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
齊梁皇宮深處,春日的御花園姹紫嫣紅開遍,卻掩不住那一角天水湛藍的清冷。
花清風奉父命自外遊歷歸來,踏入這即將成為他未婚妻居所的庭院。
他身著淩霄觀特有的素青道袍,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氣質沉靜內斂……
仿佛一塊浸潤了山泉的古玉,溫潤之下是難以撼動的堅硬,目光平靜地掃過精緻的亭臺樓閣……
最終落在那背對著他,憑欄而立的女子身上。
她身著一襲天水湛藍的宮裝長裙,衣料如水般流淌,勾勒出纖細卻挺直的背影。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那張厚重精美,覆蓋了整張面孔的純金面具,面具造型是神聖的蓮瓣與祥雲……
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疏離的光澤。
聽到腳步聲……
她緩緩轉過身,面具眼部的細縫後,目光平靜無波地投向他。
“花公子。”
她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著一種奇特的金屬質感的空靈,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如同冰泉滴落玉盤,只完成了最基礎的問候。
花清風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他並未像常人初見時,那般客套寒暄,目光在那張冰冷的面具上停留片刻,直截了當,聲音亦如他的氣質般平靜無波。
“長公主殿下,何故不以真面目示人?”
沒有驚訝,沒有羞惱,長孫蓮心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疑問……
她甚至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只是用那清冷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
仿佛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天道所譴,面目全非,無藥可醫。
此面,恐驚世人,亦汙公子清目,故以金具覆之。”
她的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那猙獰的疤痕只是戴上了一件普通的首飾。
花清風聽完,眼中沒有絲毫同情或憐憫的漣漪……
他的內心如同他此刻的面容,是一片沉寂的寒潭。
這場聯姻……
在他眼中,與後花園中精心修剪的盆景無異。
不過是父輩權力藤蔓上結出的確用以穩固利益的果實。
他自幼被淩霄道長帶離百花穀,遠離了穀中弱肉強食,爾虞我詐的環境……
在清修中鑄就了一顆堅如頑石的道心。
情愛?
他從未想過,眼前這位長公主是美是醜,於他而言,並無區別。
他們皆是棋盤上的棋子,因勢而聚,亦可能隨時因勢而散。
“原來如此。”
花清風淡淡應了一聲,再無他言。
初次見面,便在一種近乎公式化的冰冷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疏離中結束。
此後的時日裏,花清風偶爾會奉父命或遵循某種表面的禮儀,前來皇宮。
有時是在御花園中。
兩人隔著約三丈的距離,沉默地沿著卵石小徑散步,只聞風聲鳥語,衣袂輕拂,有時是在僻靜的涼亭……
他會詢問一些齊梁特有的靈植培育之法……
而她則會分享一些濯清漣水心體質在修行上的獨特感悟。
她修為精純,境界竟與他這淩霄觀高徒不分伯仲,對道法的理解也常有獨到之處……
這倒是讓花清風對這位面具後的長公主,生出了幾分純粹基於修行層面的,如同看待一本深奧典籍般的印象。
他們的話題永遠圍繞著修行,政務,風物,如同兩條涇渭分明的平行線,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交匯於情愛私事,彼此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不過問對方的過往,不探究對方的內心……
仿佛那場即將到來的婚姻……
只是一場需要共同演完的儀式。
直到——
齊梁內亂爆發前夕,神果交接儀式當日。
花清風作為百花穀少宗主,代表穀主蒞臨觀禮,齊梁皇室對這位未來的駙馬並無太多戒備,長孫隼親自接待,寒暄幾句後便去籌備儀式,花清風並未見到長孫蓮心。
就在他於偏殿等候時,一個身影帶著幾分跳脫的氣息,從背後輕輕拍了他一下。
“喂!姐夫!”
來人正是長孫盈袖。
“你回來啦?
這次去遊歷有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
對了對了,你覺得我皇姐怎麼樣?”
她穿著華麗的宮裝,臉上帶著少女特有的,沒大沒小的頑劣笑容,湊到花清風面前,眨著眼睛。
花清風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對這位小姨子的自來熟和頑劣並不在意……
只是出於對未婚妻最基本的尊重,客套而疏離地回應:
“蓮心殿下很好。”
“很好?”
長孫盈袖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撇了撇嘴,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語氣,話語卻如細針般刺人,“姐夫你是不知道。
她整天戴著那個嚇人的面具,脾氣也古怪得很,宮裏好多人都在背後議論她呢……說她……”
“盈袖公主。”
花清風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如同玉器相擊,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
瞬間打斷了長孫盈袖未盡的話語。
他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沉重的,源自修為和身份的天然壓迫感,讓長孫盈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長公主殿下是本公子的未婚妻。”
花清風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陳述,“無論她容貌如何,性情如何,皆非旁人可妄加置喙……
即便你是她的妹妹,亦不該在本公子面前,言及她的不是,望公主自重。”
長孫盈袖被這突如其來的冷意懾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那份頑劣被尷尬和一絲畏懼取代。
她悻悻地看了花清風一眼,嘟囔了一句“不說就不說嘛……”
,便像只受驚的小鹿般,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花清風看著她的背影消失,臉上重新恢復了那萬年不變的平靜……
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冷厲從未出現過。
他只是履行了一個未婚夫應盡的最基本的維護義務,無關情愛,只為維繫這場聯姻應有的,表面的體面……
他轉身,目光投向大殿深處……
那裏,神果交接的儀軌即將啟動。
——
齊梁皇宮中心,神果交接高臺之上,氣氛莊嚴肅穆。
萬丈霞光垂落,映照著即將完成的權力與力量的傳承,長孫隼身著赤金龍袍,面容沉凝,周身氣息如淵似海。
他身側,長孫蓮心一襲天水湛藍的宮裙,黃金面具在霞光下熠熠生輝,身姿挺拔如松,靜靜侍立,等待著接過維繫國運的重擔。
“蓮心,”
長孫隼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託付,“父王的天賦只能走到這裏了……
但你比父王更有天資,齊梁的未來,便交予你了。”
他雙手結印,胸前驟然亮起一團熾烈如驕陽,卻又溫潤如月華的光團——
追日神果!
磅礴浩瀚的氣息瞬間席捲全場,引得觀禮眾人無不屏息。
就在那光團即將脫離長孫隼身體,緩緩移向長孫蓮心伸出的雙手。
可就在這時——
“動手!”
一聲淒厲的呼哨劃破肅穆!
觀禮人群中,數名身著皇室護衛甲胄的侍衛驟然暴起!
他們周身魔氣翻湧,眼中赤紅,手中兵刃並非指向觀禮者,而是直刺高臺!
更駭人的是,守護高臺最核心的幾名護衛統領,竟也同時倒戈,獰笑著撲向剛剛取出神果,氣息瞬間跌至穀底的長孫隼!
“父王!”
長孫蓮心厲喝一聲,反應快如閃電!
她身形如電……
瞬間擋在長孫隼身前,廣袖翻飛間,數道淩厲無匹的水藍色劍氣如怒龍出海,精准地絞向最先撲來的幾名叛徒!
噗嗤幾聲悶響,血花飛濺!
然而,叛軍數量遠超預料,且悍不畏死!
數名死士竟同時燃燒精血,施展出陰毒的血祭魔功,化作數道血影,無視長孫蓮心的劍氣,硬生生穿過她的攔截,直撲長孫隼!
“噗——!”
本就虛弱的齊梁國君被數道血影透體而過……
瞬間遭受重創,大口鮮血噴出,身形搖搖欲墜!
“陛下!”
台下一片驚呼混亂。
“帶父王和盈袖走!!”
長孫蓮心目眥欲裂,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與嘶啞!
她拼盡全力一掌將重傷的長孫隼推向台下早已驚呆的親信將領,同時將懸浮於空、光芒略顯黯淡的追日神果也推向他們,“護好神果!
護好盈袖!
快走!!
這是命令!”
“殿下!!”
親信將領悲憤欲絕,欲拔劍沖向高臺與公主共存亡。
“走!!”
長孫蓮心回頭怒斥,黃金面具後的目光如寒冰利刃。
“違令者斬!!”
那不容置疑的威嚴與視死如歸的決絕,終於讓親信將領含淚咬牙,一把抱起重傷的長孫隼,另一只手抓住被變故嚇呆的長孫盈袖……
在幾名死士的拼死護衛下,強行衝開一條血路,向外突圍。
高臺之下,花清風目睹著這電光火石間的巨變。
他清俊的面容依舊平靜無波……
但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他腳步微動,正欲上前。
“師兄!
不可!”
一同前來的淩霄觀師弟猛地拉住他衣袖,聲音急促而緊張,“你是百花穀唯一的繼承人!
此地兇險萬分,恐有絕頂高手潛伏!
穀主臨行前千叮萬囑……況且,師父可不喜我們參與凡俗之事……
這可是淩霄觀的規定!”
花清風動作一頓……
他目光掃過混亂的戰場……
瞬間明白了師弟的潛臺詞——自己的父親,百花穀穀主,恐怕也在這盤棋局之中……
甚至可能覬覦那追日神果!
此刻貿然出手,不僅自身危險……
更可能將百花穀拖入無法預料的漩渦……
而且還有師父這一層制約在。
他目光再次投向高臺之上。
此刻,長孫蓮心已深陷重圍!
叛軍如潮水般湧上高臺,其中不乏氣息強橫的高手。
她孤身一人,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然而,這一葉扁舟卻爆發出了驚天的力量!
“玄溟真訣·冰封千裏!”
清冷如冰的聲音響起,以她為中心,恐怖的寒潮瞬間爆發,將沖在最前的數十名叛軍連同地面一起凍結成冰雕!
“流雲水袖·千機變!”
湛藍宮袖翻飛如龍,化作無數道鋒利的水刃,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絞殺四方!
“破邪雷印!”
她玉手結印,引動九天雷罡,數道粗大的紫色雷霆轟然劈落,將幾名試圖偷襲的邪修轟成焦炭!
她甚至祭出了從未在人前顯露的壓箱底法寶——一枚流轉著星辰之力的古樸銅鏡,鏡光所照,叛軍神魂震盪,一柄纏繞著青鸞虛影的碧玉短劍,劍鳴清越,所向披靡!
一時間,高臺之上靈光爆閃,法寶亂舞!
長孫蓮心憑藉濯清漣水心的無上悟性和半步化神的強橫修為,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擋住了叛軍如潮的攻勢,殺得難解難分!
她湛藍的宮裙已被鮮血染紅,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她自己的,黃金面具在激烈的戰鬥中依舊牢牢覆面,唯有那雙露出的眼眸,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和冰冷的殺意!
“好個長孫蓮心!
不愧是身負濯清漣水心的天驕!
可惜……到此為止了!”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如同夜梟啼鳴。
只見一名身著破爛道袍,面容枯槁的邪門老道,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高臺邊緣……
他手中托著一個散發著不祥黑氣,雕刻著狴犴凶獸頭顱的烏黑牢籠!
老道眼中邪光一閃,手中狴犴籠驟然拋出!
那牢籠迎風便漲,化作一道巨大的黑色流光,速度快到極致……
更帶著一股禁錮神魂,封鎖玄脈的詭異力量,直撲長孫蓮心!
長孫蓮心正被數名高手纏鬥,猝不及防!
只覺一股陰寒邪惡的力量瞬間侵入體內,周身靈力運轉猛地一滯,如同被無形的枷鎖捆縛!
那狴犴籠當頭罩下,將她牢牢困在其中!
“呃!”
長孫蓮心悶哼一聲,體內玄脈被封,強大的力量瞬間流失,身體一軟,單膝跪倒在地。
“哈哈哈!
小女娃,任你天資絕世,也逃不出老道的狴犴籠!”
邪門老道倡狂大笑,緩步走近,“濯清漣水心?
正好剖出來給老祖我煉一爐大藥!
至於這張臉……”
他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好奇,枯爪般的手猛地一揮,一道勁風精准地打向長孫蓮心的黃金面具!
“不!!”
長孫蓮心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玄脈被封……
她根本無法抵抗。
面具應聲飛起……
她幾乎是本能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雙臂,死死地護住了自己的臉,將那份深埋心底……
最不堪的恐懼暴露在屈辱之中!
“哈哈哈!
果然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
老道和周圍的叛軍發出肆意的嘲笑。
“醃臜老狗,也配碰她?”
一道冰冷到極致……
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高臺上空響起!
聲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間般驟然降臨!
來人同樣戴著一張冰冷的黃金面具,身形挺拔,青衣獵獵!
他根本無視那困住長孫蓮心的狴犴籠,直接一掌拍出!
那手掌白皙修長,看似毫無煙火氣,卻蘊含著崩山裂海的恐怖力量!
掌風所至,號稱能困鎖化神的狴犴籠如同紙糊般轟然炸裂,碎片四濺!
“什麼?!”
邪門老道驚駭欲絕,還未來得及反應……
那戴著黃金面具的青衣人已如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
沒有兵器,沒有花哨的術法。
只有一只看似隨意探出的手,五指張開,精准地,如同鐵鉗般扣住了老道的頭顱!
“呃啊……”
老道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
下一秒!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
那枯槁的頭顱,竟被那只看似文雅的手,硬生生地如同捏碎一顆腐朽的果子般捏爆了!
紅的白的混雜著碎裂的骨渣……
瞬間迸濺開來,濃郁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青衣人隨手甩掉手上的污穢,面具後的目光冰冷地掃過瞬間陷入死寂,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鴨般的叛軍。
他身形再動,如同虎入羊群,所過之處,只留下道道殘影和漫天爆開的血霧!
那些強悍的叛軍高手……
在他面前竟無一人能撐過一招!
斷臂殘肢橫飛,哀嚎聲戛然而止!
僅僅數個呼吸,高臺之上,除了跪倒在地,雙臂護臉,陷入呆滯的長孫蓮心,再無一個站著的敵人!
青衣人腳步無聲,走到長孫蓮心面前……
他並未言語,只是彎腰,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一把將脫力虛弱的她打橫抱起!
長孫蓮心身體僵硬,雙臂依舊死死護著臉,透過指縫……
她只能看到那張冰冷的黃金面具。
沒有多餘的話語,青衣人抱著她,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
瞬間衝破了混亂的戰場,消失在皇宮深處,留下滿目瘡痍的高臺,和一片死寂的觀禮人群。
郊外一處不起眼的簡陋民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和塵土氣息……
男人將懷中氣息紊亂,宮裙染血的長孫蓮心小心地放置在鋪著粗布床單的木床上……
他動作沉穩,試圖將她放下。
然而,就在他抽身之際,一雙冰冷卻異常用力的手,死死攥住了他青衫的衣襟!
長孫蓮心整個人蜷縮著,雙臂依舊固執地護在臉前,身體微微顫抖。
她並非不知此舉於禮不合……
更非有意冒犯……
只是那面具被打落的瞬間,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的巨大恐懼和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此刻,她寧願將臉埋入這帶著陌生男子氣息的衣襟,也不願面對任何可能窺見其真容的目光——哪怕這目光屬於剛剛救她於水火的人。
男人的動作頓住了。
他沒有強行掙脫,也沒有出言安慰,面具後的目光落在她緊繃的脊背和死死護住面龐的雙臂上……
瞬間便明白了緣由。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言說的恐懼。
沉默在狹小的屋內蔓延……
男人沒有動,任由她抓著,像一尊沉默的守護雕像。
片刻後,他抬起手,卻不是去拉開她護臉的手,而是伸向了自己臉上那張冰冷的黃金面具。
卡噠一聲輕響,面具被解下,露出他清俊卻依舊平靜無波的面容。
接著,在長孫蓮心毫無防備之下……
他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地,將自己剛剛摘下的,還帶著他體溫的黃金面具,覆在了她的臉上,仔細地系好。
當那熟悉的,冰冷的金屬觸感再次覆蓋住她最不堪的傷痕……
當那份被窺視的恐懼被隔絕在外,長孫蓮心緊繃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氣,驟然鬆懈下來。
那雙死死攥著他衣襟的手,也終於緩緩鬆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她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只剩下劫後餘生的虛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面具下,長孫蓮心的目光透過眼縫,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那張清俊卻淡漠的臉,看著那雙深潭般的眼眸。
幾息之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劫後的沙啞和一種刻意維持的疏離:
“今日之事……多謝花少主援手,妾身……不會與任何人提起,少主大可放心。”
“玄脈受邪法所封,非一日之功可解……
此地僻靜,叛軍一時難尋。
殿下安心養傷,勿要妄動。”
花清風並未在意她的承諾……
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如同山澗清泉,沒有波瀾。
“可是父王和盈袖……”
長孫蓮心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牽動內傷,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
她驚恐地發現,體內靈力如同被凍結的河流,根本無法調動分毫!
“陛下有忠臣護衛,盈袖公主亦當無恙。”
花清風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殿下此刻回去,非但於事無補,反成拖累,養好傷,恢復實力,方為上策。”
他的話直白而冷靜,如同在陳述一個不容辯駁的道理。
長孫蓮心沉默了。
她雖心急如焚,卻明白花清風所言非虛……
她頹然地躺回床上,黃金面具下的眼神充滿了無力與焦慮。
接下來的幾日……
這間簡陋的民房成了臨時的避風港。
花清風幾乎每日都會悄然前來……
他話不多……
只是帶來乾淨的傷藥,清粥小菜,以及一些有助於疏通淤塞玄脈的溫和靈藥。
他會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沉默地以自身精純溫和的淩霄真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受創的經絡……
他的手法精准而穩定,靈力如同涓涓細流,帶著山林的清氣,緩慢卻堅定地沖刷著狴犴籠留下的陰寒邪氣。
每一次靈力入體,長孫蓮心都能感覺到那頑固的封禁鬆動一絲。
一日,花清風剛剛收功,長孫蓮心感覺體內滯澀感減輕不少。
雖靈力仍無法調動……
但行動已無大礙……
她坐起身,靠在床頭,目光透過面具,落在花清風那張清俊而淡漠的臉上。
“花少主……”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那日高臺相救,還有這些時日的悉心照料……妾身,感激不盡。”
花清風正在整理帶來的藥瓶,聞言動作微頓,抬眼看她。
“只是……”
長孫蓮心的語氣帶著深深的困惑,“妾身不明白,少主為何……要對妾身如此?”
她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以他的身份和立場,袖手旁觀或落井下石似乎才是常理。
花清風放下藥瓶,目光平靜地回視著她……
仿佛在思考一個簡單的問題,片刻後,他才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坦誠:
“我與他們,不同。”
他說的“他們”,顯然是指百花穀的某些人,包括他的父親。
“自入淩霄觀,師父便教我,修行先正心。
大道至簡,循本心而行,做己所認為正確之事,便是道。”
他的目光澄澈,沒有任何標榜或自傲……
只是在陳述一個根植於他道心的信念——
“那日出手,今日照料,於我而言,皆是正確之事,僅此而已。”
長孫蓮心靜靜聽著,黃金面具後的眼眸中,漸漸泛起難以言喻的波瀾。
她見過太多男子,或為權勢,或為美色,或為利益,或為虛名,卻從未見過一個像花清風這樣的……
他像一座孤峰,遺世獨立,只遵循自己內心那杆名為“正確”的尺規。
這份純粹的道心……
這份不為外物所動的定力,讓她由衷地感到……敬佩。
“少主之道心……妾身深感敬佩。”
她由衷地說道:
“少主不止與百花穀之人不同,與妾身所識之天下男子,皆不同。”
花清風聽過無數讚譽恭維,早已心如止水……
但此刻,聽著長孫蓮心這發自內心的,沒有任何修飾的評判,看著她面具後,那雙清澈而真摯的眼眸……
他心中那潭沉寂的深水,似乎有微風吹過。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子,並非虛言奉承……
她甚至不在乎他是否看見她的臉……
她的話語,直接穿透了那層冰冷的金屬,抵達了她的本心。
“殿下過譽。”
花清風的聲音罕見地柔和了一絲,“清風以為,值得敬佩的是殿下,為父王,為皇妹,獨面千軍,死戰不退。
此等擔當與勇氣,清風……自愧不如。”
他坦然承認,換做是他……
在那種孤立無援,明知父親可能另有算計的情況下,未必能有那份決絕。
長孫蓮心微微一怔……
隨即,黃金面具下竟傳來一聲極輕,極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聲……
這是花清風第一次聽到她笑。
“少主過謙了。”
她輕聲道,語氣輕鬆了些許,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注意力落在他的那張屬於他自己的黃金面具上,帶著一絲好奇,“對了,少主……為何也有這樣一張面具?”
這個問題似乎出乎花清風的意料……
他清俊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像是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自己那張面具——長孫蓮心臉上那張,屬於他的面具,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似乎多了點別的意味。
“第一次見殿下時……覺得這面具……很好看,回去後,便命人依樣做了一個。”
“好看?”
長孫蓮心愣住了。
她從未想過會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她視為枷鎖,視為恥辱象徵的面具。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沖散了長久以來積壓的自卑和冰冷……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觸碰著臉上冰冷的金屬,聲音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快和……歡喜。
“是……是嗎?
多謝少主……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妾身……好看。”
即使他誇的只是面具……
但對她而言,這已是黑暗中透進的一縷珍貴陽光。
花清風看著坐在床邊,指尖輕觸面具,周身氣息似乎都因此變得柔和了幾分的女子,心中那頑石般穩固的道心……
仿佛被這縷陽光悄然拂過,泛起了一絲極其細微,卻又真實存在的漣漪。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名狀的觸動,簡陋的民房內,草藥的苦澀氣息似乎也淡去了幾分,只剩下一種無聲的,微妙的暖意在二人之間悄然流淌。
——
數天後。
花清風踏入那間熟悉的簡陋民房,腳步比往日急促了一分。
屋內空寂,粗布床鋪疊放整齊,卻不見那抹天水湛藍的身影,空氣中殘留著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如寒潭的氣息,卻淡得幾乎捕捉不到。
“蓮心殿下?”
他喚了一聲,聲音在空蕩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卻無人回應。
一股冰冷的不安瞬間攫住了花清風的心……
他立刻凝神感應——留在那張黃金面具上的,屬於他的淩霄觀秘法印記,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方向赫然指向城外荒郊!
沒有絲毫猶豫……
他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撕裂空氣,朝著印記指引的方向疾掠而去!
城外,亂石嶙峋的荒穀之中,罡風呼嘯。
長孫蓮心被數名氣息兇悍的叛軍逼至一處斷崖邊緣,湛藍宮裙多處破損,染著斑駁血跡和塵土,氣息急促而紊亂。
她黃金面具下的眼眸燃燒著不屈的怒火,手中緊握著一柄臨時撿來的殘破長劍,劍身已佈滿豁口。
“長孫蓮心,交出濯清漣水心,本座還能給你個痛快!”
一個陰鷙沙啞的聲音響起……
只見一名身著漆黑骨紋道袍,面容枯槁如鬼的老者緩緩從叛軍後方走出……
他周身彌漫著濃重的血腥邪氣,正是那狴犴籠邪道老道的師兄!
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怨毒。
“我那師弟的仇,就用你的心和那追日果來償!
還有你父王和你那妹妹,一個都跑不了!”
“做夢!”
長孫蓮心厲聲斥道,強提最後一絲靈力,劍光如電,試圖突圍!
“冥頑不靈!”
邪道大能冷哼一聲,枯爪般的手淩空一抓!
一只巨大的,由森森黑氣凝聚而成的猙獰鬼爪憑空出現,帶著刺耳的鬼嘯……
瞬間撕裂長孫蓮心勉力撐起的防禦,狠狠抓在她的肩頭!
“呃啊!”
劇痛襲來,長孫蓮心如遭重擊,殘劍脫手,整個人被鬼爪蘊含的巨力狠狠摜在冰冷的山壁上,喉頭一甜,鮮血順著面具邊緣溢出,鬼爪的邪力如同跗骨之蛆……
瞬間侵入她本就未愈的玄脈,讓她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邪道大能獰笑著逼近,枯爪閃爍著幽綠的邪光,直刺長孫蓮心的心口:
“濯清漣水心!
本座收下了!”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長孫蓮心絕望地閉上眼,心中閃過父王和盈袖的身影——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滾開!”
一聲冰冷到極致,蘊含著滔天怒意的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一道青色身影如同隕星般轟然砸落在長孫蓮心身前!
來人甚至沒有看清動作,一掌挾裹著崩山裂海般的恐怖罡風,悍然拍向那只抓向長孫蓮心的邪魔鬼爪!
轟——!
氣浪炸開,飛沙走石!
那看似無可匹敵的邪魔鬼爪竟被這一掌硬生生拍得爆碎開來,化作漫天黑氣消散!
花清風!
他擋在了長孫蓮心身前,青衣獵獵,周身散發著凜冽如萬載寒冰的殺意!
他並未回頭……
只是微微側身,將重傷倒地的長孫蓮心完全護在自己身後堅實的背影之下。
“花清風?!”
邪道大能猝不及防被震退數步,看清來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怒……
隨即化為怨毒的冷笑,“哼!
怎麼,百花穀少宗主這是要趟這渾水,與你父親作對?”
“本座今日倒要問問你!
你花清風,是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裏與本座為敵?”
他枯槁的手指指向花清風,聲音尖銳刺耳。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花清風身後的長孫蓮心,又落回花清風臉上,話語如同淬毒的尖刀。
“是代表你那個野心勃勃,對追日果虎視眈眈的百花穀穀主父親?
還是抬出你那位清高自詡……
最厭惡弟子捲入世俗紛爭的淩霄道長師尊的名頭?!”
“選吧,花少主!
選百花穀,你父親再無爭奪神果的遮羞布!
選淩霄觀,你便是忤逆師門,自毀前程!
哈哈哈!”
“花少主……”
長孫蓮心掙扎著撐起身體,一只手無力地抓住了花清風的衣角,聲音虛弱卻帶著懇求,“別管我了……你快走……百花穀與此事無關……你不該為了我……斷送一切……”
她深知這兩個身份對花清風意味著什麼……
那是他的根基,是他的道途!
然而,花清風卻紋絲不動……
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抓住自己衣角的手。
他挺拔的身軀如同紮根於大地的青松,將身後女子所有的絕望和懇求都牢牢擋住。
他緩緩抬起頭……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
此刻卻燃燒著冰冷的,足以焚盡一切的火焰!
他直視著狂笑不止的邪道大能,聲音不高,卻如同萬載玄冰碰撞,清晰地回蕩在荒穀之中,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既非以百花穀少宗主身份前來……”
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落。
“亦非以淩霄觀弟子身份前來……”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後氣息奄奄的長孫蓮心,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宣告天地般的決絕——
“今日,我花清風在此,只以她——長孫蓮心丈夫的身份前來!”
“任何傷她者,死!”
——
“……然後啊,姐夫他就那麼唰地一下!
像天神下凡一樣!
一掌就把那個老妖怪的鬼爪子拍得粉碎!
然後擋在皇姐前面,對著那老妖怪,聲音冷得能凍死人!
他說:‘今日,我花清風在此,只以她——長孫蓮心丈夫的身份前來!
任何傷她者,死!’”
風盈袖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數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小臉激動得泛紅……
仿佛親臨其境。
她坐在蕭煙雲這桌,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吸引附近幾桌賓客的注意,同桌的蘇夢璃慵懶地倚著椅背,赤紅發絲垂落,嫵媚的狐狸眼中難得露出幾分興致,唇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故事,小傢伙,以後哄玲兒睡覺時,可以講講。”
連一向對風盈袖聒噪不耐的東方筱……
此刻也端著茶杯,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茶葉上,神色淡淡,難得沒有出言打斷……
只是那捏著杯沿的指尖微微泛白。
“……真好啊,什麼時候,也能有個男人,像花少主對皇姐那樣,不顧一切地來救我呢……”
風盈袖托著腮,眼神飄向遠處,帶著一絲少女的憧憬和悵然。
她忽然轉過頭……
那雙漂亮的狐狸眼狡黠地眨了眨,直勾勾地看向蕭煙雲,聲音帶著刻意的天真和試探。
“蕭公子,你說……要是以後盈袖再有危險,你會不會也像花少主那樣,奮不顧身地來救我呀?”
“啊!當然!
我是替蕭夫人問的!
蕭夫人您說是吧?”
話音未落,她仿佛才想起旁邊坐著誰,趕緊捂住嘴,一臉無辜地瞥向東方筱,補救道。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東方筱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玉瓷杯應聲而裂,茶水順著她白皙的手指蜿蜒流下。
滿桌皆驚!
連鄰桌的交談聲都瞬間低了下去。
東方筱卻緩緩抬起手,看著指間碎裂的瓷片和淋漓的茶水,臉上竟綻開一個堪稱“和善”的微笑,聲音平穩無波,清晰地傳遍周圍。
“無妨,孤……妾身一時不慎,失禮了。”
她隨手將碎片丟在侍從慌忙遞上的託盤裏,接過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
仿佛剛才捏碎杯子的不是她。
蕭煙雲只覺得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頭皮發麻……
他趕緊乾咳一聲,強行將話題從這要命的修羅場拽開,轉頭問風盈袖:
“殿下,按你所說,經歷生死患難,花少主與令姐情意深厚,為何如今看著……卻如此疏離冷淡?”
“因為……因為皇姐她……始終覺得配不上花少主啊……如果當初是她繼承了追日果。
如果她的臉……哪怕能好一點點……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
可……可這機會,被我毀了……”
風盈袖臉上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蔫頭耷腦,聲音也低了下去……
她眼圈又紅了。
“殿下無需過於自責,蓮心殿下……
她從未真正怪罪過你。”
蕭煙雲心中了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想起長孫蓮心那清冷面具下深藏的溫柔。
風盈袖聞言,身體微微一震,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晚在客棧,皇姐是如何溫柔地抱住痛哭流涕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堅定地在她耳邊低語:
“盈袖,姐姐從未怪過你,也從未怨恨過你……神果選擇了你,便是天命選擇了你,答應姐姐,以後……要做一個比父王更好的女帝,不要讓我失望……”
就在這時,禮官洪亮的聲音穿透了大殿的喧囂:
“吉時已到——!
請才子佳人——登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
大殿一側,百花穀少宗主花清風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一身雲水青衫,身姿挺拔如松。
另一側,高懸的閣樓之上,珠簾輕啟,齊梁長公主長孫蓮心在侍女的攙扶下,款款步下玉階。
蕭煙雲的心也提了起來。
如此正式場合……
若長孫蓮心依舊戴著那象徵性的黃金面具,必然引來無數非議,不僅皇室顏面受損……
更可能被百花穀有心人借題發揮……
他暗自揣度,花清風會如何維護?
然而,當長孫蓮心完全走下玉階,出現在所有人視線中時,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她沒有戴黃金面具!
但那張露出的臉——
卻並非眾人想像中傾國傾城。
亦非風盈袖和蕭煙雲等人所知的猙獰可怖。
那是一張極其平凡……
甚至可以說有些普通的面容。
五官清秀,卻毫無驚豔之處,皮膚帶著些許蒼白,放在人群中,轉眼便會忘記。
失望、錯愕、茫然……種種情緒在賓客眼中交織。
不少人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迅速蔓延開來。
“這……這就是長公主真容?
未免……太過尋常了些……”
“唉,原以為濯清漣水心的天驕是何等絕色,不曾想……”
“噓!
小聲點!
據說當年陛下為了提升後嗣資質,強娶了一位修為高深但容貌……呃……欠奉的洞虛期女修……說不定……”
“嘖嘖,難怪一直戴著面具,原來是隨了母族相貌……
可惜了花少宗主這般人物……”
“門不當戶不對,單論相貌,長公主確實……配不上啊……”
風盈袖猛地捂住了嘴,杏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痛楚。
她太瞭解自己的皇姐了。
那個心高氣傲,自尊心強到寧願承受面具重壓也絕不偽裝的長孫蓮心……竟然為了這場訂婚宴……
為了不在花清風面前暴露那不堪的真容……
為了……不讓他難堪……甘願用易容術將自己變成了這副平凡的模樣……
她究竟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和內心的煎熬?!
蘇夢璃輕輕歎了口氣,嫵媚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憐憫,東方筱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頓,看著臺上那個強裝鎮定,卻因緊張而指尖微微顫抖的平凡女子,清冷的眸底也掠過一絲複雜的微瀾。
這個女人,在感情裏把自己放得太低,又付出得太多。
風盈袖聽著那些越來越難聽的議論,氣得渾身發抖,俏臉漲紅,幾乎要拍案而起!
就在這時,大殿門口的花清風動了。
他穩步踏入殿中,步履沉穩……
然而,當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殿內璀璨的燈火下時,剛剛平息的譁然聲瞬間變成了更大的驚愕浪潮!
花清風的臉上,赫然戴著一副與長孫蓮心曾經佩戴的,一模一樣的——黃金面具!
那冰冷神聖,覆蓋全臉的黃金面具……
在燈火下折射出威嚴而神秘的光澤,將他清俊的容顏徹底隱藏!
就如同曾經的長孫蓮心,將所有的脆弱與不堪,都藏在那金屬之後!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驚呆了!
長孫蓮心站在臺上,看著那個戴著黃金面具,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青色身影,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硬得如同石雕!
那雙清澈而晶瑩的眼眸中……
瞬間溢滿了驚濤駭浪般的震撼,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無法抑制的酸楚和溫暖!
花清風無視了所有驚愕,探究……
甚至帶著嘲弄的目光……
他徑直走到長孫蓮心面前站定。
在萬眾矚目之下……
他緩緩抬起手,伸向自己臉上的黃金面具。
卡噠。
一聲輕響,面具解下。
露出了他那張清俊絕倫,足以令滿堂生輝的面容。
然後,在長孫蓮心呆滯的目光中……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
他動作輕柔而堅定地,將自己剛剛摘下的,還帶著他體溫的黃金面具,覆在了她的臉上,仔細地為她系好。
動作溫柔,如同在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
做完這一切,花清風才重新看向她……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靜,透過面具的眼縫……
仿佛能直抵她的靈魂深處……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殿之中,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蓮心。”
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如此親昵地呼喚她的名字。
“我從未在乎過旁人如何看我……
更不在乎他們如何看你。”
“很久以前,我就告訴過你,我花清風此生,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堂賓客,帶著一種睥睨一切的淡然,最終落回眼前那張重新被黃金覆蓋的面容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告天地般的篤定與深情:
“而此刻,站在這裏,站在你的身邊……”
“便是我花清風此生,做過最正確的事!”
話音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在寂靜的大殿中激起千層浪!
所有的竊竊私語,所有的輕視嘲諷、所有的疑惑不解,都在這一刻被這石破天驚的宣言徹底粉碎!
風盈袖捂著嘴,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卻是喜悅的淚水。
蘇夢璃唇角勾起一抹真心的,帶著讚賞的笑意。
東方筱的眼中,也掠過一絲動容。
而虛假的面孔之下,長孫蓮心早已淚流滿面,身體微微顫抖,卻不再是恐懼和屈辱,而是被巨大的,從未奢望過的幸福和安全感徹底淹沒!
花清風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冰涼微顫的手……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如同磐石,給予她支撐一切的力量。
——
喧囂的訂婚宴終於曲終人散。
賓客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滿殿的餘香與尚未冷卻的議論……
蕭煙雲、東方筱與蘇夢璃也隨著人流向外走去。
嗡——!
腰間懸掛的紅綾古劍毫無徵兆地發出一陣急促而輕微的震顫……
仿佛在無聲地呐喊!
一股冰冷的、充滿警示意味的意念瞬間刺入蕭煙雲識海。
蕭煙雲腳步一頓,心中凜然,紅綾這丫頭,自從上次在前往邊境的路上沉寂後,已許久未曾主動現身……
此刻如此急切——
“蘇宗主,筱兒,”
他迅速轉身,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方才感應到一絲靈力異動,似是故人氣息,我去查探一番,去去便回。”
“喲?
故人?
男的女的呀?
小傢伙……
可別又去沾花惹草,讓本座和筱兒好等……”
蘇夢璃正慵懶地把玩著一縷赤發,聞言,那雙嫵媚的狐狸眼斜睨過來,唇角勾起一抹促狹的弧度。
“早去早回。”
東方筱卻只是淡淡地看了蕭煙雲一眼,眼神平靜無波,並未有絲毫懷疑……
她微微頷首,聲音清冷依舊。
蕭煙雲心中微松,對二女點了點頭,身形一閃,便融入宮牆的陰影之中。
待二女身影消失在宮門拐角……
蕭煙雲立刻閃身掠入一處僻靜的宮苑角落……
他指尖凝聚靈力,輕輕拂過紅菱劍身,低聲道:
“紅綾?
怎麼回事?”
紅光微閃,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自紅菱劍中凝聚而出,紅綾依舊是那身標誌性的火紅勁裝,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一頭烏黑的長髮高高束成馬尾,發梢無風自動,如同燃燒的火焰……
她精緻的小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沒好氣地瞪著他,眉頭緊鎖……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傲氣和不耐煩的眸子裏……
此刻竟充滿了罕見的凝重和一絲……焦慮?
“噓!
閉嘴!”
紅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來!
腳步放輕,氣息斂住!
暴露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完,她也不等蕭煙雲回應,身形化作一道幾不可察的紅色流光,如同融入夜色的靈貓,悄無聲息地朝著皇宮深處潛去。
蕭煙雲心中疑慮更甚……
但深知紅綾不會無的放矢,立刻收斂全身氣息,如同鬼魅般緊隨其後。
兩人在宏偉宮闕的陰影中穿梭,避開巡邏的侍衛,越走越深。
“紅綾,到底怎麼回事?”
蕭煙雲以神念傳音,語氣凝重。
“我身為魔劍劍靈,天生靈覺敏銳……
尤其對生靈心緒變化中的生死之念感應極強!
方才酒宴上還好好的……
可就在散席後不久,那個小丫頭……風盈袖的生念,突然變得極其微弱飄渺!
就像……就像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一樣!”
紅綾的身影在前方微微一頓,同樣以神念回應,聲音帶著一絲煩躁和不解。
“我覺得不對勁,立刻分出一縷劍上的紅鏽附在她裙角作為引耳追蹤……
可她根本沒回自己的公主殿!
她去的方向是……禦書房!”
禦書房?
蕭煙雲心中一沉。
這麼晚了,風盈袖獨自去禦書房做什麼?
而且她的生念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微弱?
兩人不再言語,將身法催動到極致,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潛行至禦書房外,殿內燈火通明,映出窗櫺上晃動的人影。
紅綾打了個手勢。
兩人屏息凝神,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的宮牆,將靈覺提升到極致,捕捉著殿內傳出的細微聲音。
起初是一片壓抑的沉默,只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喘息。
終於,一個沙啞低沉……
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擠出來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那聲音屬於風盈袖,卻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清脆嬌憨,只剩下一種近乎枯槁的決絕:
“父王……”
聲音頓了頓,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和顫抖。
“孩兒……請求……”
又是長久的沉默……
仿佛在積蓄著最後的勇氣。
“請求……歸還追日神果!”
最後幾個字,如同從喉嚨深處嘶吼出來,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楚!
“重新舉行交接儀式!
將神果……還給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