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漸散,只剩下馬海依然跪在地上,鼻血已經乾枯,深紅的印子填滿了深深地法令紋,呆呆著看著於曼離去的方向,心裏好像缺了點什麼。
回到家,劉長順看到床單上還未乾燥的濃厚一攤,咬著牙直接把床單連同褥子一起扯了下來。
“媳婦,今天你先在凳子上呆會,我去街裏買個床去,還有床單”
“哎對了,媳婦,把他這破拐杖給我扔了!”
狠踢了一腳木制的拐杖,啪的一聲飛到了門邊,把褥子連床單卷吧卷吧抗在肩頭就出了門。
“唉……”
於曼看著只剩木板的床長歎了一口氣,昔日美麗的雙眼現在空洞無神,呆若木雞般坐在藍色的塑膠長凳上,不知在想什麼……馬家院內,一個一瘸一拐的人回來了,手裏沒有拐杖。
進屋從發油的褥子下用滿是泥的髒手拿出一個記事本……
“嘿嘿,李叔,借俺你家電話用用唄……”
老李正在院子裏土地裏拿鋤頭松土,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
“不借”手裏杵著地,頭都沒抬。
“嘿嘿,沒事,我去小賣部看看……”
馬海皺著髒臉嘿嘿的笑著,血跡還沒擦乾淨,沖著院裏招了下手。
“不借!”
同樣的回復,在農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至理名言體現的淋漓盡致……
剛大半天的功夫,除了在外幹活的,基本都知道了。
“這可怎麼辦……”
馬海急得直抓那鳥窩一樣的後腦勺,漫無目的的在村裏閒逛,瘸子的身影老遠就明顯的看到,村民看到他都吐一口大痰,小孩子有的淘氣的拿小石頭扔完就跑。
一看到人……
馬海就抬起胳膊擋住頭,狼狽不堪。
行屍走肉般的走到一條小河邊,看著村口往出開的小客車發呆。
“對對了……龍兒……”
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回頭往村裏走去。
“大姨,俺找管龍有點事……”
管家相比村裏其他住戶無論是門面,還是裏面廂房,看起來都好太多了。
門口牆壁都是白色瓷磚糊貼的,畫著幾條大鯉魚,鐵門塗的都是黑漆,中間的門環是兩個金色的龍頭,在農村已經算很氣派了。
“不在!”
院裏胖胖的婦人不耐煩的回道。
雖然以前救過自己兒子,可不想占上什麼關係。
“很快的,就就幾句話……”
“說了不在!”
“那那他去哪了……”
屋裏的管龍聽到母親在喊什麼,就出門看了看。
“媽,怎麼了……”
淺藍的體恤,白色短褲,看上去讓人感覺很乾淨,五官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小奶狗,濃眉大眼白白淨淨的,也是小帥哥一枚。
看到管龍出來……
馬海使勁搖著黑手。
“龍……龍……”
聽到聲音管龍抬頭一看,“馬哥?”
“兒子別去,沒啥好事!”
“沒事,我去看看……”
“馬哥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管龍沖馬海微微一笑,也是村裏少有能對著馬海笑的出來的人。
馬海低著頭,緊張的搓著髒手,“那個……龍,你你在城裏有認識人嗎……”
“肯定認識啊,怎麼了……”
管家在城裏有幾家不小的鞋店,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會認識點同行,看人家想不想幫你了。
“俺想找個工作……”
“馬哥怎麼想起去城裏工作了?”
管龍笑著說。
看來管家雖然有錢……
但是已經脫離村裏群眾了,有些一手消息還真不如別人。
“沒事,就是想工作了……”
馬海打著哈哈。
“那行,我給你問問,急嗎……”
“急,明早俺就得走”
“那行吧,明早你過來……”
雖然不知道什麼這麼急,管龍也不愛細問。
身材微胖的婦女看兒子回來,趕忙問到:
“兒子,找你啥事?”
“馬哥說去城裏,讓我看看給他找個工作”
“不用管他!”
“那哪行……
馬哥救過我的命,能幫的上的肯定得幫幫他,一個人在村裏挺可憐的……”
管龍似乎驚訝於母親的無情,聲音提高了一度。
“你這孩子就是心好,就怕這醜東西賴上你!”
“沒事媽我有數,我給店裏打個電話,前段時間不是缺個運貨的麼……”
管龍手插兜往屋裏走去。
關門聲傳來,門前的婦女皺著眉,“可不能幫我家幹活”
“兒子,先別打……”
說完趕忙跟著兒子進了屋。
馬海吹著口哨往家走著,似乎並沒有因為上午的事影響到他的心情,不知是樂天派還是臉皮厚,路過劉家院時,還是忍不住向熟悉的院裏看去,“俺知道,不能讓你難做……”
第二天清晨馬海背了一個黑色帆布包,沒什麼行李,看上去包扁扁的,白色背心黑色短褲似乎終於比以前乾淨了一點……
但細看還是有少暗黃色印子。
鎖上門,一瘸一拐向斑駁的鐵門走去,打開鐵門隨著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響,一個木棍狀東西倒在了馬海的大腿上,低頭一看……
這不是昨天丟在劉家的拐杖嗎?
“曼曼……”
馬海看著西邊土路的盡頭,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嘿嘿的笑著……十二年後……
“錄取通知書帶了嗎?”
“帶了。”
“身份證准考證呢?”
“帶了。”
“想想還有什麼沒拿的……”
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擔心的問道,時間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痕跡,非要說就是眉眼間更顯成熟了。
“昨晚不就收拾好了嗎,不要啰嗦了。”
男人在沙發看著報紙,有些不耐煩的。
“爸媽,我走了……”
一聲風鈴般空靈悠婉的女聲傳來,為炎熱的夏季帶來一絲清涼。
“要不我們去送你吧……”
女人衣帶整齊的從房間裏快步出來,僅在防盜門即將關閉前看到一半高挑的白色身影。
“這孩子!”
輕聲的關門聲傳來……
女人風情的眼神中浮上淡淡的失落,慢慢的把手上白包放在沙發前的玻璃茶几上,歎了口氣。
“你怎麼不和我一起勸勸女兒?”
幽怨的眼神看向正在沙發翹著二郎腿看著手中報紙的男人。
“女兒大了,有獨立感是好事,將來上社會找工作我們也跟著去嗎,昨晚不是該拿的該囑咐的都說了,我都聽得耳朵長繭子了,放心沒事。”
男人頭未抬,逕自翻動了一頁手中的報紙。
“唉……”
女人輕歎,不禁回想起這些年的往事。
由於丈夫打人致人傷殘,自己帶著女兒從安穩的農村進城打工,沒有任何本事的她,為了母女能過上好日子……
她只能一天連軸轉,打好幾份工,經常忙到天黑才回來。
剛開始對於才上小學的女兒還不放心,可能是女兒看到自己這麼累,主動要求自己上下學,有時候回到家還看到在廚房裏來回跑動的身影,給自己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掛麵……
看到如此懂事的女兒……
女人似乎身體一天的勞累都被驅散,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幹勁,好像不知疲倦的永動機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女兒也從那個小小的人,長成了如花般窈窕的大姑娘。
可能是天道酬勤,某天一個餡餅砸到了女人頭上,就在第七個年頭……
女人一直在工作的飯館,兒子在國外成家,要把父母都接過去,也是個孝順的孩子。
老闆兩口子一看就是和善的人,對在自家兢兢業業工作的郝春芳一直就評價不錯,一路從服務員提拔到了店長。
兩人打算把店便宜點轉讓給她,一方面肯定女人的工作能力,二一個兩人經營這麼多年對自己家店也有感情,交給一個陌生人不如交給自己熟絡的人放心。
那天老闆夫妻倆把郝春芳約到家裏,和女人說著自己的想法,郝春芳喜悅的表情無以言表,連著鞠躬謝謝說的不停。
由於這些年一直省吃儉用,和農村薑家大院的房租費……
女人手裏確實攢下一筆還算客觀的底子,加上去銀行的一筆小額貸款,把店盤下來的還算順利。
雖然不是多大……
但也不小,也有兩層,加起來也有百餘平了。
飯館名字依然沒改,郝春芳覺得老闆兩口子對自己有恩,想一直用原名字經營下去,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本就大忙人的郝春芳有了自己的店就更賣力了……
由於飯館有根基,地腳也不錯,飯館生意很不錯,到飯店基本都是人滿為患,慢慢的母女二人生活水平肉眼可見的提高了起來……
物質的滿足讓郝春芳心裏開花。
可能是經濟的富裕讓女人生活的重點都在事業上……
而慢慢忽視了女兒,也可能是因為女兒過於懂事,除了家長會,幾乎沒有管過女兒的學習,女兒也慢慢的除了學校必要的事情上習慣了不去麻煩媽媽,母女間的交流慢慢變少起來……
三年前丈夫出獄……
男人可能精神受挫,出獄的大半年都在家裏以酒度日,似乎往日在農村大院家庭的溫情,已經隨著時間消逝。
父女之間好像有隔閡一樣,無形中有一道牆分隔著兩個不太會表達的人,終於有一天女兒看著整天醉生夢死的父親貌似忍無可忍,冰冷的甩下一句:
“你不是我認識的爸爸,”便奪門而出。
男人迷醉的眼神愣了愣,低下了腦袋。
好似是被自己女兒的話刺痛……
當晚就扔掉了所有的酒瓶,慢慢的和妻子一起操持著自家的事業。
“想啥呢,一會得去新店看看……
剛開業這幾天得盯著點。”
粗礦的男聲打斷了郝春芳的思緒。
“嗯,好,一會的。”
男人放下報紙回到了臥室,郝春芳緩過神來,環顧著四周,看著自家剛買不久的房子,兩室一廳整體風格白色為主,金色點綴,不知比以前農村房子好多少倍……
可是似乎有些東西已經在向前的奔跑中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