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九章:追日神果

天璿宮門前,雲海翻湧,霞光流淌。

玉面公子天上仙,並未急著踏入那象徵著天道回音之地的莊嚴宮闕。

他手中握著那柄斬仙劍,劍身古樸,流轉著內斂卻令人心悸的微光……

仿佛蘊含著裁決仙凡的無上權柄。

他駐足宮門白玉階前,廣袖飄飄,月白色的仙袍纖塵不染,面上慣常掛著的那抹玩世不恭的慵懶笑意……

此刻卻淡了許多。

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無念無感無覺——

他心中默念著自己賴以成道,名震上界的《自在逍遙遊心法》總綱,世人皆道他玉面公子是上界最逍遙快活的仙,遊戲風塵,萬事不縈於心……

這美譽……

他受之泰然,甚至樂於扮演。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曉……

這身披錦繡的逍遙,是何等脆弱的幻象。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劍柄,目光投向腳下浩瀚無垠,眾生繁衍的下界星河……

那裏有愛恨癡纏,有生老病死,有求不得的苦,有愛別離的痛,有怨憎會的煎熬……他曾是那裏的一粒塵埃,深知被凡俗洪流裹挾的無力與絕望。

他的逍遙,從來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這份超脫……

這份自在……

這份萬法不侵的道心,其基石只有一個——他已是上界九仙之一,位列天道秩序的最高層!

是這亙古不變,森嚴有序的上界,賦予了他俯瞰眾生的資格,賦予了他無憂無慮的資本。

若失了這仙位,被打落凡塵……他不敢想像……

那自在逍遙遊的心法……

在凡俗的泥沼中。

不過是鏡花水月,一觸即潰的泡影……

他會立刻被七情六欲吞噬,被生老病死追趕,重新變回那個在命運洪流中被壽元所困,掙扎沉浮的凡夫俗子。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上界的秩序。

這秩序,是天道的意志,是維繫他永恆逍遙的穹頂。

秩序在……

他玉面公子便在……

他的逍遙便在,秩序崩,則他的不朽……

他的自在,皆成齏粉。

至於維持這秩序的是誰?

是那位冷若冰霜、執掌天罰的太上碧落真仙熾霞,還是別的什麼人?

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他只需要秩序本身穩固如磐石,堅不可摧,熾霞也好……

他人也罷。

不過是秩序棋盤上的棋子,只要他們恪守職責,維持這方天地的運轉……

他便樂得做他的逍遙仙。

今日“熾霞”交付斬仙劍,處理玄妙清雲……

無論手段如何,只要結果維護了秩序……

他便認可……他將劍送來天璿宮歸還,亦是遵循秩序的一環。

心念至此……

他面上那點殘留的凝重徹底散去,重新掛上那抹標誌性的……

仿佛萬事不盈於懷的慵懶笑意,摺扇唰地一聲在左手展開,輕輕搖動,帶起一縷清風……

他步履從容,踏入了寂靜肅穆的天璿宮。

宮闕之內,空曠寂寥,唯有穹頂之上垂落的,蘊含著天道法則的玄奧符文在無聲流轉,散發出柔和而威嚴的光芒。

中央,是溝通天道回音的祭壇。

“天道回音,本仙替太上真仙歸還斬仙劍。”

天上仙的聲音清朗,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絲慣有的漫不經心。

寂靜。

無邊的寂靜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了,天道回音,並未如預期般給出任何回應。

天上仙眉梢微挑,一絲極淡的疑惑掠過心頭。

若非是當時情況緊急,“熾霞”強行取劍,驚擾了此處法則,導致回音暫時沉寂?

這倒也有可能。

畢竟天璿宮那時的確出現了不小的動靜——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另一個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驟然竄起的念頭,狠狠噬咬了他鬆弛的心防!

——既然那個“熾霞”是假的——

——那她交付給自己的這柄“斬仙劍”……就一定是真的嗎?!

這個猜測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

瞬間在他看似平靜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順著脊椎攀升……

那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危機感,瘋狂噬咬著他賴以生存的秩序基石帶來的安全感!

“天道回音?”

他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再次呼喚。

依舊死寂。

“斬仙劍歸位,請天道明示!”

他第三次開口,語氣已帶上了一絲凝重。

回答他的,仍是那令人心悸的空曠與沉默。

天上仙臉上的慵懶笑意徹底消失了。

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

此刻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手中古樸的長劍。

他不再是那個逍遙的玉面公子,而是一個嗅到了秩序崩壞危機的守護者。

他需要確認!

立刻!

不惜一切代價!

目光掃過劍鋒……

那內斂的寒芒仿佛帶著嘲弄……

他想起“熾霞”手持此劍,一劍斬落玄妙清雲時,那無可匹敵的鋒芒……

那景象,曾讓他對這劍的真偽深信不疑。

但,眼見未必為實……

尤其是在一個冒牌貨的手中!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左手持劍,右手修長如玉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緩緩地,堅定地按在了那號稱能斬仙戮神的劍鋒之上!

然後,用力一劃!

沒有預想中的皮開肉綻,沒有法則之力的侵蝕,沒有一絲一毫的痛楚傳來。

只有指尖傳來金屬的冰冷觸感,以及皮膚被堅硬邊緣微微擠壓的鈍感。

毫髮無傷!

假的!

這柄讓上界真仙都忌憚三分的斬仙劍,竟是一柄徹頭徹尾的贗品!

一個足以以假亂真,騙過了他這位上界九仙的贗品!

天上仙的面色……

在刹那間變得鐵青!

仿佛寒霜驟然覆蓋了暖玉……

他慣常掛在唇邊的風流笑意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壓抑的震怒……

那鐵青之下,是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對秩序被如此輕易愚弄的憤怒,以及對幕後黑手膽大包天的驚駭。

但他終究是天上仙,是歷經萬劫成就的九仙之一……

那足以焚天的怒火被他強大的道心死死壓制,並未爆發出來。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完好無損的指尖,又看向那柄徒有其表的假劍,眼神陰鷙得可怕。

良久,他緊抿的薄唇微微鬆開,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冰冷到極致的輕嗤。

他手腕一翻……

那柄假劍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袖中。

他不再看那祭壇一眼,不再嘗試呼喚那註定不會回應的天道。

他猛地轉身,月白色的仙袍下擺在寂靜的宮殿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帶起的風仿佛都帶著凜冽的寒意。

來時,那份刻意維持的慵懶從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刻的他,步履沉凝……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緊繃的弦上,周身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低氣壓。

那張被譽為玉面的俊美容顏……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鐵青和深不見底的陰霾……

那雙曾風流多情的桃花眼……

此刻寒光四射,銳利如刀,再無半分逍遙之意,只剩下被觸犯逆鱗後的森然殺機。

他徑直走出天璿宮,身影沒入門外翻湧的雲霞之中,陽光落在他鐵青的側臉上,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更添幾分肅殺。

雲海翻騰,映在他寒潭般的眸底。

任何膽敢動搖上界秩序根基之人……

無論是仙是凡,是神是魔——

他心中無聲地烙下誓言,那冰冷的殺意,比斬仙劍的鋒芒更甚。

……本仙定要一一剷除,挫骨揚灰!

——

千狐門深處,一處罕有人至的幽靜角落。

月光被茂密的古樹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

在地上投下斑駁搖曳的暗影,空氣裏彌漫著草木的清冷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不屬於此地的空靈波動。

陰影最濃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靜靜佇立。

她仿佛融入了夜色本身,周身籠罩著一層奇異的光暈……

那光暈並非護罩的實體光輝……

而更像是一種空間扭曲的漣漪,如同水波般無聲蕩漾,將她的身形,面容、乃至氣息都徹底模糊,扭曲,隔絕在真實世界之外……

只能從那朦朧的輪廓和隱約的姿態中,判斷出這是一個身量未足,帶著幾分跳脫氣息的少女身影——正是本該被斬仙劍重創隕落的玄妙清雲,靈玉殿下。

淩慕雨——此刻依舊是太上碧落真仙熾霞那副冷若冰霜,威儀凜然的模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光影交界處……

她烏黑的長髮與素雪般的仙袍在微弱的月光下流淌著清冷的光澤,與陰影中的朦朧身影形成鮮明對比。

“你來了。”

陰影中傳來少女空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古靈精怪……

仿佛夜風穿過風鈴,“戲演完了。

那兩個呆瓜暫時被糊弄過去了。

不過……”

她的聲音頓了頓……

那層模糊的光暈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透出幾分憂慮。

“天上仙那個玉面狐狸,心思可深著呢,我總覺得他沒真信,說不定現在正琢磨著怎麼找回場子呢。”

淩慕雨面容沉靜如水……

仿佛罩著一層萬載寒冰雕琢的面具,對玄妙清雲的擔憂置若罔聞……

她的目光穿透那層扭曲的光暈,似乎直接落在對方的丹心。

“約定已完成,摘星折月的靈體,需要汝的力量穩固。”

她的聲音冰冷,直接,沒有任何寒暄,只有不容置疑的目的。

當初在千狐門初次偶遇這位靈玉殿下時,淩慕雨便已看穿她並非真心受困於此,而是另有圖謀,於是一個交易就此達成——淩慕雨助她徹底擺脫上界追捕,演一場金蟬脫殼的大戲……

而玄妙清雲,則需動用她那源自天道本源的,玄妙莫測的力量,穩固保存在千狐門深處,屬於摘星折月靈狐仙子那早已脆弱不堪,隨時可能消散的最後一點靈體殘燼。

“知道啦知道啦!”

陰影中的少女似乎撇了撇嘴,聲音帶著點嬌嗔,“本殿下言出必踐,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

那點靈體殘魂,我會用‘玄清雲露’好好溫養著,保她暫時無恙。”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認真起來……

那層模糊的光暈也停止了波動……

仿佛在專注地看著淩慕雨。

“倒是你——‘太上真仙’,”

她刻意加重了那個稱謂,帶著一絲促狹的提醒,“可要小心點哦……天上仙若起了疑,第一個查的就是你這位太上真仙,言行舉止,莫要露出馬腳才好。”

玄妙清雲話中的深意再明顯不過——對方早已看穿了自己這身偽裝的本質!

她並非真正的熾霞!

然而,這個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膽戰的秘密被戳穿,卻並未在淩慕雨心中掀起半分波瀾……

她的眼神依舊冷寂如深潭……

甚至比剛才更加幽邃。

被看穿了又如何?

她的目標清晰無比,近在咫尺。

為了煙雲……

為了那個她傾注了全部心血與……不可言說之情的徒兒……

她早已踏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荊棘之路。

身份暴露的風險。

不過是這條路上必然存在的荊棘之一,既然玄妙清雲此刻沒有翻臉的意思……

甚至隱有提醒……

那麼……維持現狀,完成交易,便是唯一的選擇。

“吾自有分寸。”

淩慕雨的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她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再看那陰影中的模糊身影一眼……

仿佛對方只是一個完成了任務的合作者,再無更多價值……

她廣袖微拂,周身清冷的仙光流轉,身影開始變得虛幻,如同水中月影,即將消散在這片幽暗的角落。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完全淡去的前一瞬,陰影中再次傳來玄妙清雲那空靈又帶著一絲複雜意味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叮嚀,輕輕飄散在夜風裏:

“前路艱險……好自為之。”

淩慕雨的身影徹底消失,沒有回應,也沒有絲毫停留,原地只留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以及陰影中那團無聲蕩漾、漸漸歸於平靜的模糊光暈。

角落重歸寂靜……

仿佛剛才那場密談從未發生。

淩慕雨的心,如同她離去的步伐,沒有絲毫動搖……

為了那個目標……

她可以扮演任何人,欺騙任何人……

甚至……與天道為敵,玄妙清雲的提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她的前路,只有她不惜一切也要守護的未來。

——

午後的陽光帶著幾分慵懶,穿過雕花窗櫺……

在蕭煙雲暫居的精舍內投下斑駁光影。

他揉了揉眉心……

這幾日看似平靜,實則心頭焦灼,齊梁皇室與百花穀斷絕往來……

無論任何宮中之人都沒有和百花穀有一丁點接觸……

而百花穀也一直藏在暗處……他決定去百花穀外的市集客棧探探風聲。

剛推開院門,一抹明媚的鵝黃便撞入眼簾。

“蕭公子!”

風盈袖提著裙裾,巧笑倩兮地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兩名捧著精緻漆盒的侍女。

她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軟煙羅宮裝,裙擺繡著栩栩如生的彩蝶,隨著她輕盈的步伐似要振翅欲飛。

烏髮挽成靈蛇髻,簪著一支點翠玉簪,流蘇隨著她歪頭的動作輕輕搖曳……

更襯得那張嬌顏明媚鮮妍,如同初綻的迎春……

只是那笑容深處,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意熱絡。

“公主殿下。”

蕭煙雲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中暗歎一聲……

這位公主殿下幾乎每日必至,美其名曰探望“一見如故”的蕭夫人,帶來各種奇花異草,精巧點心,擾得東方筱不勝其煩。

那位高傲的女帝早已在屋內劃開一方小天地躲了進去,臨走前只冷冷撂下一句:

“待你搞定這聒噪精,再來喚孤。”

“公主殿下有心了。

只是您身份尊貴,如此頻繁駕臨,恐惹人非議,於殿下清譽有礙……”

蕭煙雲面上維持著禮節性的笑容,斟酌著開口,試圖迂回勸退。

風盈袖聞言,明媚的笑容瞬間黯淡下去……

那雙漂亮的狐狸眼蒙上一層水霧,貝齒輕咬下唇,聲音帶著委屈的顫音。

“蕭公子此言……是嫌盈袖煩擾了麼?

果然,蕭夫人還是對我心存芥蒂,不肯真心相交……是盈袖自作多情了……”

她作勢欲走,一副泫然欲泣、黯然神傷的模樣。

蕭煙雲心中警鈴大作,深知這位姑奶奶若真鬧起脾氣,後續麻煩更大。

“公主殿下誤會了,絕無此意。

只是在下今日確有一樁要事需出宮處理,實在不便接待殿下。”

他連忙上前一步,虛攔了一下,語氣放軟。

“出宮?”

風盈袖立刻止住腳步,眼中的水汽神奇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帶著雀躍的好奇,“公子要去何處?

盈袖在宮裏也悶得慌,不如讓盈袖陪公子同去?

齊梁地界,有我在,總歸方便些!”

她這次的笑容真切了許多,帶著少女想出門玩耍的活潑,眼神亮晶晶的,倒顯出幾分可愛。

“如此……便有勞公主了。

只是此行或有未知,請公主務必緊跟在下……

若有變故,千萬躲好。”

蕭煙雲看著她眼中真實的期待,又想到百花穀的複雜,有個齊梁公主在身邊,確實能省去不少麻煩,只能無奈頷首道。

“知道啦!”

風盈袖歡喜地應下,笑容燦爛。

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能有個鎮場子的來中和風盈袖身上那揮之不去的茶氣……

蕭煙雲腳步一轉,走向蘇夢璃暫居的別院。

“蘇宗主,今日風和日麗,不知可有興趣一同出門走走,領略一下齊梁市井風情?

公主殿下同行,還需您這位前輩高人多多照拂。”

他一本正經地以公主殿下安危為重,需得高人護衛為由,請這位千狐門宗主同行。

蘇夢璃彼時正斜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軟榻上小憩。

她只穿著一件淡紅色輕紗寢衣,衣帶松松系著,露出一段凝脂般細膩的鎖骨和圓潤的香肩,如瀑的赤發散落枕畔,襯得那張未施粉黛的臉愈發嫵媚天成,聽聞蕭煙雲的來意……

她慵懶地掀開眼皮……

那雙勾魂攝魄的狐狸眼斜睨了他一眼,紅唇微啟,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磁性,似嗔似怨。

“擾人清夢的小傢伙……罷了,閑著也是閑著。”

她慢條斯理地起身,也不避諱……

當著蕭煙雲的面便換起了衣裳。

動作間,玲瓏有致的曲線在薄紗下若隱若現,纖腰不盈一握,豐臀圓潤挺翹,一雙玉腿修長筆直。

最終,她套上了一件暗繡繁複金色狐紋的暗紅色廣袖流仙裙,外罩一層同色薄紗,腰間松松系著一條綴著細碎紅寶石的絲絛,將妖嬈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

她隨意挽了個墮馬髻,斜插一支九尾狐首金簪,狐眼處鑲嵌著血紅的寶石,流光溢彩,無需更多脂粉……

那份渾然天成的魅惑與慵懶貴氣已撲面而來。

三人一行出了宮門,乘坐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直奔百花穀勢力範圍邊緣最繁華的百草集。

果然,有蘇夢璃在側,風盈袖那股子茶勁兒被無形中壓制了不少。

她那些暗藏機鋒、試圖撩撥蕭煙雲或影射東方筱的話語,在蘇夢璃這位修煉千年的狐狸精面前,簡直如同稚童的把戲。

“蕭公子,你看前面那家茶樓的點心……”

風盈袖剛想轉移話題,指向街邊。

“點心?”

蘇夢璃輕笑一聲,狐狸眼彎成月牙,“公主殿下還是少吃些甜膩之物為好,看這小臉圓潤的,再過些時日,怕是要趕上本座那貪嘴的小丫頭玲兒了。”

“……”

風盈袖被噎得一時語塞,臉頰微鼓,卻又不好發作。

她不知道蘇玲兒是誰……

但在提到這個名字時,她敏銳地察覺到蕭煙雲那時刻緊繃的臉上僅十分自然地放鬆了些許……

甚至嘴角微微有一絲上揚的痕跡。

“小傢伙,你說……是你的小玲兒漂亮呢,還是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漂亮呢?”

蘇夢璃閃身至蕭煙雲身後,嬌軟豐腴的身子緊緊靠在他結實的後背上……

兩團

這女人看似是在調侃她,實際上是在讓蕭煙雲說真心話哩!

而且風盈袖非常確定……

這位她口中的“玲兒”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至少在蕭煙雲心目中,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蘇宗主,玲兒與我生死共患,我們二人情投意合……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絕不會辜負玲兒。”

蕭煙雲雖然顧及風盈袖的顏面,沒有把話說的太直……

但如此深情的告白顯然已經表明了他的心跡……

那位玲兒姑娘顯然也對他十分心愛。

“算你有點良心,多情種……

可別忘了你今日說過的話。”

蘇夢璃伸出櫻色丹蔻的修長玉指,輕輕地在他臉上戳了一下,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清的語調說道。

“晚輩銘記於心。”

當然,蘇夢璃的招數可遠不止如此。

又或是風盈袖想藉故靠近蕭煙雲時,她總會恰到好處地哎呀一聲,身子一歪,看似不經意地將她隔開,或者直接伸出塗著蔻丹的纖纖玉指,輕輕捏住風盈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掙脫,笑吟吟道:

“公主殿下當心腳下……

這市集雜亂,還是讓本座牽著您穩妥些。”

那眼神裏的促狹,讓風盈袖只能暗暗咬牙。

蕭煙雲難得耳根清淨,心中對蘇夢璃“仗義援手感激涕零,借著這位狐狸精懟人的光……

他總算能分出心神,仔細留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他們最終在一家名為雲客來的客棧前停下……

這家客棧規模頗大,人聲鼎沸,是各路散修,行商以及……疑似百花穀週邊弟子歇腳探聽消息的混雜之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酒,藥草味和汗味。

三人選了大堂角落一處相對清淨的位置坐下,風盈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她雖貴為公主……

但流落在外時也見過市井……

此刻倒不顯拘束,蘇夢璃則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著一只小巧的鎏金煙斗,對周遭的喧囂視若無睹,自有一股隔絕塵世的妖魅氣場。

蕭煙雲豎起耳朵,捕捉著周圍的議論。

起初多是些尋常的藥材行情,獵殺妖獸的見聞……

但漸漸地,一些壓低的,0.帶著不滿的議論飄了過來:

“……穀裏最近怎麼回事?

丹藥配額又減了!

還讓不讓人修煉了?”

“噓!

小聲點!

聽說……是上面有大動作,資源都抽調走了……”

“什麼大動作?

神神秘秘的,連咱們這些內門弟子都瞞著……”

“誰知道呢……”

“還有啊……

最近少宗主說是要出關了,都在猜呢,說不定和皇家那個公主的婚約有關。”

“可我聽說,那長公主生的奇醜無比,也不知咱少宗主能看得上那種貨色不哦。”

雲客來酒館臨窗的雅座,竹簾半卷,篩下斑駁的光影。

桌上擺滿了風盈袖精心安排的齊梁特色,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酥脆金黃的炸響鈴,碧玉般的清炒時蔬,還有一壺溫在青瓷套碗裏的,香氣醇厚的好酒醉花蔭。

蘇夢璃那雙嫵媚的狐狸眼早已被那壺酒勾了魂,玉指纖纖,迫不及待地就探向酒壺,赤紅如焰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滑落肩頭,深紅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

那份慵懶中的饞意,帶著別樣的風情。

“慢著。”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按在了她皓腕上……

蕭煙雲眉頭微蹙,目光從喧囂的客棧收回,落在蘇夢璃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告誡,“蘇宗主,您的酒量……還是免了吧,誤了正事,唯恐生的變數。”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蘇夢璃耳中。

蘇夢璃的動作一滯,紅唇微撅,眼中瞬間盈滿了幽怨,像只被奪了心愛小魚幹的貓兒……

她悻悻地收回手,轉而狠狠夾起一塊水晶肴肉塞進嘴裏,一邊洩憤似的咀嚼,一邊用眼刀剜著蕭煙雲,嘀嘀咕咕的聲音含混不清。

“……小氣……掃興……本座不過淺嘗輒止……這點酒還能醉了不成?

哼……”

蕭煙雲只當沒聽見那狐狸精的碎碎念,目光轉向正優雅執壺,為他斟滿一杯清茶的風盈袖……

只是此刻,她眉宇間籠著一層淡淡的,與這身明豔裝扮不太相稱的憂慮。

“殿下,”

蕭煙雲端起茶杯,並未急於品嘗,開門見山,“回到齊梁已有些時日,不知殿下對如今皇室與百花穀的關係,瞭解多少?”

“蕭公子,實不相瞞,盈袖回到宮中,滿打滿算也不過三月,許多事情,都是皇姐告訴我的。”

風盈袖放下玉壺,素手交疊置於膝上,姿態端莊……

但眼神卻有些遊移,帶著幾分初涉政事的茫然與無奈。

“父王……他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雖然境界仍在……

但內裏恐怕……支撐不了五年了。”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沉重,

“而我……雖得了追日神果……

可它蘊藏的歷代先祖修為,實在太過磅礴浩瀚,我並非天生靈體,資質平平,至今也不過是堪堪觸摸到元嬰的門檻,皇姐說,要完全吸納融合,化為己用……

至少……還需十年苦功。”

她抬眼看向蕭煙雲……

那雙漂亮的眸子裏充滿了無力感,十年與五年……

這巨大的時間鴻溝,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

“所以,”

風盈袖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她纖長的睫毛低垂……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父皇才如此急切地推動姐姐與百花穀穀主長子花清風的聯姻,十日之後,便是他們的訂婚大典。”

“殿下,你對令姐長孫蓮心……是如何看待的?”

蕭煙雲沉吟片刻,目光銳利了幾分。

提到長孫蓮心,風盈袖周身的氣息瞬間變了,方才的憂慮和茫然被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與敬重取代……

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複雜而真摯的光芒……

仿佛回憶起了最珍貴的畫面。

“皇姐她……”

風盈袖的聲音輕柔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追憶,“在我心裏……

她永遠都是最勇敢……

最果斷,卻又最溫柔、最細膩的人。”

她微微抿唇,露出一絲自嘲:

“小時候,我很不懂事。

因為皇姐是嫡長女,是父皇最驕傲的女兒,擁有那麼好的天賦……而我……

只是個不起眼的庶出,我害怕極了,害怕她會搶走父皇所有的關注和寵愛……

所以,我很討厭她……

甚至……做過很多過分的事。”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光滑的杯壁,聲音裏充滿了遲來的愧疚。

“我把花園裏最髒的泥巴潑在她最喜歡的裙子上……我偷偷藏起她的面具,害得她一整天不敢踏出房門一步……我以為她會生氣,會責罵我,會告訴父皇懲罰我……”

風盈袖的聲音微微發顫,“可是……她都沒有……

她只是默默地把髒了的裙子洗乾淨,等下人找到面具後把面具重新戴好,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包容著我,照顧著我。”

“直到……神果交接的那場內亂。”

風盈袖的眼神驟然變得深邃而痛苦……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混亂血腥的夜晚,“叛軍沖進了皇宮,父皇剛取出神果,虛弱得站立不穩……

而我,我這個沒用的妹妹嚇得渾身發抖,不知所措……那時候是皇姐!

是皇姐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我們身前!

她命令最忠心的護衛軍保護父皇和我離開……

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就沖向了那些兇神惡煞的叛軍!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錯得有多愚昧,皇姐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搶走什麼……

她只是想保護我們,保護這個家……”

淚水無聲地盈滿了她的眼眶,順著光潔的臉頰滑落,滴在鵝黃的錦緞上,暈開深色的水痕。

“可是現在……我卻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神果……搶走了她的天命。

蕭公子,你明白嗎?

這份愧疚……它像毒蛇一樣噬咬著我!

我永遠虧欠皇姐!

所以……”

她猛地擦掉眼淚,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決心和光彩,如同燃燒的星辰,“所以,我要守護皇姐!

守護她本該擁有的一切!

她的幸福……

她的未來,都由我來守護!

誰也別想再傷害她!”

蕭煙雲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淚眼婆娑卻又眼神堅定的少女……

他想起長孫蓮心那冰冷面具下同樣熾熱無私的心,想起她懇求自己幫助妹妹時的悲苦與決絕……

他明白風盈袖此刻洶湧的情感,也理解她對姐姐那份深沉如海的愧疚。

“殿下,或許……蓮心殿下她,也並不想繼承那份神果帶來的重負?”

他他輕輕放下茶杯,斟酌著開口,試圖用長孫蓮心自己的話來寬慰風盈袖,“身在其位,未必是心之所向。”

然而,風盈袖卻用力地搖了搖頭,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被更深的失落取代。

她苦笑著,聲音帶著一種蕭煙雲無法完全理解的沉重:

“蕭公子,你不懂的……不一樣的,對姐姐而言,這不僅僅是一份力量,一份責任……這或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觸及了某個深埋心底,連自己也無法清晰言說的痛處……

最終只是頹然地垂下了頭,盯著杯中晃動的茶水倒影,低低重複道:

“你不懂的……我永遠……虧欠她……”

窗外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遠去,雅座內只剩下蘇夢璃偶爾夾菜發出的輕微聲響,以及風盈袖壓抑的,細微的抽泣。

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

在她低垂的頸項和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投下跳躍的光斑。

那份沉重的姐妹情誼與無法彌補的愧疚,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在酒香與茶氣之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蕭煙雲看著她悲傷而倔強的側影,一時無言,蘇夢璃也停下了筷子……

那雙嫵媚的狐狸眼中,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複雜和了然。

雅座內的沉重氣氛尚未散去,樓梯處便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威壓。

竹簾被粗暴地掀開,幾名身著百花穀標誌性繁花錦袍,面色冷峻的修士魚貫而入,為首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正是百花穀的執法長老——花無影。

“蕭煙雲!

奉穀主之命,請公子隨老夫前往百花穀一敘!”

他目光如電……

瞬間鎖定蕭煙雲,聲音洪亮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這赤裸裸的圈套……

蕭煙雲豈會看不穿?

他端坐未動,眉宇間冷意凝聚。

“放肆!”

風盈袖霍然起身,鵝黃的宮裝因激動而微微起伏……

她俏臉含霜,公主的威儀在這一刻展露無遺,指著花無影斥道:

“蕭公子乃我齊梁皇室貴客!

豈是你們百花穀說帶走就帶走的?

花長老,你眼裏還有沒有皇室法度?!”

“公主殿下息怒。

此乃穀主鈞令,事關重大,還望殿下莫要阻攔。”

花無影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身後的百花穀弟子更是手按劍柄,氣息淩厲,竟全然不將這位擁有追日神果的天命之女放在眼裏。

蕭煙雲的手已悄然按在腰間的劍柄上,真氣流轉。

他眼角餘光瞥向角落——蘇夢璃依舊慵懶地倚著窗框,指尖把玩著一根銀箸……

那雙嫵媚的狐狸眼半眯著……

仿佛眼前這緊張的對峙與她毫無關係……

她甚至刻意收斂了所有氣息,連一絲要出手的意思都沒有,紅唇微不可察地撇了撇,顯然還在為剛才被禁酒的事情生著悶氣,擺明瞭要袖手旁觀看戲。

蕭煙雲心中無奈,正要強行出手破局——

“花長老,好大的威風!”

一個清冷如冰玉相擊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樓梯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長孫蓮心身姿挺拔……

在一隊氣息沉凝的皇室侍衛簇擁下,緩步登上二樓。

她依舊戴著那副冰冷沉重的黃金面具,天水湛藍的宮裙在略顯昏暗的酒館中流淌著清冷的光澤。

她的出現……

瞬間讓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滯。

花無影看到長孫蓮心,臉色微微一變……

但很快恢復如常,抱拳行禮,語氣卻依舊強硬:

“見過長公主殿下。

非是老夫無禮,實乃穀主有令,要請蕭公子過穀一敘,還請殿下行個方便。”

“蕭公子是皇室的貴客,自有皇室負責招待,不勞百花穀費心。”

長孫蓮心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平穩無波,卻字字如釘,“花長老如此強請,莫非是想替皇室待客?

還是說……是在向我齊梁皇室挑釁?”

“殿下此言,是要以齊梁皇室身份,與我百花穀為敵不成?!”

執法長老額頭青筋微跳……

他感受到長孫蓮心話語中隱含的鋒芒,卻依然硬著頭皮道。

此言一出,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皇家侍衛與百花穀弟子同時握緊了兵刃,衝突一觸即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清澈,冷淡,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男聲,如同山澗清泉般流淌進來……

瞬間撫平了所有躁動的殺意:

“哦?長公主的話沒有分量……那本少主的話,有沒有分量?”

眾人愕然轉頭……

只見樓梯口,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青年——他身著一襲竹月色雲錦長衫,衣料上以極細的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翠竹暗紋,身無長物……

更無兵器,僅憑一身清貴氣度便卓然而立,面容俊朗,五官如精雕細琢,眼神清澈卻深不見底,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疏離感。

“少宗主!”

“參見少宗主!”

花無影和一眾百花穀弟子瞬間臉色大變,慌忙躬身行禮,態度恭敬至極,與剛才的倨傲判若兩人。

來人正是百花穀穀主長子,少宗主——花清風!

“姐夫!”

風盈袖見到花清風,臉上瞬間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撥雲見日,之前的緊張和委屈一掃而空,熱情地招呼道。

“小妹……

可曾受委屈?”

花清風對風盈袖微微頷首,目光溫和了一瞬……

他聲音清冷……

但這份關心卻顯得真切。

“沒……”

風盈袖剛想回答……

那執法長老已搶先一步,試圖挽回局面:

“少宗主!

穀主他……”

“住口。”

花清風淡淡地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清澈的目光直視著花無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父親的原話是‘十日後訂婚宴上,本座自會親自與蕭公子化解恩怨,請其務必賞光。’何時說過,要你們在此地強行帶走皇室貴客?

花長老,你如此行事,是想替我父親做主,還是想陷百花穀於不義之地?”

一番話,義正辭嚴,邏輯清晰,直指要害,花無影等人頓時面如土色,啞口無言,額角滲出冷汗,支支吾吾不敢再辯。

“蘇宗主,久仰。”

花清風不再理會他們,目光轉向蕭煙雲和蘇夢璃……

他的視線只在蘇夢璃那嫵媚絕倫的容顏上停留一瞬,微微頷首致意。

隨即又看向蕭煙雲,語氣平和:

“蕭公子,一路護持小妹回宮,花某在此謝過,家父確無惡意,十日後的訂婚宴,還望公子撥冗蒞臨,一切誤會,自有分曉。”

蕭煙雲看著眼前這位氣度非凡,言語得體的少宗主,心中的戒備稍減。

“少宗主言重了。

蕭某屆時定當赴約。”

此人談吐清晰,立場分明,且似乎與風盈袖關係親厚,對這門婚事想必也是樂見其成,於是他也起身,拱手還禮道。

然而,就在這看似緩和的氣氛中,有一人卻始終格格不入。

從花清風出現的那一刻起,長孫蓮心就像一尊凝固的冰雕。

她戴著黃金面具的臉……

甚至沒有向花清風的方向偏移半分……

她只是挺直背脊,僵硬地站在那裏……

那雙隱在面具眼縫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落在虛無的遠方……

那份刻意的疏離和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顯沉重。

花清風與眾人招呼完畢……

這才終於將目光轉向那抹天水湛藍的身影。

他緩步走到長孫蓮心面前,距離不遠不近,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蓮心?”

這聲呼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卻未激起半分漣漪。

長孫蓮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隨即,她猛地向後退開一步,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抗拒。

冰冷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毫無溫度……

甚至帶著刻意的疏遠:

“花少宗主,你我尚未正式婚配,於禮不合。

請……保持距離。”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一般。

花清風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長孫蓮心抗拒的姿態……

他那張俊朗的臉上,如同覆著一層完美的玉質面具,沒有掀起絲毫波瀾。

沒有失望,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極其平淡地應了一聲:

“好。”

“回穀。”

再無多言,他轉身,對著花無影等人冷冷道,便率先向樓梯走去,身影清冷孤絕。

百花穀眾人如蒙大赦,慌忙跟上……

瞬間走得乾乾淨淨。

酒館內重歸平靜,卻彌漫著一種比之前更加壓抑的氛圍。

風盈袖看著姐姐那依舊僵直、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背影,又想起花清風離去時,那平靜到令人心寒的眼神,只覺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踉蹌一步,扶住桌沿,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

“蕭公子……”

她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終於回應了蕭煙雲之前那蒼白的寬慰,“你之前說……姐姐也許並不想繼承神果……你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蕭煙雲,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痛苦:

“姐姐的臉……是天道所毀!

下界萬般靈藥,對她而言……都是徒勞!

可是……

可是很久很久以前。

雖然她從未對我說過……

但我知道!

我知道她心底深處,曾經多麼渴望……渴望那傳說中能醫治天下萬病,重塑生機的……摘星折月靈狐仙子所培育的追日神果!”

“她深愛著姐夫!

愛得那麼深!

可她……

可她覺得自己這張臉……根本配不上他!

配不上那個與她同樣驚才絕豔、如清風明月般的男人!

她以為……只要她能繼承神果,融合那無上的生機之力……或許……或許就有那麼一絲渺茫的希望……”

“至少……至少能讓她不再像現在這樣……像個怪物!

能讓她……像個普通的女人一樣……不必再畏懼世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語……能讓她……有勇氣……站在他身邊……”

“可是……這一切……這一切的希望……”

風盈袖猛地指向自己,淚水決堤般滾落,聲音淒厲而絕望,“都被我!

被我這個搶走了她一切的妹妹!

給毀了!

徹底毀了!!”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嘶喊出聲……

隨即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法彌補的愧疚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在寂靜的酒館二樓久久回蕩。

長孫蓮心依舊背對著眾人,黃金面具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她的肩膀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抖動,卻終究沒有轉過身來。

蘇夢璃也放下了把玩的酒杯……

那雙看盡世情的狐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沉重的歎息。

蕭煙雲看著痛哭的風盈袖和那抹僵硬的湛藍背影,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仿佛壓上了齊梁國這沉重的天空——那傳說中的追日神果……

此刻在他心中,已不僅僅關乎東方筱的生機……

更纏繞著一段令人心碎的,求而不得的絕望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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