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句篇章,從邏輯上來看,按照的是由低到高的發展順序。
榮升四年級的伊幸自然也脫離了簡單造句的水準,要開始寫小作文了。
要說作文,至少在小學階段他是很討厭的。
腦子裏沒貨,當然寫不出東西來。
不過,曲線救國的策略他有,還很多。
例如從《時文選粹》《智慧背囊》《心靈雞湯》之類裏挑挑揀揀,加工一下,應付小學作文那是信手拈來。
讀書人的事兒,不叫抄襲,叫致敬,換誰來都挑不出毛病。
可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又有古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疏。
“被老師捉到日記抄襲了怎麼辦,線上等,急急急。”
“伊幸,把頭抬起來。”
螢光燈閃爍不定,看來也該換了。
冷淡的燈光在鏡面上打了個滑,朝伊幸射去,刺得他眼神躲閃。
紀瀾的眼神在男孩瘦弱可愛的臉蛋上游走,冷豔的眸光中含著些憐惜。
“我怎麼不知道你媽媽瘋過啊?
你這日記寫得可真‘漂亮’!”
紀瀾上身的雪色毛衣起伏不定,顯然氣得不輕。
“老師,我錯了,我不該抄作文的。”
伊幸認錯認得乾脆,不像普通學生那般沉默抵抗。
不過其實也看人,他知道紀瀾真心對他好,不是師德敗壞的那一茬兒,自然有錯就得認,還得儘快認,慢一秒是他心不誠。
紀瀾鼻息一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男孩態度誠懇,烏黑的大眼睛全是感情,不帶演技。
她的氣也就消了。
纖指在桌上敲了敲,她再度開口:
“再有下次……”
“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伊幸拍著胸脯保證,浮誇可愛的模樣讓紀瀾破了功。
“噗嗤……”
“紀姨,您真好看。”
“沒大沒小的,在學校要叫紀老師。”
“那……紀老師,您真好看!”
冷豔絕倫的女教師此時言笑晏晏,辦公室的氛圍緩和下來。
日記的事情其實並不算大,她之所以要把他叫過來敲打一番,另有原因。
可有些事終究羞於啟齒,她也就放下了。
誰叫她家閨女就是個賠錢貨呢……
想到此處,她不禁揪了揪伊幸的臉蛋,伊幸可不是任人揉扁搓圓的主兒,下意識反擊。
“嚶嚀……”
小手在雪白的毛衣上留下一道罪惡的凹痕,紀瀾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抱住伊幸的手高高揚起,恨恨地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記。
“小流氓!”
伊幸悻悻然道歉:
“紀姨對不起,習慣了。”
“嗯?”
紀瀾狐疑之下連忙追問:
“你摸誰了,是不是可哥?”
小男孩慌忙擺手,他平時只把柳依可當女兒在看,嗯……雖然這種想法也很奇怪……
但總之,他又不是畜生,怎麼可能對這麼小的女孩下手。
“沒!是我媽媽……”
意識到說漏了嘴,伊幸急忙捂嘴,萌圓大眼中透著清澈。
“呼……那就好。
嗯……你都這麼大了,還在摸……啊?”
察覺到未來丈母娘眼中的鄙夷,伊幸臊得臉紅,心裏恨不得給這張破嘴來上兩記。
男孩又沉默了,紀瀾寵溺地拍拍他的腦袋,轉移話題:
“可不許對我家可哥這樣啊。”
伊幸猛地抬起頭,“那當然,再說了,她又沒有……”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男孩的賊眼卻不時瞟兩眼波濤如怒的峰巒,姣好的飯盆在白色的襯托下顯得很是碩大圓潤。
紀瀾著裝已經很保守了……
但伊幸的眼神灼灼,不由使她想起剛才的觸感,胸口似乎有只幼小的手在亂摸。
她下意識將手覆蓋在飯盆上,擋住男孩灼熱的視線,給他額頭上來了一記:
“不許亂看,好了,回家去吧,免得你媽媽擔心。”
伊幸離開辦公室,禮貌地帶上門。
紀瀾雙肩微垮,手背貼上緋紅的臉頰,有點燙。
……
梔子花的花語是守候與堅持,陳娜很喜歡這種花,當然,她不知道花語。
村裏種梔子花樹的還不少,桂花樹也有,但不多。
在這個香水並不普及的時間段,沁人心脾的花香能為枯燥的生活平添色彩。
伊幸去柳依可家後院薅了幾多重瓣梔子,細心地在水龍頭底下沖洗乾淨,看不到小蟲子才滿意。
“媽媽,媽媽,你看……”
伊幸樂顛顛地沖進廚屋,獻寶似地拖著裁開的礦泉水瓶,黃白的梔子含著水珠,鮮嫩欲滴。
馥鬱芳香在房間裏散開。
陳娜手裏翻炒,扭頭看向兒子手中的花兒,明豔動人的臉蛋上浮現溫婉動人的笑意。
“放到房裏去吧,準備洗手吃飯。”
男孩便又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
進了堂屋,老爹看樣子剛到家,正坐在籐椅上歇息。
伊幸正開心,又朝著父親顯擺一下才拿進臥室去。
伊紀青慈愛地看著這一幕,眼中多了一絲悵然。
他這一走,年關才能回來了。
對於鄉土觀念的伊紀青來說,背井離鄉的決定很是沉重。
打工的地方在外省,得先去縣裏和吳大軍匯合,然後大巴去省會,再從省會轉車,兜兜轉轉不知道要多少趟。
儘管前路茫然……
但總比在土裏刨那仨瓜倆棗要好。
不說要多富裕……
但至少要讓伊幸把書給讀下去,高中的學費可不便宜。
伊紀青心裏又沉重幾分。
“你跟娃兒說了冇?”
“還冇,走的時候,再說吧……”
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嘴唇囁嚅幾下,望著愛人眼角不知何時出現的皺紋,陳娜沉吟片刻,“你走了之後,我跟他說吧,娃兒懂事,不要操心。”
妻子的聲音很輕,眼角泛紅,伊紀青笑著安慰:
“嗯,對伊幸我很放心,就是苦了你了。
以後別拼命幹,身體要緊。
大軍說一個月能掙個兩三千,別等掙著錢了,你身體反而垮了,得不償失。”
兩只生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一切盡在不言中。
“會好起來的,爸爸、媽媽。”
伊幸望著堂屋相互扶持的貧賤夫妻,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