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搬進蘭亭別苑B07的頭幾天,我耐著性子等。

車庫裏靜臥的S級像頭蟄伏的猛虎,指尖這張沉甸甸的電子門禁卡無聲昭示著歸屬權。

給那輛邁巴赫騰位子時,我心裏盤算著林知蘊這女人——五十萬一個月,買的不就是這份隨叫隨到的專屬?

行,我等。

消息發過去幾條,石沉大海。

不是撒嬌賣癡,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彙報,【林總,車庫通風口有點異響,報修物業了】或是【院子裏的白茶開了一朵並蒂】。

全部顯示已讀,毫無回音。

盯著手機那片死寂的螢幕,偶爾會閃過那晚落地窗玻璃上她扭曲失控的身影,與眼前這徹底的漠視對比鮮明,活像劈開了兩個互不相干的平行世界。

四千八的實習生工資月月到賬,格子間裏王姐她們照舊把我當萬金油使喚,偶爾開著“小狼狗最近精力不濟啊”的玩笑。

我照樣插科打諢,笑得比誰都敞亮。

心底那股焦躁卻野草般瘋長,燎得心窩生疼,偏又被她用五萬月供、一把賓士鑰匙、一串別墅門鎖死死摁在胃裏,面上還得雲淡風輕。

肉在鍋裏燉著,火候只能由她掌控。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淌。

轉眼週末,難得的豔陽天。

我把自己懶洋洋地陷進客廳那張能當床的沙發裏,身上就套了件寬大白T。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空氣裏彌漫著別墅名貴木材自帶的淡香。

冰箱碼著托王姐帶的冰啤,投影放著喧囂的爆米花片,引擎的嘶吼填滿空曠的客廳。

這才他媽算生活。

車庫鑰匙就扔在旁邊金屬小幾上,幽幽泛著冷光。

手機就在這時猝不及防地炸響。

刺耳的鈴聲粗暴撕碎了那點紙糊的安逸。

螢幕上跳著“林知蘊”三個字。

我皺眉撈起手機,指尖剛劃過接聽鍵——

“嗚……周明陽……”

她的聲音像是從凍透了的地底猛撞出來,抖得不成調,被巨大的哽咽和淚水堵得支離破碎,每一個音節都裹著抽氣的雜音:

“……接我……快點……中心醫院……大門右邊……”

嗡!

腦子裏那些安逸的碎片瞬間炸得粉碎,全身肌肉猛地繃緊!

從來,從來沒聽過她用這種聲音說話——脆弱、驚惶,像只被扔進暴雨裏、嗚咽發抖的棄犬!

電話那頭背景嘈雜混亂,零星的汽車鳴笛聲,全壓不住她喉嚨裏那壓到極限終於崩潰的嘶鳴。

“蘊姐?!

你怎麼了?

受傷了?”

我像彈簧一樣從沙發上彈起來,帶倒的冰啤罐子“哐當”砸在地板上,金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冒著泡。

“嗚……來接我……現在就來……嗚嗚……”

她語不成句,只是顛來倒去地哭著重複那幾個字。

“待在原地別動!

最多十五分鐘!

等我!”

我吼回去,聲線都變了調。

去他媽的片子!

去他媽的安逸!

鞋都顧不上換,光腳沖到玄關抓起鞋櫃上那把三叉星鑰匙。

蘭博基尼的嚎叫?

保時捷的優雅?

去他媽的吧!

這一刻我腦子裏只有S級那身厚重鐵皮和該死的穩!

一腳油門到底,沉重的車身帶著沉悶的低吼躥出車庫,在別墅區空曠的路上撕開空氣,油門直接踩到了起飛的架勢。

紅燈?

強行右轉!

攝像頭?

愛拍隨你!

腦子裏全是她那破碎的音調和電話背景裏急救車尖利的呼嘯。

沖到中心醫院門口,車沒停穩我就跳了下來。

午後毒辣的陽光炙烤著門東側,車流人流亂成一鍋粥。

眼睛像探照燈掃過。

垃圾桶旁,綠化帶邊。

沒有!

看板下,隔離欄前。

空無一人!

心一點點往下沉,又冷又硬。

終於——在遠離門口、幾乎挨到輔路隔離帶的路牙子上,一個蜷縮成小小一團的身影撞進視野。

白色香奈兒套裝的裙擺皺成一團拖在地上,沾滿灰土。

那雙能踏出女王步點的高跟鞋胡亂踢在腳邊。

她就那麼死死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進去,蜷成一團,肩膀劇烈地、一下下聳動。

那頭我費勁給她吹幹的捲髮,被汗水眼淚徹底打濕,狼狽地黏在臉頰頸側。

四周人來人往,好奇的、漠然的、探究的目光掃過她,都沒能讓那蜷縮的身影動彈分毫。

像被抽掉了脊樑骨,像被遺棄在荒漠中央的……一個破敗的布偶。

“蘊姐!”

我幾乎是沖過去的。

膝蓋重重砸在柏油路上也顧不上疼。

大手抓住她冰涼刺骨、還在簌簌發抖的肩膀,用力把她往上提。

她整個人軟得像灘徹底融化的冰水。

被我硬生生拽起來時,她茫然地抬起頭。

平日那雙銳利、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腫得像爛桃子,濃密的睫毛糊成幾綹,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滾,沖花了精緻的眼妝,在瓷白的臉頰上拖出兩道狼狽的黑痕。

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慘白失血,還在哆嗦。

視線對上我的瞬間,她那空茫的眼底似乎有了焦點,又似乎更加渙散。

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然後猛地——整個人撞進我懷裏!

不是擁抱,是硬生生的“撞”!

冰涼、劇烈顫抖的身體,帶著香水混著淚水的潮濕氣味,裹挾著近乎絕望的力道,死死、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腰!

她的臉整個埋在我胸口,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單薄的T恤,燙得皮膚發疼。

“嗚……嗚哇啊——”

一聲徹底失控、撕心裂肺的嚎哭爆發出來,像是憋了太久太久,終於找到了發洩的缺口。

眼淚鼻涕一股腦蹭在我身上。

她的哭法……像個無助到頂點的小女孩。

我被撞得一個趔趄,心臟像被這哭聲狠狠攥住撕裂。

操!

那個高高在上的星辰女王,那個在床上咬著唇命令我“證明你值這個價”的林知蘊……此刻像個被搶走最後一塊糖果的孩子!

大腦空白一瞬。

下一秒,幾乎是本能地,我收緊手臂,更用力、更牢地把她反鎖在懷裏。

一只手笨拙地撫上她抽搐的脊背,另一只手扣著她的後腦勺,讓她的臉能完全埋進我肩窩。

動作生澀僵硬,跟我之前耍帥的“擁抱”完全不同。

我沒法像哄小孩那樣輕拍,只能用了點健身房擼鐵的勁道,一下下,沉甸甸、笨拙地拍打著她的後背,試圖壓住那崩塌般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