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10章:國柱終回首,畸戀險成殤

那一次我母親在我這兒住了兩天就回廈門了。

我再也沒有任何越界的舉動,連擁抱都變得格外小心——只因為她說,我的愛太沉重了。

一直以來我以為,只要我愛得夠多、夠熱烈、夠真誠,她總有一天會被我感動,哪怕是禁忌,我們也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只能說,瓊瑤劇害人不淺。

其實,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母親這話的意思,網上搜索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我給了她窒息感。

於是情感方面一片空白的我又去惡補,去讀一些愛情方面的書籍,去網上看別人分享的男女故事,聽身邊同學朋友傾訴他們的情感困惑。

我不再事無鉅細地跟她彙報式的聊天,也不經常把承諾、思念、愛掛在嘴邊。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在逐漸適應如何剋制自己那氾濫的情感。

而且當我冷靜之後,我逐漸生出一種沮喪感,就是之前我和我母親幾次身體接觸,她內心並不是十分情願,是出於對我的愧疚,一種畸形的補償。

她說她愛我,也許是她覺得維持這種感情,會讓我快樂,才犧牲自己。她對我太善良了。

我終於明白,我母親,她首先是一個獨立的人,其次才是我母親,最後才僅有那麼一絲極其微小的可能是我愛人。

明白這些之後,我幾乎在無人的黑夜失聲痛哭。

我們母子空中樓閣一樣的畸戀,終於在我的成長中慢慢走向幻滅,而我的後知後覺已經致使我們母子再也回不到起點——

母親家庭的破碎讓她走向了孤獨,我也在這份不該有的情感中已深陷泥潭。

似乎看破紅塵的我,後來向劉愛媛(木匠老婆)道了歉,也給她兒子光崽打了電話。木匠其實早就重新組建了家庭。

那段村莊裡的荒誕情感糾葛,就這麼隱入塵煙。沒人再提起,也沒人再追問。彷彿一切,都只是鄉野裡的舊夢一場。

黃國柱給我寄來一張銀行卡,我跟他說我不缺錢花,他卻說——

“我的是我的,你媽的是你媽的。”收到短信的時候,我以為他在罵人。

10月下旬,我一年一度的生日又來了,這次我沒忘記。

幾乎那天12點剛過,我媽的短信就發過來了——

“林林,生日快樂!希望你天天開心。”

我立馬回了她,因為不回我會睡不著,她的信息總是一如既往地能刺激到我的神經。

“謝謝媽!”

“林林,你最近怎麼都不黏我了,是不是因為跟你爹和好了啊?”

她這一句話,讓好不容易逐漸適應拉開距離的我,感到黑夜中又點亮了一盞明燈,一下照進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典型的舔狗心態。但是我不知為何壓抑住了那噴湧而出的情感,

“媽,我想你了。”——噠噠噠噠刪掉——

“媽,我比較忙。”

“哦,注意身體,今天下班後我來陪你過生日。”她這一句話,終究還是讓我失眠了。

不過這次陪我過生日的,還有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我曾以為,連我生日都不會記得的人。

沒錯,他就是黃國柱。

那天上午兩節課上完,我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這時候他的電話打過來。

“林崽,你在哪個地方?我在泉州了。”

我告訴了他我的地址,他讓我在校門口等他,待我從出租屋休整一番出去時,他的車已停在馬路邊,兩腳擱在窗口躺著休息。

他讓我帶他逛一逛學校,我們一路走過宿舍、教學樓、操場,他的腳步不快,目光四處張望。其實他是個健談的人,跟我性格完全不同。

但在為數不多的父子相處時光裡,他反倒很少開口。那天也是一樣。

最後從學校出來,他讓我上車,說是去吃個午飯。那是我第一次坐他的副駕駛。他車裡不算邋遢,但也不怎麼整潔,四五年的車被他開得像十幾年。

他上車後便從扶手箱拿了一包新的芙蓉王,熟練地撕開封口。

“你抽不抽?”他問我。

從高一上網吧那會兒,網吧經常煙霧繚繞,我其實就慢慢接觸了香菸,學校裡,只要不在教室等公開場合抽,基本沒人管。

上大學後,我煙癮就更重了,我跟之前提到的那個室友阿龍,兩個老煙鬼,兩天一包煙。

只有一個人面前我可以做到完全不抽菸,那就是我媽。

因為我有一次看到她聞到別人的二手菸表情很難受,跟她獨處的那段時間,我都是外面抽完再漱個口才回家。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抽?”我這麼回答著他。

他笑了笑,拔出一根扔給了我,我們父子倆就這麼在車廂裡吞雲吐霧。

“我聽你奶奶生前講,你那時候想復讀上個本科。”

“是的。”

他把過肺後的煙霧長長地吐了出來,“你們專科是不是可以考本科?你媽說你成績還不錯,缺錢跟我講。”

“嗯,專升本,我試試。”其實我知道他是想彌補一點做父親的責任,“你專門從家裡趕過來的?”

“哈哈,”他看了我一眼,“我來福建這邊見個老工友,談點生意。”

聽他這麼說,如果是真的,我確實有點失望,但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兜著那種中國式家長特有的臉面才這麼說。

“走,去吃海鮮。”他說完便發動了汽車。

在這頓午餐上,我從黃國柱的話裡逐漸拼湊出他的十來年漂泊人生。

南下廣深,東征江浙,北上帝都,黃浦江邊睡過覺,天安門前拍過照。

最後灰頭土臉的他在深圳一家保健品公司無奈做起了銷售,因為招聘的人跟他說,賣了多少都是他自己的。

進去後他得知招聘的人確實也沒說謊,只是話沒說完——他得跟公司先買貨。

倆人破釜沉舟,把僅有的積蓄全部拿來進貨了。

“沒賣出去我就去賣腰子,愛媛去東莞做雞。”

他說得輕描淡寫,還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但我知道那一天肯定是這對“狗男女”最絕望的至暗時刻。

但是命運之神這一次眷顧了他們,破釜沉舟換來的是置之死地的後生。

我爹靠著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皮子,沒皮沒臉地胡吹亂侃,把那第一批貨硬是全數倒了出去。錢一到手,二話不說又進了更多的一批貨。

就這樣,滾雪球一般,他們倆越賣越順,竟在那家公司殺出了一條血路,成了銷售骨幹。

跟著老闆做了幾年,不僅掌握了那套技巧和話術,還積累了一批客戶。

於是他開始和劉愛媛單幹了,雖然沒有宏圖大展,但也比原來給老闆當牛馬賺得多了不少。

“後來,那狗逼老闆眼紅我們,唆使上游把我貨源掐斷了。”

他憤懣不已的語氣,吐出的煙霧都是一股憋屈感。我料想他倆被那老闆坑得不淺,應該就是低谷那幾年。

他說他後來去找了新的替代品,把公司搬到東莞,維持原來老客戶的同時,又多了不少新客戶,還招了三四十來號人。

“07年是我的活到現在最得意的一年了,也是最忙的一年。”他看了我一眼,那驕傲轉瞬即逝,表情黯淡下來,

“我本來打算年底就回家,但太忙了,沒見到你爺爺最後一面。”

就在爺爺入土後幾個月,他再一次回到東莞,把業績如日中天的公司賣給了同行。自己和劉愛媛拿著錢回了老家。

至於原因,他沒有說,是爺爺去世的遺憾?還是賣保健品風險太大?我不得而知。

臨別之時,我從副駕駛下來後,他從車後座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盒子,又從扶手箱拿了僅剩的兩包芙蓉王,一併遞給了我。

“拿著!”我在他帶著點命令的口吻中把東西接了過來,“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我張了張口,想說點啥,但他卻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我回到住處,打開那個盒子,是一塊天王機械錶,我拿下來小心翼翼戴在手上,不鬆不緊剛剛好——錶帶已經調過。

那一刻我有點愣神,緩過來後便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心想,這個狗東西黃國柱,一句生日快樂都沒跟我說就走了。

傍晚我母親過來,心細的她沒多久就看到了我腕上的新手錶。

“你爹送你的?”

“嗯,你怎麼知道?”

“你不會拿我的錢買這種兩三千的東西,”她嘆了口氣繼續告訴我,“那天早晨,他悄悄問過我你喜歡什麼。”

“那我也沒跟你說過我想要一塊手錶啊……”我低頭看了眼錶盤,聲音裡掩不住的心虛。其實我確實很喜歡。

“林林,還記得那次我們逛商場的時候嗎?你在那個手錶櫃檯看了好久,店員問你,你又支支吾吾……”

“如果媽媽那時候給你買,你會要嗎?”她說完又輕聲問了句。

“媽,我不會讓你給我買這麼貴重的物品。”我也如實回答。

她看了看我,低聲說道:“林林,你有時候懂事得讓人心疼。”

這次我母親的到來,我沒讓她破費,逛一圈菜市場回到出租屋,她洗菜來我下廚,也別有一番溫馨。

當我們都停下了碗筷,她拿出我早已看見的蛋糕,走到我電腦邊播放了生日歌,雖然比去年潦草了一點,但是我依然很開心。

她說她沒啥東西可送我,其實我想說她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後來也是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八卦生活之類的事情。

我倆再次躺倒一張床上時,我的內心其實充滿了悲傷。

她就在我身邊,我翻身就可以抱住她,她甚至不會拒絕我的接吻或者情動下的撫摸。可我頭一次感覺我們的距離變得那麼觸不可及。

我是多麼愛眼前這個女人啊,可是我該如何告訴她呢?她怎麼樣才會真正像一個女人一樣愛上我呢?我又該如何彌補她因我而失去的幸福呢?

秋意漸涼,窗外一片寂靜,我多想扒開那深沉的夜幕,去找尋屬於我的答案。

淚水溼了我的枕頭,也浸溼了我的夢。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中醒來,那無法控制的生理晨勃讓我極其尷尬,而且我的兄弟彷彿還頂在本不屬於它的位置。

我趕緊往後縮了縮,想閉著眼睛裝睡,但我的呼吸出賣了我。

“林林,你哭什麼啊?”母親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尾音都帶著疼愛。

“媽,我哭了嗎?我沒哭啊……”

我確實沒意識到我做夢都在哭,因為我的夢裡我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山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我就那麼在空無一人無垠田野間走著,走著,田間開滿了野花,花間是那翩翩起舞的彩蝶……

她撫摸著我臉頰,輕輕擦了擦我的眼角,我才感覺到確實有些溼潤。

“林林,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和別的女孩談戀愛了?”她問我的時候,表情有點複雜,我看不太透。

我看著她,許久沒有說話,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嘆了一口氣,起來穿好衣服就去了衛生間。

“媽,我送你去車站吧?”洗漱好後,我看著已經收拾好東西的母親,悵然若失。

“林林,不用了,我打個車過去,你去上課吧。”她淡淡地拒絕了我,以往她來看我我都會送她到車站。

我在馬路邊看著她的的士離開,那天的霧很大,我揮了揮手,這一段母子畸戀彷彿被我親手葬入了那朦朧的遠方世界。

我的母親離去了,可我的生活還要繼續,不知道是誰告訴我,想讓女人更愛你,前提是要讓自己變得更優秀。

這句話其實不適合我,因為在我母親眼裡,我從一個山村裡走出來,來到沿海上學,我已經足夠優秀了。

即使我是一坨屎,她應該也有一堆誇我的說辭,並且會找到讓我這坨屎變成肥料的辦法。這就是那該死的偉大的母愛。

不過我確實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這個想法從我高中開始就根深蒂固了。在我讀大學期間,更是突然開竅了一般,而且我本身也不傻,很多東西因為掌握了正確學習方法反而進步飛快。

我的目標很清晰——先考上廈門集美大學的專升本,如果運氣和實力都不差,再搏一把廈大的研究生。

和母親那段感情最後帶來的痛苦,沒有把我摧毀,反而成了我的助推劑,狠狠逼著自己往前跑。我把那份無法宣洩的執念,統統投進了二進制的世界裡,潛入代碼、函數、邏輯的海洋。

那種偏執的熱情,也帶來了不小的收穫。到大二結束時,我已經能接一些Web或者PC客戶端項目,甚至能獨立承擔後端開發的主要部分。

這一段時間,我和母親的那種親密感漸漸流失了,她一開始委婉問了幾次,在我含糊其辭後便不再提起。

再到後來,沒有了看望,聯繫也漸少,最後幾乎歸於沉寂。

其實我很想她。只是這種想念,說不出口,也找不到機會說。

我把對她的思念,一點一滴,寫進了一個私人博客裡。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看,就像是在對著另一個平行世界裡的她,輕聲傾訴。

每天寫一點,有時候是回憶,有時候是期許,有時候會是夢境,有時候只是她的名字,打上去,刪掉,又打上去。就像我對她的感情,始終捨不得徹底放下,卻又不敢再走近一步。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兩件事,我覺得,我跟我母親的這一段情,確實在那個朦朧的早晨就被我斬斷了。

其中第一件事,就是我大二的暑假,我在廈門軟件園一家知名企業撈到了一個免費實習機會,我當時的想法是錢不錢的不重要,我需要一塊將來進入大廠的敲門磚。

我畢業後的簡歷不能有任何空白,必須滿滿幾頁,必須每一項都閃閃發光,亮瞎那HR的鈦合金狗眼。

而在廈門實習,我又名正言順地和母親住在了一起。所謂有意栽花花不花,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一次我和母親撥雲見日後的雙向奔赴,讓這份禁忌的情感如野火遇到秋風一般在彼此心中肆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