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光耀眼,從空中砸落地面。
不知飛出去了多遠,齊開陽手中的金烏羽散去光芒跌落下來。
純以真元渾厚而論,齊開陽不及柳霜綾許多。
他唯恐敵人追上,咬牙苦撐了片刻,直到真元幾乎耗盡,再也支撐不住。
金烏羽飛行起來風馳電掣,掉落時同樣不過一眨眼。
齊開陽勉力一翻身將二女托在上方,背脊著地,打著滾橫飛出去。
二女得他【墊背】,免了栽倒在地灰頭土臉之厄,勉強站穩身形。
“開陽,怎麼樣?”
柳霜綾急急奔上前,扶著齊開陽。
洛芸茵看少年面若金紙,緩緩搖了搖頭,心中震動。
方才那一戰雖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可危險之至。
洛芸茵年紀雖幼,見識廣博,她出身高貴,平日交往的更都是頂兒尖兒的人物。
但縱使是她,絕沒有從神簫鬼笛手中逃脫的可能。
可齊開陽能!
不僅能,還將她一同帶了出來。
雖靠著異寶之威,但能就是能。
洛芸茵同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柳霜綾寧願自己名聲掃地都要幫齊開陽證明清白。
不為別的,為的是柳霜綾若有難,這個少年同樣會豁出一切。
齊開陽輕輕搖頭,隨後痛苦悶哼,額頭上忽然冒出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以頭搶地。
齊開陽強抗簫笛之音已是難能,還耗盡真元驅動金烏羽。
剛剛落地,殘留在他神念中的簫笛之音立刻趁虛而入。
柳霜綾看他拼力將頭往地上砸緩解痛苦,砸得地面石屑橫飛,心疼無比。
“他這樣,會死的。”
洛芸茵趕上兩步,慌道。
“不會的!”
柳霜綾板著臉,一把將齊開陽摟在懷裏,一如在【入夢】中剛醒來時,堅定道:
“他沒那麼弱,讓他緩一緩。”
“不……用……不能……等……要快些走!”
齊開陽身體蜷縮著,女郎柔軟而溫暖的胸懷並不能減輕他絲毫的痛苦,但心中暖暖的。
少年咬著牙,顫巍巍地去掏法囊。
法囊光華閃過,齊開陽掏出兩顆丹丸。
一紅,一白,正是誅殺花蜂那日他掏出來,卻捨不得用的丹藥。
腦殼裏欲裂的痛楚沒有絲毫減輕,齊開陽手一顫,丹丸掉在地上。
柳霜綾慌忙撿起,喂入他嘴裏。
冰涼柔軟的纖手觸及嘴唇,齊開陽咿唔一聲。
不知是丹丸立刻起了作用,還是這只溫柔的手撫慰了他的傷痛。
雖仍痛得渾身發抖,但少年蒼白如紙,全無血色的臉終於紅潤了些。
“怎麼樣?”
柳霜綾鼻尖酸酸的。
【神簫鬼笛】的能耐,即使在執牛耳的東天池亦有較高的地位,仗著就是神識攻擊之法。
這兩人的修為雖算不得高到嚇人,終究比三人都高了一個大境界。
而且兩人齊動奇功,若不是齊開陽傾力抵住大半攻擊,自己萬無幸理。
齊開陽服下的兩枚丹丸,又讓女郎想起兩人相識之初。
齊開陽掏出丹丸想給花蜂喂下暫時救他性命,幾番猶豫終究捨不得,寧肯再跑數千裏之遠,回家又挨重罰。
可見丹丸即使對他而言,一樣是珍惜無比。
今日只為了快些動身就輕易服下,這份厚誼,不言而明。
洛芸茵看著柳霜綾毫不避忌地扶著齊開陽,煙眉蹙了蹙,又有些恍然地鬆開,暗自沉思,不言不語。
“快走吧。
那兩人,我們不是對手。”
緩了片刻,齊開陽道:
“洛仙子,要不,就此別過?”
“你想說你是條漢子,我就膽小怕事不成?”
洛芸茵星目一瞪,咬牙道:
“既說了要一同到洛城,我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齊開陽與柳霜綾對視一眼,柳霜綾道:
“洛姑娘,你我之間沒什麼舊情,方才的遭遇你同逢其會,當知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東天池遣神簫鬼笛兩位前輩到來,你就現下離去,相信沒有人會怪你。”
“劍湖宗門人,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洛芸茵閉著星目,堅定道。
柳霜綾又看了齊開陽一眼,見齊開陽點了點頭,當即應下道:
“好,不論此行最終結果如何,霜綾若還有命在,一定記得這段恩情!”
不知不覺間,修為最低,見識最少,懵懵懂懂的少年成了三人間的主心骨。
齊開陽贊同,柳霜綾便無二話。
洛芸茵在劍湖宗同輩裏地位極高,往日發號施令已屬平常。
今日驀然發現,齊開陽點頭,她自家松了口氣。
洛芸茵回過神來心下暗驚,再一想便即明瞭。
一個人要折服他人,絕不僅靠地位,靠身家。
齊開陽雖懷異寶,方才又展露了一手驚人的神念修為,真正讓二女以他為首的,還是捨生忘死的勇氣與毅力。
“要走,就不要再摟摟抱抱了吧……”
洛芸茵回過身,裝作雲淡風輕,話裏的揶揄之意卻怎麼都藏不住。
齊開陽與柳霜綾狼狽分開,一個剛有了點血色的臉上更加白了,一個本十分白皙的肌膚上爬滿了紅雲。
洛芸茵看他們二人忸怩不安,慌慌張張的模樣,香唇抿了抿。
要說他們二人沒有情感,方才的模樣絕不是假裝的。
男子心中若沒有一個女子的地位,他不會捨身忘死。
要說他們二人之間有甚私情,看他們手忙腳亂,一副互相之間手都沒牽過的模樣,卻又不像。
少女年歲與齊開陽相當,於情事混混沌沌。
她自幼不喜有人在配偶之間橫插一杠,可今日破天荒的,居然並不覺得柳霜綾這個有夫之婦作為出格,也並不為馮雨濤叫屈。
辨明了方位,三人即刻再度啟程趕往洛城。
連【神簫鬼笛】這等人物都已介入此事,三人不敢再托大,老老實實地在地面奔行,沿途還想方設法地隱藏蹤跡。
行了小半日,借歇腳之機,洛芸茵推說女兒家的事情,自去密林呆了片刻,這才又行趕路。
洛城路途遙遠,三人只靠雙腿奔行,二女皆有些疲累。
曲寒山頂的道觀中,楚明琅鐵青著臉,被一群狌狌圍在當中。
狌狌們七嘴八舌,嘰裏呱啦說著難明的獸語,楚明琅一會兒捏緊了粉拳,一會兒又松了口氣,只是鐵青著的臉始終沒有鬆開過。
不知何時沐夢真人來到一旁,坐在太師椅中笑吟吟地聽著狌狌雜亂無章的獸語,忽而插口道:
“洛芸茵?
這小姑娘有點意思,什麼來頭?”
“師尊,她是劍湖宗三宗主洛湘瑤的女兒。”
楚明琅回身答道。
“啊~~執劍湖之主?
是她的女兒,難怪。”
沐夢真人點點頭,示意道:
“繼續說。”
狌狌們又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下去,當真是通曉古今的異獸。
直說到齊開陽遇險,借異寶脫身,楚明琅已是氣得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粉拳捏得咯咯作響,道:
“師傅……”
求情的話還沒說出口,沐夢真人已揮手打斷,道:
“開陽這不沒事嘛。
若是有事,你去活劈了他們,我沒二話。
唔~神簫鬼笛,排場還算不小。”
念到神簫鬼笛四字,楚明琅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半點不將這二人放在眼裏。
沐夢真人又聽了片刻,滿意地點點頭,飄然而去。
柳霜綾領著路又奔行了兩日。
度過讓人心神難安的黑夜迎來旭日,陽光的朝氣讓三人沉悶的心情一松。
洛城再有一天一夜就將抵達,可一想即將面臨的一切,齊開陽與柳霜綾心中又沉重起來。
正奔行間,洛芸茵忽然停步,一只食指長短的木劍破空飛來,少女順手接住,背過身去解開禁制,取出張紙條來。
上面不知寫了什麼,少女嬌軀起伏,回過身時面色不鬱。
“若是宗門有令,洛姑娘不必強求。”
昨夜洛芸茵消失片刻。
雖未明言,柳霜綾自預料到她是給宗門送信。
現下看她的臉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沒有令。”
洛芸茵連連搖頭,卻星目黯然,道:
“就是沒有令才糟!
柳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這一路惹上如許麻煩?
你家的靈玉礦田雖然稀罕,總不致招來【神簫鬼笛】。
再說了,洛城還有馮氏一族,就算有人動了心眼,馮公子難道坐視不理?”
“我不知道,若知道就好咯。”
柳霜綾淡淡一笑,道:
“馮氏一族?
他不動歪心思都不錯了,可惜,這不可能。”
“什麼?”
洛芸茵愕然一怔,不可思議道:
“姐姐是說……馮公子有歹意?
他……他不是和姐姐定了親麼?
何必有什麼歹意?”
“男人的心思,不好猜的。
啊……人道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其實一樣。”
柳霜綾輕歎一聲,哀婉道:
“若是兩情相悅,自然心有靈犀。
若半點真情都無,就算面對著面,都像山隔著山。
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沿途找我麻煩,甚至想我死的,一定有他!”
一席話說得洛芸茵面色丕變,驚疑不定。
“洛姑娘不信?”
“我要親眼看到!”
洛芸茵咬牙切齒,想了一想,又道:
“柳姐姐,我有句話不好聽。”
“請說,無妨的。”
“若柳姐姐如此肯定,柳氏一族這一回凶多吉少。
早年曾聽我娘親縱論天下,說柳高陽前輩占盡氣運,才讓柳氏一族千百年來後人不堪。
柳家上下,唯柳姐姐一人可堪大用。
你是宗族唯一的希望,不如隨我回劍湖宗。
我去求娘親將你收入宗門,以柳姐姐的天資,此事不難。
等姐姐修成大道,再徐徐圖之不遲。”
這話在情在理,本在旁一言不發的齊開陽抬起頭來,卻見柳霜綾微笑著,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一下大出齊開陽與洛芸茵意料之外,柳霜綾道:
“不可讓步的地方絕不能讓,該前進時腳步絕不可停。
人的命運,外力強大或無從抵抗,想要尋找一線生機,終究要先從自己手裏開始!
若我連回到宗族的勇氣都沒有,柳家必定就此徹底斷根。”
齊開陽聽得此言,覺得十分熟悉,倒像自己師傅的口吻,怪異地打量了柳霜綾一番。
“不用看我,是一位高人告訴我的道理。”
齊開陽立時恍然,果然是師尊之言,道:
“自助者,才有天助。”
“好一句自助者天助。”
洛芸茵聽得胸中一陣壯懷,道:
“我一定要親眼去看一看。”
空中響起一陣翅膀扇動之聲,伴隨隼音陣陣。
“是你家的信隼?”
“嗯。”
柳霜綾剛要手撥真元召喚信隼,忽然面色大變,道:
“不好!
快找地方藏身。”
三人經歷了一連串的變故,時刻警覺,聞言立刻隱去真元,拔步就走。
那信隼驟然失卻柳霜綾的感應,此禽目光銳利,在空中往來盤旋著張望,不肯離去。
“我已接過信,家中必定得知,不需再放信隼聯絡。
這只隼有詐!”
柳霜綾隱在樹林之中一動不動,只怕一動就被信隼發現蹤跡。
齊開陽默然無語,這一趟洛城之行兇多吉少,柳氏一族正風雨飄搖,出幾個叛徒,甚至是全族都已投靠了敵人絲毫不奇怪。
正躲藏間,遠處劃過兩道遁光,恰巧停在頭頂空中,柳霜綾面露痛苦地搖了搖頭道:
“藏不住了……”
齊開陽剛想詢問,女郎已長身而起自草叢中現出身形,飛向半空。
“馮縛塵與馮符雲。”
洛芸茵指著兩人悄聲道。
說了這一句之後,她唇瓣微動,卻未發聲。
先前柳霜綾的話讓她疑竇重重,實在不知要如何評價二人。
她和柳霜綾一樣搖了搖頭,尾隨著起身飛在半空。
齊開陽對世間人物幾無所知,不知來人是友是敵。
看柳霜綾的模樣,大體料得對這兩人沒甚好感。
他想了一想,仍藏在樹林之中,只冷冷地打量著天空。
“侄媳,一晃又是多年不見了。”
馮縛塵一身黑衣,腰間掛著一條金繩。
和柳霜綾說著話,雙眼始終盯著洛芸茵,略點了點頭算是示禮,道:
“你既已許配給我們馮氏,離家多年,不太妥當哪。”
“我還沒有過門,過門的日子還沒到,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柳霜綾淡淡地道。
一見面就興師問罪?
洛芸茵與齊開陽心頭跳了跳,看來柳馮二族之間的關係一向微妙得很。
如今柳高陽已死,馮氏一族連面皮都懶得顧了。
“啊……的確如此。”
馮縛塵笑了笑,拂了拂衣袖忽然斂容沉面,寒聲道:
“但天下皆知你和個野男人廝混在一起,數月時光形影不離。
做出這等好事,馮氏一族的面子全被你丟了個乾淨,難道我還管不了了?”
“呵……”
柳霜綾苦笑,俏臉上神情甚是落寞。
沉默了片刻,女郎抬起頭來,道:
“是是非非,我不想爭論了,兩位直說吧,要怎麼辦?”
“柳姐姐……”
聽柳霜綾就這麼認了,洛芸茵驚道。
可轉念一想,此刻柳霜綾是多麼絕望,才會心如死灰地隨口就認下一切?
柳霜綾轉頭向她一笑,那一笑,似乎心中早已釋然,早已準備面對一切。
馮縛塵道:
“此事已驚動老祖,隨我們回去,由老祖發落!”
“憑的什麼?”
柳霜綾溫顏一笑,道:
“柳家的事情,馮家來管?
哪個給你們的面皮?”
“放肆!”
始終鉗口不言的馮符雲踏上一步,戟指怒喝。
“我說錯什麼了嗎?”
柳霜綾周身蕩漾開一陣藍光,簪花百褶裙無風自動,身後一聲清鳴,法相憑空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