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況,你已經很清楚了。”
在兩人溫存結束後,蘇夢璃這才揭開帷帳,手中攥著一把百面桃花扇,上面正好繡著半只火狐面紋,摺扇展開,掩過她半張傾世絕顏……
那精緻妖嬈的火紅眼妝,嫵媚明豔的赤金妖瞳與扇面上的狐面仿佛融為一體……
在那桃花淡紋下的露肩長袍下更顯妖豔非凡。
“眼下陛下的狀態已不便再於此地停留……
所以……”
蘇夢璃起身化作一縷香風,呼的一瞬閃現至蕭煙雲身前,用那桃花扇直指他的鼻尖道:
“你……
這次得帶著她一起去。”
“帶筱……陛下一起去?
去齊梁?”
蕭煙雲有些難以置信,再次向蘇夢璃確認道。
“當然,你以為本座是在說笑麼?
她內裏損耗極重……
此地又靈力稀薄……
本就不利於調養生息,齊梁路遠,等你帶回仙果……
那得等到什麼時日?
此為其一。”
“齊梁本就於仙果之上,承蒙仙恩而立國……
此前因內亂皇室分崩離析,仙果下落不明,舉國混亂……
若非長公主主持大局,恐怕這齊梁的龍椅,早就不是長孫氏坐的穩的了,如今仙果失而復得,你覺得他們會這樣爽快地交予你來?
此為其二。”
“如此利弊,你可知曉了?”
蘇夢璃掰著手指,有條不紊地向他梳理著眼下的困局……
蕭煙雲回首深深看了一眼病榻之上虛弱的不成樣子的東方筱……
他也知道蘇夢璃所言無半點虛假。
“晚輩知曉,時不我待,明日晚輩即動身隨陛下前往齊梁!”
“等等,小傢伙……
可別那麼心急,”
蘇夢璃伸出一根纖白玉指,輕輕按壓在他唇邊,狡黠如狐媚般地向他眨了眨眼,“本座,也要隨你們一同前往。”
“蘇宗主,這就別開玩笑了,眼下邊境戰事吃緊,陛下本就難以主持大局,您若也要離開,誰來保證此處的安危?”
蕭煙雲嚴詞拒絕,眼下正是軍心渙散,人心惶惶之際,蘇夢璃身為三大宗門宗主之一……
即使在此偏遠邊境也極有威望……
更是不可多得的戰力……
若是她也隨東方筱一起離開,不僅擾動軍心……
而且萬一天魔再次發動襲擊,又有誰來坐鎮沙場?
“你很懂師父留下的寶貝麼,你知道拿到仙果後該如何治癒才是最有效率的麼,你知曉萬一有任何差錯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麼?”
蘇夢璃也並不急於與他爭辯對錯……
但眼下在她看來,她必須跟他們一起去,“先師留下的東西,只有本座最為清楚。”
“不行……
至少也要等到有人在此留守,能足以主持大局才行。”
“小傢伙,你拖得越久,陛下的傷就更難醫治……”
“報!
啟稟陛下!
萬劍宗劍仙大人攜宗內弟子前來支援!”
就在二人相持不下之際,終於是有一束敞亮的希望照進了這片千瘡百孔的土地。
“呵,看來我們的運氣還不算太差,小傢伙。”
蘇夢璃嫵媚一笑,立即向帳外喊道:
“還不快請劍仙大人入帳!”
帳簾被輕柔地掀開,並未帶起多少風聲,一道身影已如月下流雲般步入帳中。
來人正是萬劍宗劍仙——林鳳。
她身著一襲極其素雅卻又華貴非凡的鵝毛羽衣鶴裳……
那羽衣不知用何種仙禽的絨羽織就,通體雪白蓬鬆,如同初雪堆疊,不染纖塵,長裳的下擺處,雪白之色如同浸染了江南煙雨,極其自然地漸變為清雅的青綠色……
仿佛將一片竹林雲霧披在了身上。
青綠的下擺上,以極細的墨線繡著幾杆挺拔的墨竹,竹葉蕭疏,氣節自顯,衣襟和袖口處,則點綴著細碎的,如同真實花瓣般栩栩如生的淡粉落花鑲邊,為這份清冷增添了幾分柔美。
她身姿婀娜豐腴,卻不顯臃腫,行走間步態輕盈,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劍意之上。
然而和周身的清冷典雅不同的是那一身熟媚豐滿的身體,緊緊收攏的腰封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葫蘆形身材,纖綿柔滑的布料難以掩蓋其豐潤飽滿的上身曲線,胸前那一抹被收攏後的飽滿弧度……
即使被內裏一層又一層的束胸勒住都是兩手難握的誇張。
尋常女子
緊繃的腰封近乎要被上身的淫熟身姿擠壓得束腰都斷裂開來,幾乎稱得上是肥圓色情的安產型玉臀在絲滑溫婉的長裙下更顯淫靡反差,修長高挑的羊脂美腿在紗裙下隨肥嫩飽滿的腿肉前後擺動而沙沙作響……
在她毫無自覺的行為中無形的散發著令人血脈噴張的雌香氣息。
一張鵝蛋臉瑩潤光潔,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顧盼之間,眼波流轉,天然帶著幾分醉人的風情……
然而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澄澈與專注,如同深潭映月,沒有絲毫媚俗之意。
眉宇之間,依稀可見三分與淩慕雨相似的清冷孤高,如同遠山含黛……
但在這清冷之下,卻又蘊著幾分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柔情,如同春水初融,沖淡了那份疏離感……
她的額前,一抹淡淡的,近乎透明的菱形銀色劍紋若隱若現,如同天然烙印,昭示著她無上的劍道修為與身份。
一柄通體淡青色,造型古樸雅致的長劍,隨意地懸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間,劍鞘上沒有任何繁複紋飾,卻自有一股內斂的鋒芒透出,與她整個人的氣質渾然一體。
林鳳的目光瞬間落在錦榻上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的東方筱身上……
那雙動人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萬劍宗林鳳,見過陛下,蘇宗主,蕭道友。”
林鳳素手淺握置於腹前,向三人頷首致意……
尤其是再看見蕭煙雲時,她那碧波不驚般的仙資容顏上略顯出淡淡的驚愕以及欣賞之意。
但蕭煙雲只感到兩道灼熱的視線無形地凝視著他,身後兩位絕代佳人的怨視仿佛是無聲地在說:你怎麼到處都有紅顏知己?
看得蕭煙雲是尷尬萬分,只能訕訕地向她點頭回應。
林鳳蓮步輕移,來到榻前,並未多言,素手一翻,掌心已托著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溫潤碧玉光澤與濃郁生機的丹藥。
“陛下,此乃我萬劍宗珍藏的療傷聖藥——大轉回還丹。”
林鳳的聲音清越悅耳,如同玉石相擊,帶著一絲關切,“對修復本源,穩固傷勢或有奇效,望對陛下有所裨益。”
那丹藥一出現,濃郁的藥香瞬間彌漫了整個營帳,聞之令人精神一振,顯然絕非凡品。
然而,榻上的東方筱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微弱卻清晰:
“咳咳,劍仙好意,孤心領。
但此丹救不了孤的傷勢,還是請劍仙收回仙丹吧。”
她對自己的情況無比清楚,強行燃燒帝王精血引動舊疾,已非尋常丹藥所能挽回。
林鳳微微一怔,仔細感知了一下東方筱體內那如同破碎琉璃般混亂枯竭的氣息,桃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惋惜……
她並未強求,默默收回了那枚珍貴的仙丹。
蘇夢璃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向林鳳盈盈一禮,快速而清晰地將東方筱的傷勢情況,西境慘狀,以及她和蕭煙雲關於前往齊梁求醫的爭執和顧慮盡數道來。
“劍仙大人,”
蘇夢璃最後懇切地說道:
“陛下傷勢危急,齊梁之行刻不容緩。
然邊境不可無人主持大局,萬劍宗乃正道魁首之一,劍仙您更是修為通玄,四海之內德高望重,不知可否在陛下離開的這段時日,暫代陛下執掌三軍,穩定軍心,震懾天魔?”
林鳳靜靜地聽著……
那雙桃花眼在蕭煙雲和蘇夢璃身上流轉片刻,又看了看病榻上氣息奄奄卻依舊強撐著一絲帝王威嚴的東方筱……
她額前那淡淡的菱形劍紋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片刻,她櫻唇輕啟,聲音依舊清越,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力量:
“除魔衛道……
本就是我輩修士分內之事,萬劍宗此次前來,便是為回應大夏之召,共赴‘除魔大業’。
陛下傷重,邊境危局,林鳳責無旁貸。”
她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蕭煙雲:
“蕭道友與蘇宗主放心護送陛下前往齊梁……
此地大軍,暫由林鳳執掌,只要林鳳在此,天魔便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話語雖輕,卻蘊含著斬釘截鐵的意志和無匹的劍道自信!
蕭煙雲和蘇夢璃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如釋重負和深深的感激,有這位名震神州的劍仙坐鎮,邊境大局可定!
翌日清晨,肅穆的號角聲響徹大營。
點將臺前,黑壓壓的將士列陣肅立,甲胄鮮明,刀槍如林,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後的凝重與對未來的迷茫。
蘇夢璃一身莊重的宗主華服,立於高臺之上,九尾虛影在她身後若隱若現,渡劫期大妖的威儀展露無遺……
她代替無法起身的東方筱,清越的聲音蘊含著強大的靈力,清晰地傳遍整個校場:
“眾將士聽令!”
“陛下鳳體欠恙,乃為國操勞,舊傷復發!
需靜心調養,任何人等,無陛下親詔或本宗主手令,不得靠近帝王營帳半步!
違令者,軍法從事!”
此言一出,下方將士雖感意外……
但想到昨日女帝那焚天煮地的怒火和之後的重傷昏迷,倒也合乎情理,並無太大騷動。
緊接著,蘇夢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靜養期間,三軍不可無帥!
邊境安危,不可懈怠!
特此諭令……”
她側身一步,讓出身後的位置。
“由萬劍宗劍仙,林鳳,代陛下執掌三軍!
統領一切軍政要務!
見劍仙大人,如孤親臨!
諸將士務必聽其號令,勠力同心,共禦天魔!”
話音落下,一道清雅絕倫,卻又帶著無形鋒銳之氣的白色身影,緩步登上了點將臺最高處。
林鳳依舊是一身雪白漸青的鵝毛羽衣鶴裳,墨竹繡紋,落花鑲邊。
晨光下……
她身姿婀娜,氣質出塵,額前那抹銀色劍紋流轉著淡淡的光華。
腰間那柄淡青長劍雖未出鞘,卻自有一股浩瀚如淵,凜冽如冰的劍意彌漫開來……
瞬間籠罩了整個校場!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清澈而蘊含力量的桃花眼,平靜地掃視著下方數十萬大軍。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將士都感到一股發自靈魂的悸動與敬畏!
那是面對真正強者的本能反應!
昨日西境的慘敗帶來的陰霾,似乎在這道如同定海神針般的身影前,被驅散了幾分。
短暫的寂靜後,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發出鏗鏘之聲:
“謹遵陛下諭令!
參見劍仙大人!”
緊接著,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參見劍仙大人——!!”
“參見劍仙大人——!!”
聲浪如雷,直沖雲霄!
林鳳立於高臺,迎著初升的朝陽和數十萬將士的目光,微微頷首……
這一刻,她不再僅僅是飄逸出塵的劍仙……
更成為了這片焦灼戰線上,新的定鼎之柱!
蕭煙雲與蘇夢璃站在台下,看著高臺上那道身影,心中稍安,終於可以,啟程齊梁了。
是夜
蕭煙雲徹夜難眠……
這短短數日,變故太多,天魔的進攻令人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曾擁有,其陰險狡詐,殘忍無比,令人髮指……
此次齊梁之行更是前途未蔔……
即使見到風盈袖都充滿了未知。
“唉……嗯?
那是,玲兒?”
就在蕭煙雲哀歎之際,忽然在一處靠近城牆邊緣的石崖上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抹豔紅的玲瓏俏麗,是他心中最化不開的柔情。
“玲兒,睡不著麼?”
蕭煙雲瞬步上前……
在蘇玲兒身邊坐下,和她一起靜靜地看著邊境夜空璀璨無垠的星河。
“公子,嗯……這幾日出了這麼多事,又有誰能安然入眠呢。”
蘇玲兒聲音低低的,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活潑……
那天對於她而言也算不小的打擊,一位戰友活生生在自己身邊被刺死……
而自己身為醫師,卻沒能救下他們。
“公子,你說玲兒是不是太沒用了……
要是玲兒的資質能再好一些,修為再精進一些,會不會……”
“玲兒,”
蕭煙雲環抱住蘇玲兒柔弱的香肩,將她攬入懷中,另一只手撫著她肉軟的臉蛋,讓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堅實的臂膀上,“老三被當場刺穿丹田,天魔將魔氣灌入,筋脈盡毀……
他還能有一口餘氣向我囑託遺言,已經是你能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蕭煙雲當然明白……
她這麼多天以來一直處於自己的保護之下……
在這嚴陣以待的軍營之地也過得無憂無慮……
這自然是蕭煙雲的偏心……
但蘇玲兒並不是好吃懶做的人……
甚至她的同理心讓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幫上忙。
“但我們每個人能做到的事都是有限的,不是什麼人都是無所不能的……
這天下就算是仙人也有他們的難處……
更何況是我們呢?
玲兒,你是個好姑娘,我要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其他人,明白嗎?”
蕭煙雲將懷中纖柔的身子抱得更緊了些,蘇玲兒也將靈動的小腦袋埋進他的胸口,狐耳微微抖動……
最終軟綿綿地趴在他胸前,聲若蚊呐地嗯了一聲,三條柔若無骨的大白狐尾緊緊纏住他的腰肢。
“正人君子,邪人不喜。
你又惡他……
他肯饒你。
好衣肥馬,喜氣揚揚。
醉生夢死,誰家兒郎。
今日用度,前日積下。
今日用盡,來日乞化……”
“公子,你在唱什麼啊?”
蘇玲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杏眼……
蕭煙雲唱著幼稚的童謠,聽著像是人族什麼教書先生寫的東西。
“師尊教我的,小時候她總是用這個哄我睡覺。”
蕭煙雲把衣袖也蓋在蘇玲兒身上,讓身子裏的熱氣像暖和的被窩一樣裹著她……
果然不一會兒蘇玲兒的眼睛就開始沉得受不了了。
“啊,你把我當小孩子哄!”
“那你還聽不聽?”
“……聽。”
“一飯為恩,千金為仇。
薄極成喜,愛重成愁。
鼷鼠殺象,蜈蚣殺龍。
蟻穴破堤,螻孔崩城。
意念深沉,言辭安定。
艱大獨當,聲色不動……”
師尊,您現在又在哪兒呢——
——
處理完玄妙清雲之事,將那片被戰鬥波及的山谷痕跡悄然抹去後,三道仙光自青丘國幽谷沖天而起,朝著上界那縹緲的接引天門而去。
流光溢彩的仙雲在腳下飛速掠過,罡風凜冽,卻吹不動三位仙尊分毫。
仁德王身披玄金重甲,依舊保持著慣常的警惕姿態,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四周的雲海……
然而,他的眼角餘光卻敏銳地捕捉到身側天上仙的異樣。
這位素來以風流倜儻,實則心思縝密著稱的玉面公子……
此刻的神情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鬆弛……
他雙手負於身後,月白雲紋的廣袖隨風輕擺,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愜意的微笑。
更讓仁德王心頭一跳的是,天上仙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帶著審視與探究,時不時地飄向最前方那道素白無紋的“熾霞”身影,而是顯得……漫不經心?
或者說,是某種塵埃落定後的釋然?
這與天上仙之前對“熾霞”身份異常執著,步步試探的態度,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仁德王濃眉緊鎖,心中疑竇叢生。
穿過流光溢彩的接引天門,濃郁的仙靈之氣撲面而來,眼前是熟悉的,由無盡雲海和懸浮仙山構築的上界勝景。
淩慕雨的身影在最前方停下,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如同玉石相擊,毫無波瀾:
“斬仙劍已歸位……
此行已畢,爾等自便。”
她甚至沒有多餘的交代……
只是隨意地將那柄散發著寂滅氣息的斬仙劍朝著身後一拋。
天上仙反應極快,玉骨折扇輕點,一道柔和的氣勁穩穩托住斬仙劍,使其懸浮於半空……
他與仁德王立刻躬身行禮,姿態恭謹無比:
“恭送熾霞真仙!”
“恭送真仙!”
淩慕雨所扮的熾霞……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未施捨,素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痕,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氤氳的仙雲深處……
仿佛從未出現過。
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天上仙才直起身,臉上那抹鬆弛的笑意更加明顯……
甚至帶著幾分玩味……
他優雅地一招手,斬仙劍緩緩飛向他,被他小心地收起。
“天上仙!”
仁德王再也按捺不住,玄金重甲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他一步跨到天上仙面前,剛毅的臉上寫滿了凝重與不解,“你方才在歸途,還有此刻,神情為何如此鬆懈?
對那位‘太上真仙’,你似乎不再有任何疑慮?”
他刻意在“太上真仙”四字上加重了語氣。
天上仙收起斬仙劍的動作一頓,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一臉嚴肅的仁德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慵懶。
“疑慮?
嗯……確實沒有了。”
“為何?!”
仁德王追問,聲如洪鐘,“你之前不是一直懷疑她並非真正的熾霞?”
天上仙輕輕搖動他那柄玉骨折扇,姿態閒適……
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仁德王,你在意的是什麼?
是‘熾霞真仙’這個名字?
還是那個位置所代表的職責?”
仁德王一愣……
他似乎從未考慮過這種問題。
“這……自然是兩者皆有!
太上真仙乃九仙之首,統領上界秩序,身份豈容混淆?
她若真是假冒,便是動搖上界根基的大患!”
“根基?
呵呵。”
天上仙輕笑一聲,摺扇一合,指向淩慕雨消失的方向,“你看……她走了。
她歸還了斬仙劍,抹去了下界的痕跡,維持了上界對下界的秩序。
玄妙清雲之事……
她處理得乾淨俐落,符合‘太上真仙’應有的手段和結果……
她坐在那個位置上,做著那個位置上該做的事——無論她用的是熾霞的名字,還是別的什麼名字。”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不再是之前的玩世不恭:
“在下在意的是什麼?
是上界的穩定。
是‘太上真仙’這個權柄所維繫的天道秩序不會崩壞……至於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她究竟叫熾霞,還是叫阿貓阿狗……”
天上仙攤了攤手,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務實:
“只要她能繼續履行‘太上真仙’的職責,維持上界的運轉,鎮壓下界的異動,保證九仙的格局不被打亂……那麼……
她就是‘太上真仙’。
在下為何要在意她皮囊之下究竟是誰?
在下要的,是那個‘位置’的穩定,而非位置上的‘人’。”
仁德王被這番言論震住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發現對方邏輯自洽,竟一時無言,但他心中那份不安並未消除,反而更加強烈:
“可……可她萬一是假的!
她瞞天過海,竊據高位!
萬一她心懷叵測……”
“心懷叵測?”
天上仙打斷了他,桃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仁德王……
那你告訴我,從她出現到現在,她可曾做過一件危害上界,破壞秩序之事?
相反,她是不是一直在維持著三界的秩序?”
仁德王語塞。
天上仙繼續道,聲音低沉了幾分:
“至於她是誰……在下倒是有些猜測,”
他看向仁德王,眼中帶著一絲深意,“這普天之下,除了熾霞,還有誰,能將絕情術修煉到如此登峰造極,足以瞞過你我感知的地步?”
仁德王瞳孔猛地一縮!
絕情術……
那是獨屬於熾霞的獨門秘法,也是其道基所在!
淩慕雨假扮熾霞時,那冰冷無情,視萬物為芻狗的氣質……
那斬落玄妙清雲時毫無波瀾的一劍,不正與絕情術的精髓完美契合嗎?
“你是說,她是……?!”
仁德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她當真能無情到對同門下手……
可為什麼……”
天上仙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重新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但眼神卻冰冷如霜。
“噓……心照不宣即可。
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天上仙頓了頓,語氣陡然轉為嚴肅,帶著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
“仁德王,記住一點——無論她是誰……
她的修為境界,與熾霞相比,恐怕只在伯仲之間……
甚至……猶有過之!
你我所慮之事……
若真發展到要撕破臉皮,魚死網破的地步……”
天上仙的目光掃過下方浩瀚無垠,卻又脆弱平衡的上界雲海,聲音沉重。
“那代價,絕非僅僅是隕落一兩位仙尊那麼簡單。
整個上界的根基都可能動搖!
我們……上界九仙已經承受不起任何損失了。”
說完,他不再理會陷入巨大震驚與沉思的仁德王,玉骨折扇唰地一聲展開,輕輕搖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踏著悠閒的步子,身影也漸漸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只留下仁德王一人,身披重甲,佇立在原地,望著淩慕雨和天上仙消失的方向,臉色變幻不定……
最終化為一聲沉重而複雜的歎息,消散在縹緲的仙氣裏。
——
邊境的風……
即使在深夜,也帶著白日殘留的燥熱與血腥氣……
蕭煙雲處理完繁雜的軍務交接,心中記掛著明日啟程的種種……
但眼下蘇玲兒已經在他懷中熟睡,還是要先將她帶回千狐門的營地去。
清冷的月光灑在嶙峋的岩石上,勾勒出崖邊一個蜷縮著的嬌小身影,雪白的狐尾軟軟地搭在身側,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
月光下……
她那張總是充滿活力的俏臉顯得格外恬靜,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嘴角還微微嘟著,像個毫無防備的孩子,夜露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和單薄的衣襟,讓她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蕭煙雲心中一軟……
他脫下自己那件素白的外袍,動作輕柔地蓋在蘇玲兒身上,將她包裹住,隔絕了夜風的寒意。
熟睡中的蘇玲兒似乎感覺到更溫暖的氣息,下意識地往帶著熟悉氣息的外袍裏縮了縮,發出小貓般的囈語。
蕭煙雲小心翼翼地俯身,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和後背,將她穩穩地抱了起來。
蘇玲兒在夢中本能地環住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繼續沉沉睡去。
抱著懷中佳人輕盈溫暖的身體……
蕭煙雲心中那份因西境慘劇和明日未知旅程帶來的沉重,似乎也稍稍緩解了些許。
他抱著蘇玲兒,步履沉穩地走向千狐門所在的營地區域。
來到鏡萱瑤的營帳前,裏面還亮著柔和的珠光……
蕭煙雲掀簾而入……
鏡萱瑤正坐在案前,對著一卷地圖出神,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看到蕭煙雲抱著熟睡的蘇玲兒進來……
她立刻起身迎上,眼中閃過一絲關切。
“玲兒睡著了?”
她壓低聲音問道,伸手想接過蘇玲兒。
“嗯……
在山崖邊睡著了。”
蕭煙雲輕聲解釋,小心翼翼地將蘇玲兒遞到鏡萱瑤懷裏。
鏡萱瑤抱著蘇玲兒,動作輕柔地將她安置在鋪著柔軟獸皮的榻上,仔細地掖好被角,又拂開她額前被露水打濕的碎發,做完這一切……
她才轉過身,看向蕭煙雲。
“安置好了?
出來陪我說說話吧。”
蕭煙雲看著她,溫聲道。
然而,鏡萱瑤卻沒有立刻回應。
她站在原地,微微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絲絛……
那份慣有的清冷優雅之中,竟透出一種罕見的忸怩和……低氣壓?
蕭煙雲敏銳地察覺到……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周身縈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如同被無形的陰雲籠罩。
“萱瑤?”
蕭煙雲走近一步,聲音帶著詢問和關切。
鏡萱瑤抬起頭,月光透過帳簾縫隙灑在她清麗絕倫的臉上……
那雙墨玉般的眸子直視著蕭煙雲,裏面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掙扎,有迷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她深吸一口氣……
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有些發緊:
“煙雲,你心裏……是不是愛著東方筱?”
問題來得如此直接,如此突然。
營帳內瞬間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蘇玲兒均勻細微的呼吸聲。
蕭煙雲微微一怔,看著鏡萱瑤那雙仿佛要看進他靈魂深處的眼睛……
他沒有移開視線,沒有找藉口搪塞,短暫的沉默後,他緩緩地,無比清晰地,坦然地開口:
“是。”
一個字,重若千鈞。
鏡萱瑤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用力掐入了掌心,預想中的哭鬧,質問……
甚至憤怒都沒有出現。
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仿佛要將所有的酸楚都壓回心底……
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有水光迅速彌漫,卻又被她強行逼了回去。
“我猜到了,”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努力維持著平靜,“從她點燃精血,焚盡西境,你奮不顧身地奔向她的那一刻,從她寧願喝下醉生夢死也要放你自由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對你的愛……不比我少……
甚至……更熾烈……
更……不顧一切。”
蕭煙雲心中一痛,想要上前,卻被鏡萱瑤抬手制止。
“別……別過來。”
她別過臉,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的倔強,“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難過,很不甘心。
但我哭不出來,也鬧不起來。”
“我甚至……有點理解她了。
理解她為什麼能為你做到那種地步。”
她重新看向蕭煙雲,眼中水光未退,卻多了一份令人心疼的堅韌。
“所以,煙雲,給我一點時間。
也給我們一點時間,現在天魔未滅,一切都太亂了,我們……暫時把這件事放下,好嗎?”
她走到蕭煙雲面前,仰起臉,月光照亮她臉上晶瑩的淚痕,卻無損那份驚心動魄的美。
“等這一切塵埃落定,等我們平安歸來……我們三人,再一起好好解決這件事……
可以嗎?”
她的聲音帶著祈求,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蕭煙雲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心碎卻依舊選擇隱忍,選擇顧全大局……
甚至願意包容另一個女人對丈夫感情的女子,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憐惜,愧疚和震撼的愛意……
他鄭重地點頭,聲音低沉而堅定。
“好,我答應你。
塵埃落定,我們一起面對。”
得到蕭煙雲的承諾……
鏡萱瑤緊繃的肩線似乎鬆弛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根編織得極其精巧的發帶。
發帶的材質很特殊,並非絲綢或錦緞,而是由兩種色澤略有差異,卻同樣柔韌光澤的烏黑發絲,以一種繁複而精巧的手法緊密地交織纏繞而成……
在月光下,發帶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散發著兩人熟悉的氣息。
“這是?”
蕭煙雲認出了那發絲的氣息,正是當初在女帝逼迫下……
他割下贈予鏡萱瑤的兩束結發!
鏡萱瑤沒有解釋……
只是執起蕭煙雲的手腕,動作輕柔而專注地將那根由兩人結發編織成的發帶,一圈一圈,纏繞在他的左手腕上。
發帶帶著她指尖微涼的觸感和一絲淡淡的冷梅幽香,纏繞完畢後,她指尖凝聚起一點冰藍色的精純靈力,輕輕點在那發帶的結扣之上。
嗡——
發帶上的結扣處,一點冰藍色的微光一閃而逝,如同星辰嵌入其中,一股溫潤而堅韌的守護之力,如同無形的漣漪……
瞬間融入蕭煙雲的手腕經脈,與他自身的靈力隱隱呼應。
“這是我用我們結發所織,注入了我的一縷本源靈力。”
鏡萱瑤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戴著它,無論你走到哪里,遇到什麼危險……它都會替我,守護你。”
她抬起眼,深深地看著蕭煙雲。
“答應我,平安回來。”
蕭煙雲看著腕間那根特殊的發帶,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妻子的心意與守護之力,只覺得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全身,直沖眼眶……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猛地張開雙臂,將鏡萱瑤緊緊地擁入懷中。
這個擁抱,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無聲的承諾與愧疚……
鏡萱瑤將臉深深埋在他堅實的胸膛,感受著那熟悉的心跳和溫度,貪婪地呼吸著屬於他的氣息……
仿佛要將這一刻的溫暖永遠刻入心底。
就在這緊密相擁的瞬間,蕭煙雲的手指,極其隱秘而輕柔地,從自己束起的發梢末端,悄然撚下了一小縷同樣烏黑的發絲。
他借著擁抱的姿勢,指尖帶著一絲靈力,極其巧妙地,不動聲色地將那縷自己的發絲,輕輕塞進了鏡萱瑤衣襟內側最貼近心口的一個小小暗袋裏。
她的心口,貼著他的發絲。
他的腕間,纏著她的結發。
無聲的羈絆……
在月色下……
在戰火邊緣……
在彼此的心跳聲中,緊緊相連。
他們互相守護著,等待著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
離開千狐門營地的喧囂……
蕭煙雲穿過一片臨時搭建的輜重區時,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巧妙地避開了所有巡邏崗哨和感知法陣的探查,悄無聲息地滑出了大營的護城大陣。
是韓玥!
蕭煙雲心中一凜,值此多事之秋……
她身為北鎮撫司指揮使,肩負重任……
此刻卻擅離駐地,形跡鬼祟,意欲何為?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沒有絲毫猶豫……
蕭煙雲收斂全身氣息,將玄龜斂息術運轉到極致,整個人如同化為一縷輕煙,遠遠地綴了上去。
韓玥顯然心事重重,並未察覺身後多了一個影子……
她離開大營後,並未朝著天魔肆虐的方向,反而禦風而起,朝著遠離戰場、相對安定的後方區域疾馳。
蕭煙雲一路尾隨,心中疑竇更深……
最終,韓玥在那處被密林環繞,看似普通的凡人村落外落下……
她熟門熟路地繞到村子後山一個隱蔽的山坳裏……
那裏有幾間簡陋但收拾得乾淨整潔的茅屋。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幾個穿著粗布衣衫,年齡不一的孩子立刻像小鳥一樣歡叫著撲了出來,圍住了韓玥。
“是韓姐姐!”
“韓姐姐你回來啦!”
孩子們臉上洋溢著純真的喜悅,顯然,即使韓玥並沒有太多時間關照他們……
但對於收養他們的韓玥……
這些天真的孩子們還是十分親近的。
“嗯,我回來了。”
韓玥冰冷緊繃的臉上……
在看到這些孩子的瞬間,如同冰河解凍,露出了極其罕見的,帶著暖意的笑容……
她蹲下身,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頭,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
她解下背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裏面塞滿了耐儲存的乾糧,嶄新的衣物……
甚至還有一些孩童喜歡的糖果和小玩具……
她將東西一件件分發給孩子們,仔細叮囑著。
“這些糧食省著點吃,衣服天冷了記得添上。
糖……每天只許吃一顆,聽到沒?”
“韓姐姐,你要走了嗎?
要去哪里呀?
還回來看我們嗎?”
孩子們抱著禮物,開心地點頭答應,一個稍大點的女孩,看著韓玥,怯生生地問。
韓玥的動作頓了一下,臉上的暖意收斂了幾分,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和複雜。
“嗯,姐姐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辦點事。
以後……會有其他更好的叔叔阿姨來接你們,帶你們去更安全……
更好的地方生活。
他們會替我照顧你們……
他們會比我做得更好。”
她輕輕抱了抱那個女孩,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韓姐姐,你是對我們最好的人,真的。”
孩子們似懂非懂,眼中流露出不舍,一個稍微成熟一些的孩子明顯聽出了韓玥話中的道別意味……
她眼中噙淚,真情實意地說了這句話,就連韓玥眼中都有些酸楚。
最後,韓玥又耐心地安撫了他們幾句,確保他們明白了物資的存放和使用……
這才在孩子們依依不捨的目光中,轉身離開了山坳。
蕭煙雲隱藏在暗處的樹影中,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冷酷如冰的韓玥,心中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她收養了這些孤兒……
在離開前,還為她們安排好了後路……
但她要去哪兒?
她要幹什麼?
離開孩子們的住處,韓玥臉上的最後一絲溫情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冰更冷的肅殺!
她沒有絲毫停留,再次禦風而起……
這次的方向更加偏僻,直指一片荒無人煙,怪石嶙峋的山脈深處。
蕭煙雲緊隨其後,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點。
韓玥最終降落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山洞口,洞口被天然的藤蔓和幻陣遮掩……
若非她帶路,極難發現……
而她卻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蕭煙雲屏住呼吸,將斂息術催動到極致,如同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潛入洞窟深處。
洞內曲折幽深,空氣陰冷潮濕,彌漫著一股黴味和……恐懼的氣息。
終於,前方傳來微弱的火光和人聲。
蕭煙雲藏身於一處巨大的鐘乳石後,凝神望去。
洞窟深處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內,燃著幾堆篝火,幾十個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漢子,被粗大的玄鐵鎖鏈捆縛著,蜷縮在地上。
他們個個面如土色,眼神驚恐萬狀——這些人,正是當初在西境駐地,被韓雲少放走、卻中途拋棄難民獨自逃竄的那群散兵游勇!
韓玥站在篝火前,玄甲在火光映照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她沒有戴面甲……
那張清冷絕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睛,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李元禾,張武邑,王勵……”
韓玥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窟中回蕩,冰冷得如同地獄判官的勾魂筆,一個個念出那些人的名字,“臨陣脫逃,貪生怕死,致使西境防線崩潰,同袍死難,難民流離……
爾等……可知罪?”
“韓……韓大人!
饒命啊!”
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嚇得涕淚橫流,連連磕頭,“冤枉!
冤枉啊!
我們……我們是奉了韓老帥的軍令!
是韓老帥讓我們帶著難民離開的!
我們是遵命行事啊!”
“是啊是啊!
韓大人明鑒!
我們不敢違抗軍令啊!”
其他人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哭喊附和。
“遵命行事?
帶著難民離開?
呵……”
韓玥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殘酷的冷笑,如同鋒利的冰刃……
她猛地提高音量,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那為何!
在離開駐地不足百里!
你們就將那些手無寸鐵的難民盡數拋棄於荒野,任由他們被隨後而至的天魔屠戮?!
嗯?!”
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卷染血的布帛,狠狠摔在地上!
那上面密密麻麻記載著一些潦草的血書和指印!
“這是本官從幾個僥倖逃生的難民口中得到的證詞!
還有你們丟棄難民的現場痕跡!
人證物證俱在!
還想狡辯?!”
韓玥的眼中殺意暴漲,“你們貪生怕死,罔顧軍令,拋棄袍澤,戕害無辜!
每一條,都夠你們死十次!”
冰冷的宣判如同死亡的喪鐘,徹底擊垮了這些人的心理防線……
他們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絕望地嚎叫起來:
“你……你不能殺我們!
我們是軍人!
就算有罪,也該由軍法處置!
由陛下裁決!
你動用私刑……
這是目無王法!
陛下一定會追責的!
你逃不掉!”
為首的李元禾色厲內荏地嘶吼著,做最後的掙扎。
“王法?
陛下?”
韓玥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她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你們也配談王法?
你們也配談陛下?!”
她緩緩地解下身上象徵北鎮撫司指揮使的令牌,印綬,將它們如同垃圾般,隨意地丟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金屬碰撞的聲音在死寂的洞窟中格外刺耳。
此刻的韓玥,長髮披散,宛如地獄惡鬼,再無半分大夏重臣的威嚴……
她緩緩抽出腰間那柄狹長的,飲血無數的繡春刀,刀鋒在篝火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她的目光,如同看著一群待宰的牲畜,冰冷而決絕:
“你們放心,擇日,我便會向陛下上交辭呈,現在,我不是什麼北鎮撫司指揮使。”
“我只是一個……為父報仇的女兒。”
“你們,是第一個。”
“下一個,就是天魔!”
話音落下的瞬間,韓玥動了!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然響起!
噗嗤!
刀光如同黑色的閃電……
瞬間劃過李元禾的脖頸!
一顆帶著極度驚愕和恐懼的頭顱沖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濺射在冰冷的岩壁上!
“饒命啊韓大人!!”
洞窟內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剩下的散兵游勇嚇得魂飛魄散,哭喊求饒,拼命掙扎著想逃……
但玄鐵鎖鏈束縛著他們,如同待宰的羔羊。
韓玥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一道致命的刀光和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叫!
她的動作快准狠!
沒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純粹的殺戮!
刀鋒割開皮肉,斬斷骨骼的聲音,血液噴濺的聲音,瀕死的哀嚎聲……
在封閉的洞窟內反復回蕩疊加,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樂!
篝火跳躍的光芒,將牆壁上瘋狂舞動的殺戮身影和四處噴濺的鮮血,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壁畫。
蕭煙雲藏在鐘乳石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沒有動,沒有現身……
甚至沒有發出一絲氣息……
他看著韓玥如同化身復仇修羅,看著那些背叛者在她刀下斃命……
他理解她的痛苦,理解她的憤怒,理解她需要用仇人的血來祭奠亡父的亡魂。
他無法阻止,也不願阻止……
這是她選擇的道路,是她必須完成的儀式。
濃烈的血腥味彌漫了整個洞窟,令人作嘔……
當最後一聲慘叫歸於沉寂,洞窟內只剩下屍體倒地的悶響和血液滴落的嗒嗒聲。
韓玥站在一片血泊之中,玄色甲衣被鮮血浸透了大半,粘稠的血珠順著她手中的刀鋒緩緩滴落……
她微微喘息著,清冷的臉上濺滿了點點血污,眼神空洞而疲憊,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冰冷,篝火的光芒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蕭煙雲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血泊中那個孤寂而決絕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轉身,如同他來時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徹底融入了洞窟外的無邊夜色之中。
——
邊境傳送法陣的光芒漸漸散去,喧囂的人聲與迥異於大夏邊境的濕潤空氣撲面而來,齊梁國,終於到了。
東方筱已非昨日君臨天下的女帝。
她挽起了精緻的盤發,幾縷微卷的鬢髮垂落頰邊,少了幾分威嚴,卻平添了幾分成熟貴婦的風韻,一身墨綠色修身長裙,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齊腰交領上衣,衣料質地考究,暗繡著繁複的雲紋。
頸間一串翠綠欲滴、水頭極足的翡翠項鏈……
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更襯得她膚白如玉……
此刻的她,儼然是一位氣場強大,儀態萬方的豪門主母。
蕭煙雲依舊是那身素白稿衣,身姿挺拔……
他與東方筱之間,隔著一步之遙的距離,既不過分疏遠,也不顯親密。
這份微妙的距離感,一方面源於東方筱身份的敏感和此刻的易容,另一方面,則要歸功於那個走在兩人身旁,笑意盈盈的“大電燈泡”——蘇夢璃。
這位千狐門宗主,此刻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渡劫大妖的身份,也忘記了此行的嚴肅目的。
她一身華貴的豔紅色宮裝,九尾虛影雖未顯現……
但那份天然的魅惑風情卻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她像只狡黠的狐狸,一會兒湊到東方筱耳邊,用只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揶揄。
“筱兒,這身打扮真不錯,瞧把這小傢伙眼睛都看直了……”
一會兒又故意落後半步,將蕭煙雲輕輕推向東方筱的方向,嬌笑道:
“哎呀,路窄,你們倆挨近些嘛,怕什麼,本宗主又不會吃了你們。”
東方筱饒是心性堅韌,也被蘇夢璃這連番的“助攻”弄得面頰微紅,幾次差點繃不住那貴婦的端莊儀態,只能暗暗咬牙,回以蘇夢璃一個“你給我等著”的眼神。
蕭煙雲則眼觀鼻鼻觀心,努力維持著面無表情……
只是偶爾看向蘇夢璃時,眼神裏充滿了無奈的控訴。
三人之間,彌漫著一種既尷尬又帶著點微妙趣味的氛圍。
就在蘇夢璃又一次試圖“製造機會”,將蕭煙雲擠向東方筱時——
“小賊!
納命來——!!”
一聲飽含怨毒與憤怒的尖利嘶吼,如同炸雷般在喧鬧的街市上空響起!
緊接著,數道淩厲的破空聲襲來!
只見一位身著百花穀標誌性彩衣,手持龍頭拐杖,鶴發雞皮的老嫗,帶著數名同樣服飾,神色不善的年輕弟子,如同蒼鷹搏兔般從天而降……
瞬間落在蕭煙雲三人面前,擋住了去路!
強大的氣勢瞬間排開周圍的人群,引起一片驚呼。
那老嫗渾濁的眼睛死死鎖定蕭煙雲,眼中燃燒著刻骨的恨意。
“蕭煙雲!
你這無法無天的魔頭!
居然還敢在齊梁造次!
今日,定要你血債血償,為我齊梁國宗王歐陽氏償命!”
她正是當年蕭煙雲初遇蘇玲兒時,曾為歐陽氏出頭,被蕭煙雲教訓過的百花穀長老!
“歐陽氏?
咎由自取之徒罷了……
若非他與蘇宗主死纏爛打,又氣憤不過要置在下於死地……
在下又何必殺他?
死有餘辜,何來償命一說?”
蕭煙雲眉頭一皺,將東方筱和蘇夢璃不動聲色地護在身後半步,聲音冷然。
“放肆!”
老嫗氣得渾身發抖,龍頭拐杖重重一頓,地面石板寸寸龜裂,“歐陽宗王身份尊貴,豈容你污蔑!
今日老身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禍害!”
她顯然知道自己不是蕭煙雲對手……
此行目的就是製造衝突,引來齊梁王室和百花穀真正的高手!
“老虔婆……
當年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想動我千狐門的人?
先問過本宗主答不答應!”
蘇夢璃冷哼一聲,上前一步,嫵媚的眸子瞬間變得冰冷如霜,渡劫期大妖的威壓隱隱透出,讓那幾名百花穀弟子臉色發白。
然而,就在老嫗準備不顧一切動手,將事態徹底鬧大之際——
一股更加冰冷……
更加純粹……
仿佛蘊含著屍山血海與帝王一怒的凜凜殺氣,如同無形的寒潮,驟然從蕭煙雲身側爆發!
源頭,正是那位一直沉默,氣質雍容的“豪門主母”——東方筱!
她甚至沒有看那老嫗一眼,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手中玩弄著一根精美絕倫的玉簪……
只是那雙隱藏在貴婦妝容下的鳳眸……
此刻卻如同萬載寒冰,銳利得仿佛能刺穿靈魂!
那股殺氣並非針對所有人,而是如同精准的利箭……
瞬間鎖定了叫囂的百花穀長老!
“呃!”
老嫗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所有叫囂戛然而止!
她臉上的怨毒瞬間被極致的驚恐所取代!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她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豆大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雙腿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連手中的龍頭拐杖都幾乎握不住!
在那股純粹到極致的恐怖殺氣面前……
她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螻蟻,生殺予奪,只在對方一念之間!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劍拔弩張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就在這千鈞一髮、衝突即將徹底爆發之際——
“住手!”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珠落玉盤,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女聲,如同春風般拂過凝滯的空氣,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嘈雜。
這聲音仿佛帶著魔力……
原本圍觀看熱鬧,被雙方氣勢所懾的齊梁百姓,如同潮水般迅速而恭敬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
就連那幾個原本神色不善,準備動手的百花穀弟子……
在聽到聲音的瞬間,臉上也露出了敬畏之色,慌忙退到一旁。
那位被東方筱殺氣震懾,動彈不得的長老……
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臉上露出狂喜和卑微的神色,艱難地想要躬身行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人群盡頭……
在一眾衣著華貴,氣息沉穩的護衛簇擁下,一位女子款款而來。
她身著一襲流光溢彩的宮裝長裙,裙擺以金線繡著繁複的牡丹與鸞鳥,行走間熠熠生輝,華貴非凡,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雲紗披帛……
更添幾分飄逸,烏髮梳成高貴的淩雲髻,點綴著價值連城的珠翠步搖,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容貌明豔不可方物,肌膚勝雪,眉如遠黛,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既有少女的靈動,又帶著久居高位的雍容氣度。
那份風塵中淬煉出的獨特風情,並未因身份的轉變而消失,反而融入了這份高貴之中,形成了一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獨特魅力。
正是當年月滿樓的花魁,被蕭煙雲贖身,如今已成為齊梁國尊貴公主的風盈袖,或者說——長孫盈袖!
她目光掃過場中……
在百花穀長老狼狽的姿態上微微停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隨即,那雙明媚動人的眼眸,便越過眾人,精准地,帶著複雜難言的情緒,落在了被護在蘇夢璃和東方筱身後的蕭煙雲身上。
她紅唇微啟,聲音清越,帶著公主的威嚴,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街道上:
“何人在此喧嘩?
驚擾貴客?”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如釋重負又惶恐不安的百花穀長老身上,語氣轉冷:
“玉長老,帶著你的人,退下!
這位蕭公子,是本宮的貴客。”
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他,是本宮的人。”
哢吧!
萬籟俱寂的氣氛之間,蕭煙雲頓感大事不妙——
就在風盈袖那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時,東方筱手中那根正在細細把玩的玉簪,被她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