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蘭亭別苑B07的頭幾天,我耐著性子等。
車庫裏靜臥的S級像頭蟄伏的猛虎,指尖這張沉甸甸的電子門禁卡無聲昭示著歸屬權。
給那輛邁巴赫騰位子時,我心裏盤算著林知蘊這女人——五十萬一個月,買的不就是這份隨叫隨到的專屬?
行,我等。
消息發過去幾條,石沉大海。
不是撒嬌賣癡,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彙報,【林總,車庫通風口有點異響,報修物業了】或是【院子裏的白茶開了一朵並蒂】。
全部顯示已讀,毫無回音。
盯著手機那片死寂的螢幕,偶爾會閃過那晚落地窗玻璃上她扭曲失控的身影,與眼前這徹底的漠視對比鮮明,活像劈開了兩個互不相干的平行世界。
四千八的實習生工資月月到賬,格子間裏王姐她們照舊把我當萬金油使喚,偶爾開著“小狼狗最近精力不濟啊”的玩笑。
我照樣插科打諢,笑得比誰都敞亮。
心底那股焦躁卻野草般瘋長,燎得心窩生疼,偏又被她用五萬月供、一把賓士鑰匙、一串別墅門鎖死死摁在胃裏,面上還得雲淡風輕。
肉在鍋裏燉著,火候只能由她掌控。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淌。
轉眼週末,難得的豔陽天。
我把自己懶洋洋地陷進客廳那張能當床的沙發裏,身上就套了件寬大白T。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空氣裏彌漫著別墅名貴木材自帶的淡香。
冰箱碼著托王姐帶的冰啤,投影放著喧囂的爆米花片,引擎的嘶吼填滿空曠的客廳。
這才他媽算生活。
車庫鑰匙就扔在旁邊金屬小幾上,幽幽泛著冷光。
手機就在這時猝不及防地炸響。
刺耳的鈴聲粗暴撕碎了那點紙糊的安逸。
螢幕上跳著“林知蘊”三個字。
我皺眉撈起手機,指尖剛劃過接聽鍵——
“嗚……周明陽……”
她的聲音像是從凍透了的地底猛撞出來,抖得不成調,被巨大的哽咽和淚水堵得支離破碎,每一個音節都裹著抽氣的雜音:
“……接我……快點……中心醫院……大門右邊……”
嗡!
腦子裏那些安逸的碎片瞬間炸得粉碎,全身肌肉猛地繃緊!
從來,從來沒聽過她用這種聲音說話——脆弱、驚惶,像只被扔進暴雨裏、嗚咽發抖的棄犬!
電話那頭背景嘈雜混亂,零星的汽車鳴笛聲,全壓不住她喉嚨裏那壓到極限終於崩潰的嘶鳴。
“蘊姐?!
你怎麼了?
受傷了?”
我像彈簧一樣從沙發上彈起來,帶倒的冰啤罐子“哐當”砸在地板上,金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冒著泡。
“嗚……來接我……現在就來……嗚嗚……”
她語不成句,只是顛來倒去地哭著重複那幾個字。
“待在原地別動!
最多十五分鐘!
等我!”
我吼回去,聲線都變了調。
去他媽的片子!
去他媽的安逸!
鞋都顧不上換,光腳沖到玄關抓起鞋櫃上那把三叉星鑰匙。
蘭博基尼的嚎叫?
保時捷的優雅?
去他媽的吧!
這一刻我腦子裏只有S級那身厚重鐵皮和該死的穩!
一腳油門到底,沉重的車身帶著沉悶的低吼躥出車庫,在別墅區空曠的路上撕開空氣,油門直接踩到了起飛的架勢。
紅燈?
強行右轉!
攝像頭?
愛拍隨你!
腦子裏全是她那破碎的音調和電話背景裏急救車尖利的呼嘯。
沖到中心醫院門口,車沒停穩我就跳了下來。
午後毒辣的陽光炙烤著門東側,車流人流亂成一鍋粥。
眼睛像探照燈掃過。
垃圾桶旁,綠化帶邊。
沒有!
看板下,隔離欄前。
空無一人!
心一點點往下沉,又冷又硬。
終於——在遠離門口、幾乎挨到輔路隔離帶的路牙子上,一個蜷縮成小小一團的身影撞進視野。
白色香奈兒套裝的裙擺皺成一團拖在地上,沾滿灰土。
那雙能踏出女王步點的高跟鞋胡亂踢在腳邊。
她就那麼死死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進去,蜷成一團,肩膀劇烈地、一下下聳動。
那頭我費勁給她吹幹的捲髮,被汗水眼淚徹底打濕,狼狽地黏在臉頰頸側。
四周人來人往,好奇的、漠然的、探究的目光掃過她,都沒能讓那蜷縮的身影動彈分毫。
像被抽掉了脊樑骨,像被遺棄在荒漠中央的……一個破敗的布偶。
“蘊姐!”
我幾乎是沖過去的。
膝蓋重重砸在柏油路上也顧不上疼。
大手抓住她冰涼刺骨、還在簌簌發抖的肩膀,用力把她往上提。
她整個人軟得像灘徹底融化的冰水。
被我硬生生拽起來時,她茫然地抬起頭。
平日那雙銳利、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腫得像爛桃子,濃密的睫毛糊成幾綹,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滾,沖花了精緻的眼妝,在瓷白的臉頰上拖出兩道狼狽的黑痕。
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慘白失血,還在哆嗦。
視線對上我的瞬間,她那空茫的眼底似乎有了焦點,又似乎更加渙散。
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然後猛地——整個人撞進我懷裏!
不是擁抱,是硬生生的“撞”!
冰涼、劇烈顫抖的身體,帶著香水混著淚水的潮濕氣味,裹挾著近乎絕望的力道,死死、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腰!
她的臉整個埋在我胸口,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單薄的T恤,燙得皮膚發疼。
“嗚……嗚哇啊——”
一聲徹底失控、撕心裂肺的嚎哭爆發出來,像是憋了太久太久,終於找到了發洩的缺口。
眼淚鼻涕一股腦蹭在我身上。
她的哭法……像個無助到頂點的小女孩。
我被撞得一個趔趄,心臟像被這哭聲狠狠攥住撕裂。
操!
那個高高在上的星辰女王,那個在床上咬著唇命令我“證明你值這個價”的林知蘊……此刻像個被搶走最後一塊糖果的孩子!
大腦空白一瞬。
下一秒,幾乎是本能地,我收緊手臂,更用力、更牢地把她反鎖在懷裏。
一只手笨拙地撫上她抽搐的脊背,另一只手扣著她的後腦勺,讓她的臉能完全埋進我肩窩。
動作生澀僵硬,跟我之前耍帥的“擁抱”完全不同。
我沒法像哄小孩那樣輕拍,只能用了點健身房擼鐵的勁道,一下下,沉甸甸、笨拙地拍打著她的後背,試圖壓住那崩塌般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