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03章:八千血汗錢,母愛深如海

我確實了有了媽,但她不是我一個人的媽了,後續的交流中,我得知她有了新的家庭,男方帶過來一個8歲的女兒,一家非常和睦幸福。

她對我的態度我可以看出來她很矛盾,一方面,我出現之前,他們新的家庭已經融合好了,不太可能接納我;另一方面,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是有感情的。

我去過的她的家裡,是我入住那個酒店不遠的一個城中村的一棟低層公寓樓裡,她老公搞裝修,雖算不上富裕但也步入了小康家庭之列。

我那天離開他們家時,正在前面走著,穿過那七彎八拐的狹窄巷子,突然後面有人叫我。

“鬱林,等一下。”我聽見喊聲停下來回頭看到我母親的現任老公小步跑了過來。

他走到我跟前,支支吾吾地掏出了一疊百元鈔票。我除了黃國柱上次回家給我爺爺那一沓鈔票,這是我第二次見這麼多錢。

“鬱林,我知道,你娘對不起你,但她也有她的苦衷,這裡是一萬塊,你拿著。”他說著就要把錢塞到我手裡。

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問道“叔,這是我孃的錢嗎?是我孃的意思嗎?”

“哎呀,我跟你娘現在是一家人,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他乾笑了一聲,繼續要給我。

我沒接,“除了我爹孃,我不會花其他人的錢,放心,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唉,你這孩子,是不是嫌少啊。”他剛剛的笑容僵住了,對我的不知道好歹,他顯然有點掛不住。

我不想跟他多費口舌,轉身就往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又跟了上來。

“後生,我跟你說哈,你要錢大方的跟我講,你別悄悄地逼你媽給你錢,我們也有……”終於還是圖窮匕見了。

那一刻我很憤怒,他真的惹怒我了,我用盡了平生的力氣——

“滾!——”這一聲,把附近小攤小販路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我顧不得他的反應,大踏步的跑開了。

我娘後來給我打了電話,手機是她買給我的,還給我辦了個號碼。

我一賭氣沒有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在到處找工廠上班,我兜裡只有1000塊除去車票吃喝只剩下幾百。

我找到了一家零件組裝廠上班,就是那種簡單的流水線工作。

我可憐兮兮地跟招聘的人說,我是孤兒,過一個多月要去上學,想來賺點學費。

因為沒捨得穿母親給我買的新衣服,我看起來瘦削落魄,那個招人大叔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叮囑我別跟主管講我打短工,就說是長期的。

我沒接電話的那天,母親後來又打了幾個,發的短信也沒回。過了幾天,她又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後她給了發了一條長短信:

“林林,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全力去補償你,給你全部的愛,可是我有了新的家庭,我要照顧他們父女的感受,但你是我的親兒子。

我不知道他去找了你,是後來認識的菜攤老闆問我,我才知道你們吵架了,他是不是說了什麼傷害你的話?

你別不理媽媽好嗎?你第一次見我時淚流滿面的樣子,我就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才這樣,我想到你哭的樣子,心裡真的很難受。

孩子,真的苦了你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所有的苦難都由我來承擔。你把銀行卡號發我好嗎,我給你打點學費。”

我洗了個澡,在工廠宿舍硬硬的床板上躺下了,才開始回覆她。

“媽,算了,你跟他好好過日子吧。”我手抖著,鼻子又有點發酸。

“你在哪裡,我去找你。”她回的很迅速。

我多麼想告訴她我在哪裡啊,可是像我這種內心敏感的孩子,要命的事情就是為別人考慮太多。我怕擾亂她的生活,我怕他們夫妻不和睦。

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哪裡。

然後開始了我日復一日機械般的流水線生活,這家廠子計件算工資,我沒有熟手做得快,只能拉長工作時間。基本每天除了睡覺吃飯,都是在車間。

那段時間剛好也是旺季,我拼了命一樣幹活,農村出來的孩子是不怕苦的,特別是像我這種幹農活長大的,只要有一個口氣在,就一個字——幹。

我只中午在食堂吃一餐,然後拿兩個饅頭放到床頭,就當自己晚餐,就這樣非人般地幹了一個月零20天,算了下工資差不多也夠交學費了,就辭職打算去上學。

拿著到手的第一筆自己賺來的8000多塊血汗錢,我又不爭氣地在寢室哭了。

當時打工的室友經過一個月多月的相處,都知道我家庭處境,圍過來安慰我,說了一些傷感道別的話。

我本想提出請他們吃個飯,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我自己都捨不得吃一頓好的,也是第一次在金錢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偽。

我定了離廈的火車,因為還要回去拿我那專科通知書。

離開前我給母親發了條信息,她提出要見我,本不想再見到她又難過一陣,但她說想給爺爺奶奶帶點東西,我便不好再拒絕。

我們這次在一個商場裡見面了,吃的是石鍋魚,我是第一次進那麼高級的商場,起碼當時看起來很高級。

我穿上了新衣服,但還是手足無措,感覺服務員的眼神都在嘲笑我,不過大概率是我自己敏感了。

“林林,他那天跟你說了啥?能跟媽媽說說嗎?”她在席間柔聲地問我。

“他要給我錢,我拒絕了,我又不是叫花子。”

但是這句話說出口我就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這樣可能會給母親一種我確實嫌錢少的意思。

“不是……我意思是我不能要他的錢……”我慌忙解釋道。

“那媽媽給你錢呢?”她溫柔地看著我。

“現在不需要了,我賺的錢足夠交學費了。”我淡淡地說道。

“林林真厲害,媽媽一個月都沒你賺得多,當初你爸有你一半的幹勁我也不會離開……”

她嘆了口氣,彷彿黃國柱那昔日的不作為一直是她心口的痛。

“你又瘦了不少,很辛苦吧?”

我看著她臉上掛滿了擔憂和關愛,我反而有點不習慣。她14年沒給過我一分錢,但是她一開口,那溫柔如水的聲音就讓我恨不起來。

“媽,沒啥事,我能吃苦。”我傻笑了下。

我們邊吃邊聊,像兩個許久未見的朋友,訴說著彼此的衷腸,我能感覺到她對我的愛憐和不捨。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久,我這些年積累的那些委屈感也慢慢散去一些,她的一顰一笑,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般地縫合著我十幾年的傷痕。

當我們吃完要離開包間的時候,她小聲開口問我:

“林林,能不能讓媽媽抱抱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有點微微泛紅,我知道她是想跟我更親近一些。

於是我“嗯”了一聲僵硬地張開了雙手,她迎上來,輕輕地環抱住了我的背,臉貼在我肩膀上,我雙手懸空一時竟不知道該放哪兒,只得耷拉在她肩背上。

“讓媽媽靠一靠”

我沒有說話,她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混雜著其他沐浴用品的清香,我就這麼僵直地站著,心跳稍微有點快了,這就是母愛的感覺嗎,我腦海中問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便鬆開了,又摸了摸我的臉,眼角掛著淚花,我感覺她又要流淚了。

“媽,跟你在一起時,我感覺很開心。”如果放在西方,其實這時候一句我愛你是很應景的,但我們總是那麼含蓄。

她陪我逛了商場,買了一些特產和爺爺奶奶的衣服,也不讓我拎,一直送我到站臺上。

我的列車離開的時候,她還站在那裡,就那麼看著我離去的方向,也沒有揮手。我拿手機打電話給她,

“媽,你回去吧,我回來再來看你。”

我說出來的時候都被自己輕柔的語氣嚇了一跳,除了高一談的那場早戀,我還沒對女性這麼說過話。

“好的,林林,再見。”

接著她又囑咐了我一些生活雜事,有點那種嘮叨老母親的感覺了。以前我只在別人的作文裡面看到其他孩子吐槽自己的媽媽嘮叨,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當我打開揹包想找尋點吃的時,我呆住了,裡面的小口袋赫然插著一張銀行卡和一張折起來的信紙,以及兩個厚厚的紅包。我趕緊攤開了信紙:

“林林,見字如面,我有很多話對你說,但是你來這邊我們總共你也沒見過幾次。所以我早早地寫好了這封信,打算你走的時候塞給你。

當年的事,我和你爸都有過錯,我不該一走了之14年都不去看你。每次我認識來自湖南那邊過來打工的,我都會詢問他們在湖南哪裡,有過很多Z市的,甚至有你們那個縣城的,但就是沒有一個來自你們鎮上,我連個口信都帶不到。

直到前年有個工友說他剛好認識一個人好像來自你們鎮,我立馬聯繫到了她,我詢問了你們家的情況,她說過得不錯,你爸過年的時候還開著新車回村了,建起了新房。我聽到她這麼說,也就釋然了,覺得你過得會不錯,心裡也就安穩了些。

我讓她告訴你我上班廠裡的地址,還告訴她如果你想的話就過來找我,但是很明顯她沒有親口告訴你,而是告訴了你的奶奶或者爺爺,而你爺爺奶奶是在你迫不得已的時候才讓你來找我。

當你站在我面前告訴我你的名字時,我都不敢相信,當年我想帶你走時你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感覺忽然一下就站到了我面前,我根本沒反應過來。

我曾想著,過得還好的你,陽光帥氣,見到我時春風滿面,甜甜地叫我一聲媽。

但是那天,你骨瘦如柴的身形和穿得袖口拉絲的發黃襯衫,一臉鬍渣都沒休整,淚流滿面情緒有點失控時,我就知道糟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但是沒關係孩子,從這一刻起,媽媽就是你堅強的後盾,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你。我為叔叔那天的行為給你道歉,你不用擔心我們的關係會如何,那是我們大人的事情,我會處理好。

你是那樣的敏感,像玻璃一樣易碎,我難以想象你是在一種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我希望我們後續的相處能給你一種直面生活的力量和麵對不同事物的包容心。

你包裡的卡是我偷偷塞進去的,裡面是我銀行卡的副卡,密碼是你生日,你有需要就可以用,但有一點,我卡里的錢只可以你自己用,別拿去補貼你的家裡。

另外還有兩個紅包,一個裡面有5000塊,是分別給你爺爺和奶奶的。

我原不想給他們,但是他們對你很好,也算是替我這個不稱職的媽媽承擔了一份責任,加上現在他們也老了,我得感謝他們,私人恩怨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替我給他們問好。

——愛你的媽媽。”

我看到“我不可能不管你”時就低頭衝去廁所了,不知道為什麼那段時間淚點怎麼老是那麼低。

當我把母親的紅包和給他們買的禮物衣服放到爺爺奶奶面前時,二老有點沉默,奶奶想說點啥張了張口沒有說,最後還是爺爺開了口。

“林崽,你媽待你不薄,禮物衣服收下了,這錢我們不能收,你拿回去還給她或者你自己留著上學。”

當我把我媽的意思轉告給他們時,爺爺在椅子上佝僂著背看著那光鮮的新衣,長嘆一口氣,改了口,他倔強的一輩子終於也是妥協了——

“曉琴是個好女人,你爹瞎了眼啊。”

但他們還是執意不肯收那兩個紅包,我沒了辦法,重新到鎮上的銀行把錢打回了母親的副卡里,並跟她說了一聲。母親也無奈說不收就罷了。

去上學的那天,我把自己賺的錢給了爺爺奶奶2000,我不知道我這算不算變相拿母親的錢補貼了爺爺奶奶,因為我少了的兩千肯定到時是要從母親卡里拿的。

也許這麼做只是為了自己能心安理得,但我也是跟母親說了一下,母親電話裡笑了笑,說我真是個細膩的孩子。

臨走前,我把在廈門淘的二手手機送給了爺爺。怕他不會用,我特意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設置了快捷撥號,又把手機字體放得老大。

爺爺眯著眼,用長滿老繭的拇指小心地按著數字鍵盤,嘴裡不住唸叨:“這東西好,一按就響!”

奶奶在一旁笑話他:“笨手笨腳的,別給按壞嘍!”

可當電話真的接通,聽到我的聲音從巴掌大的機器裡傳出來時,老兩口笑得像撿了寶。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科技的意義,大概就是把那些說不出口的牽掛,變成一聲隨時能響起的問候。

當我第一天去我的大學報道時,就發生了一件讓我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身體發育時經常幫家裡下地幹活的原因,還是天生如此,我的皮膚偏黑,還一臉絡腮鬍,高考後我也沒剪過頭髮,本人1米76的身高,報道那天穿個那種直筒褲加純色T恤。

進入寢室的一剎那,兩個室友可能因為剛認識不久在愉快地寒暄,見到我進去立馬一本正經,我笑著打了個招呼,他們尷尬的點頭示意,像是見到領導視察。我還納悶,心想大學生這麼不禮貌嗎。

“叔,您兒子是睡我上面嗎?”

這時候進來一個身材比較矮小帶著黑框眼睛的學生問道,很明顯我是坐他床上了。

“啊……”我終於明白一開始兩個室友見到我為什麼有那麼認真的表情。

“那個……同學,”我摸了摸扎手的下巴,“我今年十八,可能只是長得比較……滄桑。”

說明緣由後,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聲聲“臥槽”此起彼伏。

而“老黃”這個充滿人文關懷的綽號,從此焊死在我身上,並且我還喜提一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