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吐出胸中積壓的震撼，一字一句地說道：

“此乃——‘慧根’！”

“慧根？”林處雪怔住了。這個詞在融合的記憶碎片中顯得尤為神聖和遙遠，那是傳說中天生佛子才擁有的無上資質，是成就金剛不壞法相、菩提普度法相的根基！“我只是一個……被感情詛咒的可憐蟲……何來慧根？”

“非也！非也！”慧果大師目光如炬，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篤定與狂喜，“你天生近佛，靈台澄澈！九百九十九次情劫，看似是紅塵磨難，實則是為你洗盡鉛華，磨礪心鏡！每一次心動，皆是照見本心；每一次心碎，皆是勘破虛妄；每一次放下，都在無形中契合我佛‘斷舍離’的無上妙諦！你所經歷的九百九十九次‘失敗’，恰恰是‘放下’九百九十九次執著的過程！這正是慧根深種、因緣早定的明證！若非如此，豈能引得白蓮念珠共鳴至此？”

老和尚越說越激動，握著念珠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仿佛看到了佛門未來一尊光芒萬丈的大德正在眼前誕生。

“阿彌陀佛！佛祖垂憐！今日得遇天生慧根者，實乃佛門之幸！貧僧慧果，懇請施主入我佛門！以此無上慧根，修持無上妙法，他日定能證得菩提，照見五蘊皆空！”

慧果大師雙手合十，深深一禮，姿態虔誠無比。那串白蓮念珠上的蓮花虛影也隨之綻放得更加燦爛，柔和純淨的佛光將整個石室映照得一片通明，也將少年臉上茫然、震驚、疲憊、以及一絲被這宏大話語和奇異景象所撼動的複雜神色，照得纖毫畢現。

兩個世界的記憶在腦海中激烈翻騰：現代校園冰冷的嘲笑和當眾羞辱的畫面，奇幻世界九百九十九次心動與心碎的片段……而眼前，是散發著聖潔光芒的白蓮，是激動斷言自己擁有“慧根”的高僧，是一條似乎可以斬斷過去所有痛苦、通向內心安寧的道路……

這條名為“佛門”的道路，真的能容下自己那顆曾經為九百九十九個幻影而跳動、如今傷痕累累的心嗎？真的能解脫嗎？

他看著那朵由念珠生髮、美麗得不似凡物的白蓮虛影，感受著石室中彌漫的、仿佛是靈魂渴望已久的寧靜氣息，以及慧果大師眼中那份近乎虔誠的期待……融合後的意識深處，一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也許……是該結束了。無論是那個被當作笑料的“九百九十九次情聖”，還是那個在另一個世界孤獨追尋又不斷失去的林處雪。九百九十九次，足夠了。

他抬起頭，目光穿越了那柔和的佛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投向一個未知的方向。那裡或許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但……也許能尋得那份從未有過的平靜？

“大師……”林處雪的聲音帶著一種經歷巨大衝擊後的平靜，以及一絲塵埃落定般的決然，“我……需要一點時間。”他的手無意識地撫過懷中一個硬物——是那本寫滿九百九十九次心碎的筆記本（現代記憶讓他知道它還在貼身口袋裡），也撫過自己的喉嚨，一個微小的、帶著驚異的停頓——等等，這觸感……這身體的感覺……喉嚨似乎過於光滑？但現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異樣感和腦中交織的記憶風暴，看向滿懷期待的慧果大師，一字一句地說道：

“待我了卻前塵，便……入佛門清淨之地。”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瞥向懷中那本承載著沉重過去的筆記。

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帶著深秋的寒意，卻無法澆滅林處雪腦海中翻騰的記憶風暴。他憑著融合記憶中模糊的方位，穿過濕滑泥濘、彌漫著廉價煙味和劣質酒氣的狹窄巷弄，終於停在了一處極其偏僻的角落。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破舊的石砌院落，編號“五七”，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蜷縮在宏大陣法籠罩的天臺山最邊緣。融合的記憶告訴他，這就是“林處雪”的家，一個戰場遺孤掙扎求生的證明，也是他此刻唯一的落腳點。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柵門，一股混雜著泥土、腐敗植被和淡淡草藥味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院子裡零星種著些蔫頭耷腦的植物，融合的記憶瞬間湧入——那是“林處雪”作為炎族藥師後裔的本能，也是他賴以生存的低階藥草。眼前枯瘦的藥苗與他腦海中現代城市綠化帶裡精心修剪的花草景象重疊，帶來一種荒誕的割裂感。

藥田後面，一座幾乎被茂密藤蔓完全吞噬的小石屋沉默矗立。幾朵小小的、紫色的牽牛花在細雨中瑟縮著，成了這破敗景象中唯一鮮活的點綴。石屋的簡陋和偏僻，與他記憶中現代那間雖小卻五臟俱全的出租屋形成了鮮明對比。

“家……”這個字眼在融合記憶的林處雪心頭滾過，帶著一股沉重的陌生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他推開了更為沉重的木門。

一股更濃郁的、經年累月積攢的藥草苦澀味混合著潮濕的黴味鑽入鼻腔。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狹窄的空間幾乎被一座一人高的、佈滿煙薰火燎痕跡的青銅藥鼎佔據了大半！鼎下似乎尚有微弱的炭火余溫，讓室內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溫熱氣息。鼎內傳來沉悶的“咕嘟”聲，藥液翻滾的氣泡破裂聲在寂靜的石屋裡格外清晰。

角落那張勉強算是床的石板上，堆著幾卷磨損嚴重的獸皮古籍和一些處理到一半的草藥。除此以外，整個屋子更像一個原始的、功能性極強的煉藥作坊。

“火靈草……七蛇果……三月藤……”幾乎是身體的本能，融合的記憶驅動著他的腳步走向藥鼎，熟練地從旁邊幾個竹篾簸箕裡抓起幾味處理好的草藥，投入那翻滾的深褐色藥湯中。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草藥入水，激起一陣濃郁的苦澀霧氣。

一位眉發須白的老和尚！他身披一件洗得發白卻異常潔淨的杏黃色袈裟，胸前掛著一串烏沉沉、油光發亮的古舊念珠，手中拄著一根形態奇特的禪杖——杖頭並非尋常的金屬環，而是天然形成的、如同含苞待放蓮花般的木疙瘩。老和尚面容清臒，雙目微闔，此刻正緩緩睜開，用一種……近乎驚喜、仿佛發現了絕世珍寶般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