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那個週五,我媽就過來看我了。
她直接到了我的上課的教學樓門口等我,和新的室友說說笑笑走出大門的時候,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股暖流就湧了上來。
我裝作很自然地走向她,走到跟前時叫了聲媽,她對我寵溺一笑,整理一下我衣服的褶子,就挽住我的胳膊往校外走去。
在身後室友和同學的注視下,些許尷尬爬上了我的臉頰,但我又很享受這種感覺。我輕聲對她說先我讓室友把課本帶到寢室。
“臥槽,兄弟,你他媽一聲不吭,給我們整個大的是吧!”
社牛室友阿龍看我走回去,一把摟住我的肩膀,一臉豔羨的表情。
“是個少婦啊,真行啊你!”小鐘也湊了過來。
“別瞎說,那是我親戚。”我藏著自己的一點小心思,沒有直接跟他們說是我媽,
“臥槽,禽獸,親戚你也不放過。”班長阿清添油加醋。
“你他媽真JB齷齪,人家親戚來看他,腦子裡想啥呢。”
我以為阿龍是替我說話,結果他接下來一句話,我就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兄弟,好好珍惜,遠親也不是不可以。”
“操,滾你的吧。”我把我課本放他手裡,“給我帶回去。”
在他們鬨笑聲中我幾乎連滾帶爬地奔向了我的母親,而她還是笑盈盈地看著我,看我過去有點尷尬的表情便沒有挽我的胳膊了,而是近距離走在我旁邊。
“林林,我是不是……讓你在同學面前有點難為情啊?”
“媽,沒有,我挺開心啊,他們也沒惡意。”我怕以後就沒有這種待遇了,趕緊跟她解釋。
“你這樣不怕別人誤解你,然後找不到女朋友嗎?”她捂嘴笑道。
其實我想告訴她,我跟她在一起就是最幸福,最開心,最美好的時光。跟她相處後,已經沒有女生能讓我動心了,能讓我動心的,我也沒那個勇氣去追求。
“媽,隨緣啦,你兒子這麼帥,後面肯定會有女朋友啊。”
這話雖有調侃,但也並非全無根據。黃國柱那副德性雖讓我嗤之以鼻,但無可否認,他和我媽的臉面基因,確實在我身上留了點好低子。
在我媽的指導下,我學會了打理自己,加上幾個月的健身,慢慢地,那些曾經讓我土得掉渣的打扮,變成了文藝範的修飾。我從一個殺馬特少年,悄悄磨成了個還算像樣的大學生。
有時候出去班級活動,一頭凌亂的長髮(其實是精心修剪過的),一圈淺淺的絡腮鬍渣,搭配乾淨整潔的衣服,我感覺和女生相處,她們起碼是不討厭我的。
一次KTV,本來一向不愛唱歌的我,在一眾推搡下,上去唱了一首譚校長的《講不出再見》,這首粵語歌是我初中拿磁帶專門學了一個月,經常沒人的時候自己輕哼。
一開口,我以為我那沙啞的破鑼嗓,會讓眾人覺得不堪入耳。
但開口唱了幾句後,有個角落的女聲輕輕鑽入我的耳朵。
“哎呀……他竟然有點菸嗓的感覺……”
從那以後,我唱歌也有了自信,而那女生,也經常有意無意地找機會和我接觸,我覺得她也還算可以,但不自覺地會拿她跟我媽比較,終究是不了了之。
其實我已經記不清,這到底是我媽第幾次來看我了。自從前一年那個生日之後,我們幾乎每個月都見上兩回,不是我去廈門,就是她跑來泉州。
她還專門去考了駕照,說是打算等廠裡同事換車時,把人家的舊車盤下來。這樣以後來往方便很多,不用再東擠西挪地倒車轉車。
我勸她少跑幾趟,心疼她來回折騰,可話一出口,心裡又不踏實起來。怕她真聽了,真就少跑幾趟。
可她笑著說:“看到兒子,媽就不累了。”
那一瞬間,心疼和開心像兩股水流,從不同的方向匯聚到心口,慢慢地,沉甸甸地,把我整個人都填滿了。
我剛開始跟他相處時,以為她從不會生我的氣,後來才明白她那是將就我,因為我的不成熟,性子還比較倔。
“好幾次,我都想給你一巴掌。”她後來開玩笑跟我說。
相處熟悉了,她對我的真情流露就自然了許多,比如我們去玩,我帶錯了路,她會埋怨;我想一出是一出的決定也讓她好幾次幾近崩潰;
甚至有一次,我們在郊外踏青,她看到我隨口把口香糖吐在草叢裡後——
“黃鬱林!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改不了嗎,是嗎?!”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全名,我也算是感受到了母親叫我全名後的殺傷力。
而我也明白了,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其實並不存在完完全全的舒適區。如果一方感到特別舒適,那一定是另一方高他一個段位,或者在委屈自己將就他。
那一次她來,比之前任何一次的時間都久,她說她請了年假,其實我知道,她是怕爺爺去世這件事,把我心裡那根弦繃斷了。
而事實也是如此。
我們那天逛到一個那種小禮品店,它用細細的篾條編成,顏色素淨,形狀簡單,就那麼一個瞬間,喉嚨像是被堵住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我低著頭,慌忙躲進了一個無人的角落,那股突如其來的悲傷決堤了,抑制不住了。
我開始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一樣,哭得喘不過氣。爺爺的去世從收到消息到下葬入土,我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沒有打斷我。起初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反反覆覆地哄著:“寶貝,沒事,哭出來就好了。”
等我哭累了,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嗚咽,她才伸手抱住我,手掌溫柔地輕撫著我的頭髮,一下一下的,沒有說話。
那一刻我才明白,悲傷的時候,有人肯陪著你聽、陪著你哭,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不是小時候一哭,就只能換來黃國柱的狗叫。
那幾天,我們在商場裡穿梭,逛過一間又一間的店鋪;
在小巷裡徘徊,嚐遍一口又一口的地道小吃;
在海風裡漫步,吹過一縷又一縷鹹腥的浪潮;
在寺廟裡祈願,默唸一句又一句心中的祝福;
在CBD駐足,仰望一座又一座夢幻的高樓;
在古城中徘徊,走過一磚又一瓦的歷史舊夢。
我媽有個卡片機,她總喜歡讓我給她拍照,偶爾也會順手為我按下幾張,遇到風景合適時,還會靦腆地拜託路人幫我們拍一張合照。
可每當我把鏡頭下的她遞還給她看,她總會不經意地輕輕皺眉,然後耐心教我怎麼拍。
她對我這種小小的埋怨,我從來沒有生氣過,甚至我很享受她教我的感覺。
畢竟,對於一個理工科出身的男孩來說,我沒有那種風花雪月般的浪漫,也缺乏捕捉美的那份細膩與講究。
但她願意一次次站在我鏡頭前,我也願意一次次笨拙地按下快門。
她的微皺眉頭,於我而言,倒像是另一種溫柔的美好。
只不過,再美好的時光,也會迎來離別。
那個週六上午,我們從外面的景點逛完回來,附近隨便吃了點午餐,就回她的酒店躺著睡了一會兒午覺。
自從上次的尷尬事件後,我們感情好歸好,但界限也很明顯。比如找酒店,她會找雙床房,對我也不再裸露身體。
這讓我也很困惑,一方面,我確實感覺和她相處有戀愛的感覺,我們無話不談,在一起的時候形影不離。
甚至外出消費的時候,老闆經常以為我們是情侶或者夫妻。我以為她會糾正,但她沒有,我就更不會了。
這幾天的相處,我有種感覺,她跟我在一起很開心,但我又很擔心是不是母親對我的包容給我造成的錯覺。
因為我換位思考,如果我是一個爸爸,我會對女兒有那種情感嗎?顯然是不會的,但是我愛她,我會在我的能力之內,給到她最好的。
而我母親對我不也是如此嗎?
每當念及於此,我心裡就如被潑了一盆冷水,我對這種愛充滿感激,但是又不甘於現狀。這種矛盾在我內心極度煎熬。
經過上次母親的提醒,我課餘時間翻閱了大量的心理學書籍,典型的弗洛伊德夢的解析,還有像克萊因,拉康,列維-斯特勞斯,韋斯特馬克等等,還有一些包含亂倫橋段的文學書籍,我都一一讀過。
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找尋我想要的那個答案,亂倫——究竟是否合理?
答案是什麼呢,就是亂倫是一種原始慾望和本能,但人類通過抑制,約束才讓人走向文明。
但人類發展到現在的文明,就真的是所謂的文明嗎?沒有虛偽嗎?沒有壓抑的人性黑暗嗎?
顯然不是,文明的發展和評判,其實是動態的,比如以前在公交車上遇到老弱病殘不讓座就會感覺如芒刺背,到當今,不讓座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有人會說,無論社會如何發展變化,一些基本的底線是“硬約束”,比如殺人,戀童,食人等,當然他們也會把亂倫放到這個底線之內。
那亂倫真的能跟這些十惡不赦的罪孽放在一起相提並論嗎?
就像我母親所說,亂倫其實最重要是挑戰家庭社會秩序和基因遺傳。那我就要問了,這兩者有沒有可能改變呢?
換句話說,現在的家庭社會秩序有沒有可能一天重構呢?基因問題有沒有可能被攻克呢?
如果是另外一種情況,本身對家庭秩序不構成威脅,避免生育的隱秘自願亂倫,是不是就沒有這兩方面的問題呢?
回到那天下午,我們午睡到下午兩點多,她是下午的四點左右的火車。
她起來收拾了東西,然後就躺在床上看電視,我就側躺著偷偷看她。被她發現後,她問我幹嘛盯著她看。
“媽,你很漂亮啊!”我笑著回答她。
“貧嘴!”她也朝我笑了笑。
“媽,我捨不得你走,這些天我感覺很開心。”其實我想更進一步的表達,但又怕冒昧唐突引起她的反感。
“林林,我也很開心,你很會照顧人哦~”她沒有再看電視,一手撐著頭朝向我這邊,又接著問道,“你比我們剛見面時帥氣了很多,人也不差,為啥找不到女朋友呢?”
我轉了個身,臉朝向天花板,怕她看到我表情的尷尬,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想找媽媽這樣的。”
她愣住了,手撐著頭沒動,眼睛在我臉上停了片刻。
然後笑了一下,聲音有點輕:“傻瓜,哪有拿媽當標準的,你跟我相處舒服,是因為我是你媽媽。”
“如果我不是你兒子呢?你會喜歡我嗎?”我決定殊死一搏。
“我不知道,媽媽其實沒談過戀愛。如果你不是我兒子,看到你第一眼,你就被我PASS掉了。”她笑呵呵地說道。
“媽,我感覺……我們就像在談戀愛一樣,”我怕她生氣便扭頭看了一眼,她還是微笑著看我,“我說的就是自己的感覺,沒有不尊重的你的意思。”
“林林,過來這邊,我們好好談談。”她柔聲回答道,說完往另一邊挪了挪,給我留出了一個位置。
我感覺我要面臨一頓語重心長的說教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床邊輕輕躺了下來。
“你想要媽媽說實話,還是說假話?”我們面對面,感覺能從彼此的眼睛裡找到自己。
“媽,我當然要聽真話。”
“林林,媽媽跟你在一起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快樂和幸福,我也困惑過,我這麼粘著你,會不會給你帶來不適,但是你好像也很快樂。”
“我很多次想刻意拉開和你的距離,像別人家母子那樣,但是我一怕你傷心,二來我自己也做不到。”
“我們在一起時,你處處想著我,護著我,還會容忍我的壞脾氣;說到底,我內心也住著個缺愛的小女孩。”說到這裡,她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再看我,頭低了下去。
我的腦子一下子空了,心跳得厲害,像要從胸口撞出來。
臉發燙,手心也出汗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她,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歡喜?期待?激動?
但我真的很想抱住她。
就現在,就這一刻。
全世界都安靜了,只有她的聲音、她低下頭的樣子,在我腦海裡一遍遍回放。
我從沒這麼激動過,也從沒這麼確定過。
我喜歡眼前這個女人,喜歡得不得了。
什麼他媽的道德規範,什麼他媽的倫理綱常,都他媽的給我他媽的,他媽的見他媽的鬼去吧!
正在我不知錯所的時候,她的話再一次傳入我的耳朵,把我從激動的天堂拽了回來。
“林林,我想和你這樣相處,但也僅限於此,你能明白嗎?”她羞澀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彷彿不是我母親,而是一個少女。
我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呢?
“行……媽……我們就柏拉圖式戀情唄。”我在盡力剋制自己,但感覺我的聲音還是有點走調了。
“美得你,誰跟你戀情啊……”
我嘿嘿嘿的傻笑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那一個小時很快,我不記得我們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只記住了那種快要暈厥的不真實感。
我應該問了她怎麼處理她自己的家庭,她說本來就是搭夥過日子;她還說我找到了心儀的對象她就放手,因為有些東西她給不了……
我送她去車站的時候,感覺走路都是飄的,好幾次差點撞到人,她嬌嗔著拿挽著我的手臂輕輕推了推我,我才會如夢醒一般回到現實。
那天,我們分別的時候我抱住了她,像情侶一樣;
她用薄薄的粉唇在我唇上點了一下,轉身便上了車,
留下一個在站臺上丟了魂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