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阮天星的禪

阮十四娘和清儀大師大戰一天一夜,勝負未分。

最終這位南洋第一大門派的掌門從此閉關,不問門派事務。清儀大師也開始雲遊四海,去尋覓心中禪意。

當阮十四娘出關後,看見她最疼愛的弟子白髮蒼蒼,在後山遲鈍地餵雞,眼神木訥,身形佝僂。

她已經五十八歲了,阮十四娘一閉關就是三十年。

眼前愛徒這狀態還不如自己,彷彿阮天星已經成了她的奶奶。

阮十四娘心如刀絞,快步上前,捧起她枯瘦,溝壑縱橫的臉頰,淚如雨下,“天星,你怎麼這般模樣……”

阮天星呆呆地看了她許久,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麼說話,已經十年不出一語。此番卻還是半天硬生生擠出口齒不清的兩字,“師、師……師……父……”

阮十四娘一把把她緊緊摟入懷中,她曾經覺得這個孩子可以進入門派心法神境,甚至練成龍影十三式的終式——九首那伽。

但無人點撥,她便偏離了本心,最後泯然眾人。

“天星……為師對不住你……”阮十四娘哽咽,心中無比酸楚。

這時阮天星卻笨拙地抬起髒兮兮的手,擦了擦她的臉頰,這一擦,本來清麗帶著淚痕的臉頰一下可以直接登臺唱戲。

“師……師……師、父……不、不、哭……”

也許是阮十四孃的臉太過於滑稽,阮天星想起了小時候和她在田野間玩泥巴的時光,擠出了一絲笑意。

阮十四娘見到這陌生又有點熟悉的笑容,內心卻是歡喜,暗自思忖——天星還有希望。

她沒有逼迫天星去修煉,也未責問她為何沉淪至此,只是每日如舊友般陪她餵雞、說話、曬太陽。她知道,此刻強求無益。

日復一日,阮天星漸漸說話不再卡幀,卻終究少了昔日那般靈氣,彷彿靈魂的一角被歲月吞沒。

這一日,阮十四娘照例去後山看望愛徒,只見她坐於一處石臺之上,雙腿懸空,雙手撐在身後,看著徐徐升起的紅日,面無表情。

阮十四娘飛身過去,坐在她旁邊,“天星,看日出呢?”

“師父,徒兒活夠了,天星這輩子沒有爹孃,你就是我母親,”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彷彿進入了某種大徹大悟的境界,“師父,我要先走一步啦。”

阮十四娘一聽,心頭大駭——不好,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這孩子參錯了禪,自認看透世間,卻不知違背了禪意的本源。

大昶佛門中有一種境界極高的悟道行為,叫捨身求法。

就是一身不得佛門要義之人,在生命最後時刻,逆行經脈,散去畢生功力,塵歸塵,土歸土,在那捨身的過程中,一剎那參透至上禪理,甚至有可能元神飛昇。

不過功成者卻是寥寥無幾。

顯然,阮天星想用這一途徑抵達那往生淨土。

“天星,你走之前,再陪師父鬥一次草如何?”阮十四娘柔聲懇求。

阮天星似乎心有所動,鬥草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她和師父各找一根草,然後十字交叉拉扯,不斷者為勝。

阮天星勝少敗多,但是卻總是樂此不疲,輸了後就不斷尋找那韌勁十足的草,直到贏為止。

這一刻聽師父如此說,彷彿又回到了那孩提時光,眼角不由地掉下淚來。

她隨手摺了一根狗尾巴草,笑了笑,“師父,來。”

阮十四娘也折了一根,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如孩童一般對坐在石塊上,拉扯著那狗尾巴草,拉斷時,兩人都無所顧忌地大笑起來。

阮天星不服輸,竟然一轉那佝僂姿態,蹦跳著尋找新的草莖繼續找回顏面。

師徒倆在荒山野地,不覺間就是一個上午,阮天星贏一把開心得手舞足蹈。

阮十四娘覺得時機已到,突然點撥道:“天星,你苦苦追求的禪,不就在眼前嗎?”

阮天星一瞠,隨即反應過來,對啊,人活一世,為什麼要學著大人的樣子呢?為什麼非得在什麼年齡就幹什麼事情呢?我若保持天真浪漫一輩子,有何不可?

我最快樂的時候,不就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嗎?這就是我的禪啊……

下一刻,她盤腿打坐,衣袍鼓盪,宛如青竹搖曳。

體內多年未曾動過的真氣,如萬馬奔騰,忽然貫通任督,澎湃如潮,洗髓易筋,百脈共鳴。

她心念口訣,腦海中,一幅幅畫面閃現——年少時她在山間捉蝶、餵雞、偷吃酒糟的模樣;師父摸著她頭笑著罵她蠢蛋;還有初見雪、初破境、初舞劍;

這些,構成了她最本真的喜怒哀樂。

喜便笑,怒則罵,想吃就搶,不願練功就偷懶……她從來不是為誰活著,也不想迎合誰的人設,她,就是她。

悟至此處,她只覺識海陡然空明,一片光澈如洗。

呼——!

一陣無形氣浪自她體內擴散,草葉低伏,山雀噤聲。

差不多兩柱香的功夫,阮十四娘再看時,那打坐在草地之上的,那還是什麼老太太,已經是一個五官清秀,膚色紅潤飽滿,青絲飄飄靈動如狐的少女。

“天星,你這一突破,便直接到了定禪境界巔峰,要突破到那空明境,就要你自己尋找機緣了。”

阮天星歡快跑過來,緊緊抱住了阮十四娘,“師父……”

……

程悠聽完阮天星的敘述,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原先因為對方言行稚嫩而生出的一絲輕視之意,此刻早已煙消雲散。

和這位真正活得通透的前輩相比,倒是她自己,反而顯得有些幼稚了。

“前……姐姐,那青塵是怎麼就直接突破到了佛境呢?”

她不是那伽派弟子,本不應該問這等問題,但阮天星卻沒有在意。

“瓊州南山派和我派有一定淵源,他修習了南山派的般若心經,內心澄澈,在關鍵時刻直接助他到了化毒境界。”她說話間還有點羨慕。

“不過嘛——”她話鋒一轉,撅了撅嘴,“這小子,內功是上來了,招式卻老是跟不上,練什麼像什麼,偏偏又掌握不到精髓,真是頭疼死我了!”

程悠正想說一些什麼武學招式需要假以時日之類的話,卻見盤在阮天星手臂上的青蛇突然探出頭來。

它三角頭朝著程悠,發出嘶嘶聲,時不時吐著蛇信子……

程悠不由得一個激靈,脊背汗毛倒豎,這時候阮天星卻說話了,“她不是要攻擊你,她在指方向。”

“什麼方向?”

“東北,應該是杭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