些已現枯萎之狀。
丹藥入水,花瓣立現勃勃生機。
齊開陽嘻嘻一笑,道:
“娘娘,小齊……不好聽,宮中有沒有叫小開子的?
還是小陽子的?
小陽子不妥……就小開子吧,小開子來伺候娘娘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