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想要的,應該不只是齊梁國的援助吧?”
“你這小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機靈了?”
東方筱紅檀木龍椅後的青竹屏風忽而閃出一只赤紅窈窕的柔媚身影,蘇夢璃手上還拿著半壺沒喝完的清酒,醉色的酡顏泛起七月朝霞般的豔紅。
醉醺醺的狐妖抬手撚起蘭花指,紅絲寬袖嘩啦落下,露出大片雪白泛紅的玉臂,左晃右晃地將半數清冽甜香的清酒倒入口中,半數對不准灑落半敞衣襟的胸前……
在那對渾圓剔透的羊脂玉乳上流下一道道晶瑩靚麗的涓涓細流。
這女人是真不會喝啊,才這麼點酒量就別和別人拼酒了唄。
蕭煙雲頓時一陣頭疼,看來待會兒自己還要把她給扛回去了……
這女人的尾巴實在不老實,上次喝醉了差點要纏著他把他強上了……
這次可得提防著點。
“你倒還沒有那麼令人生厭,心思倒是敏銳……
那孤也不用與你拐彎抹角,”
東方筱嘴角上揚起一點微不可察的弧度,“孤鳳體欠恙,已是難靠凡物所能醫治。”
她竟傷到這種程度,怪不得連自己和萱瑤的抵禦都難以招架。
“所以,我們親愛的陛下,需要一個……機緣,能讓她踏入半步仙人的契機,嗝……”
蘇夢璃足尖點地,貓步踏雪無痕,盈盈不足巴掌大小的白嫩玉足踩在地板上好似糯米團子一般軟糯。
朱玉圓潤的五根足指挑逗般的抓撓蜷伏,帶著一身酒氣芳香繞近蕭煙雲身邊,五根纖長白指宛如細竹葉一般按撫在他的肩頭,狐媚妖嬈,魅惑眾生的傾世絕顏靠近他的耳邊,紅唇傾吐醺醉之言。
“半步仙人……”
也就是說,現在只有讓她的修為更進一步……
直到臨近突破大關的程度才能治好自己的外傷。
傷重的不是一點點啊——
而且一旦踏入半步仙人境,也就意味著要接受天道的認可了。
如果她真的被天道所認可,就不得不進入上界,拋下大夏,成為上界的新一代仙人。
但她真的願意嗎?
她的一生心血,都紮根在了大夏這片土地上……
她為之奉獻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這片祖輩江山,仙道?
修為?
不過浮雲爾爾,都是她坐穩這鳳椅寶座的保障罷了……
可要她拋棄這一切,還不如殺了她來的實在。
她被逼到絕路了。
可這大夏都沒有能治好她的天材地寶……
那齊梁又有什麼值得她覬覦的呢?
蕭煙雲只能想到一個——風盈袖身上的追日神果。
如果是以妙手仁心著稱的摘星折月靈狐仙子種下的果樹結下的靈果,說不定真能有一線生機。
“看你這樣子,是還遇到了什麼本座不曾聽聞的機緣?”
蘇夢璃就算半醉半醒……
狐妖敏銳的感知也盯上了他眼下的深邃思索。
搭在肩上的纖纖玉手順勢摸上他的臉頰,柔軟酥香的身子也緊緊貼在他身上……
蕭煙雲只感到後背撞上兩團極其豐滿圓潤的肉球……
但狐妖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就連轉頭去瞄一眼都有些困難。
“數月前,我曾在離這兒不遠的一處鎮上結識過一位女子……”
蕭煙雲將風盈袖的事一併托出,想來現在這個時間她也該在師尊那兒完全吸收了神果,已無性命之憂……
若是她有心回家,也早該回到齊梁了。
“還有這事……神果若是已被她接收……
那豈不是齊梁皇室也要……”
東方筱聽完面色微沉,低眉信手,冷傲萬分的丹鳳朱眼閉闔半分,節骨分明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花梨木桌面……
蕭煙雲知道這是她斟酌思考的信號。
“你先退下吧,把這醉狐狸也給孤帶出去。”
“遵旨。”
就算他不想帶,蘇夢璃現在倒是已經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這女人賴上別人的本事可是一套一套的。
帝王營帳厚重的簾子掀開,帶著濃郁酒氣的夜風撲面而來……
蕭煙雲半扶半抱著已然爛醉如泥的蘇夢璃……
這位千狐門主此刻全無平日顛倒眾生的儀態,赤發淩亂,紅裙歪斜,口中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麼。
蕭煙雲眉頭微蹙,正思索如何將這尊大佛安然送回千狐門駐地,卻見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迎著夜風,穩步走來。
是韓玥。
她已換回那身標誌性的北鎮撫司指揮使官袍,玄底金紋在營地篝火的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高馬尾一絲不亂,丹鳳眼在夜色中依舊銳利。
但她的眉宇間似乎比白日少了幾分冰封的戾氣,隱隱透著一絲罕見的,近乎輕鬆的沉靜——那與父親沉重心結的首次碰撞。
雖鮮血淋漓,卻也卸下了背負多年的巨石一角。
“蕭……公子。”
韓玥在幾步外站定,目光掃過醉態可掬的蘇夢璃,眼中掠過一絲了然,隨即看向蕭煙雲,聲音比平日少了幾分刻意的疏離,“蘇宗主這是?”
“與陛下敘舊,酒興頗濃。”
蕭煙雲無奈地托了托往下滑的蘇夢璃。
韓玥微微頷首,沒有多問……
她頓了頓,看著蕭煙雲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沉靜的臉,短暫的沉默後,韓玥似乎想說什麼,目光在蕭煙雲臉上停留片刻……
最終還是問道。
“陛下深夜召見……
可是有要事吩咐?”
“陛下命我擇日啟程,前往齊梁國,尋求援助。”
蕭煙雲沒有隱瞞。
“齊梁國?”
韓玥瞳孔微縮,臉上那點剛浮起的,不易察覺的輕鬆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驚愕和憂慮,“百花穀乃是齊梁鎮國之教,你與百花穀結怨甚深……
此去豈非自投羅網?
百花穀穀主陰險狡詐,其門下手段更是防不勝防!
你孤身前往,如何能……”
她的語速自己都感覺得到越來越快,帶著不加掩飾的焦急……
甚至下意識地向前踏了半步,繡春刀的刀柄被她握得咯吱作響。
蕭煙雲看著她眼中真切的擔憂,心中微動……
但面上依舊平靜。
“聖旨已下,不容更改,況且,北境戰事吃緊,任何助力至關重要……
此事非我莫屬。”
“不行!
這太危險了!”
韓玥斷然道,語氣突然堅決到不可置否,“我這就去面見陛下,陳明利害,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派他人前往!”
“韓指揮使!”
蕭煙雲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制止,“陛下聖意已決,諭旨已下,豈可朝令夕改?
我既已領旨,便無退縮之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蘇宗主醉得厲害,我先送她回去,告辭。”
他扶著蘇夢璃,微微頷首,說罷,他不再給韓玥勸阻的機會,帶著蘇夢璃,步履沉穩地走向千狐門駐地方向……
那一抹雪白的皓色身影終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韓玥僵立在原地,看著蕭煙雲消失在篝火光影交錯中的背影,丹鳳眼中充滿了掙扎和擔憂,夜風吹起她官袍的下擺,獵獵作響……
蕭煙雲此去,無異於孤身闖龍潭虎穴!
她緊抿著唇,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躊躇僅僅片刻。
韓玥猛地轉身,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那座象徵著至高權力的帝王營帳。
“臣韓玥,求見陛下!”
她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帳內沉默了一瞬,才傳來東方筱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進。”
“陛下!
臣……有要事啟奏。”
韓玥自知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為他做掩護……
但她還是想試一試,“關於……關於方才探討一事。”
“哦?”
東方筱依舊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把玩著玉如意,鳳目微抬,帶著一絲慵懶和審視,“韓卿對此事,有何高見?”
“陛下!”
韓玥抬起頭,目光灼灼,“齊梁國乃百花穀根基之地……
蕭煙雲與百花穀結怨已久,此去求援,無異於羊入虎口!
百花穀穀主陰狠毒辣,其門下擅長背後暗算……
蕭煙雲縱有通天修為,孤身深入敵境,恐遭不測!
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另遣穩妥之人前往!
“畢竟……畢竟他也算一等不可替代的戰力,如此修為高深之輩……
若不能為我軍所用,反而身死他鄉,必是我大夏之損失!”
她一口氣說完,語氣急切而懇切。
東方筱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韓玥說完,她才緩緩放下手中剛剛從皇都送來的信箋,鳳目微眯,銳利如刀的目光落在韓玥臉上……
仿佛要將她徹底看穿。
“韓玥,”
女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孤的諭旨,何時需要你來質疑更改了?”
“孤派蕭煙雲前往,自有孤的道理,百花穀?
不過跳樑小丑爾……
若連這點麻煩都應付不了……
他也不配為孤所用。”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令人心悸的弧度。
韓玥怔了怔,身為女帝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
她深知這就是東方筱的用人之道,當年自己也是如此——
用一樁樁震天動地的手段和實力向她證明……
自己可以為她所用,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她的看重,現在的蕭煙雲在她眼中不過是初露頭角的無籍之輩……
更何況他還不是大夏的臣子……
甚至拒絕過女帝的封賞……
這就更加重了陛下對他的猜忌。
“可是陛下!
蕭煙雲他……”
韓玥還想爭辯。
“夠了!”
東方筱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骨,“孤意已決!
諭旨已下,斷無更改之理!
韓玥,你今日……似乎格外關心蕭煙雲的安危?”
她的目光在韓玥焦急擔憂的臉上逡巡,帶著一絲玩味和越來越濃的探究。
韓玥心頭猛地一沉!
女帝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
她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已經引起了女帝的懷疑!
來自帝王的猜忌……
無論自己為她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無論自己對她有多麼突出卓越的貢獻……
但她才是帝王……
她的想法才是至高無上的一切……
一旦君臣信任崩塌,後果只有一個——
“臣……臣只是為北境大局著想!
蕭煙雲戰力不俗,完全不輸於任何人!
若在齊梁折損,於我大夏邊防……”
她連忙垂下頭,試圖用公務掩飾。
“大局?”
東方筱輕笑一聲……
那笑聲裏卻毫無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諷,“孤看,不盡然吧?”
“孤的韓指揮使,一向最懂分寸,對孤的旨意,從來都是不折不扣地執行,沒有一句多言,今日,卻為了一個蕭煙雲,不惜深夜闖帳,質疑孤的決定……
甚至…還想替他求情?”
她緩緩坐直身體,無形的威壓如同山嶽般向韓玥壓來。
“韓玥,你知不知道,孤最看重你哪一點?”
韓玥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就算現在東方筱重傷在身……
但大乘境巔峰的境界差距,君臣關係百年以來的潛移默化,都壓迫到她快要窒息一般痛苦。
“你從來不會與孤說話,韓玥,不會說話的臣子才是君主喜歡的臣子,你很符合這一點……
可既然你要開口,孤希望你的嘴裏說出來的話,能是孤喜歡聽的。”
東方筱的聲音越來越冷,鳳目中的寒光幾乎要將韓玥凍結:
“告訴孤,你對他,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嗯?
孤的北鎮撫司指揮使,何時成了他蕭煙雲的護身符了?”
韓玥臉色瞬間煞白!
巨大的惶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猛地以頭觸地,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陛下明鑒!
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臣……臣只是……只是……”
她一時語塞,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自己這反常的關切。
“只是什麼?”
東方筱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
她緩緩站起身,玄金色的裙裾無聲地拖過光潔的地面,一步步走到跪伏在地的韓玥面前。
冰冷的,繡著金線龍紋的鞋尖,毫無預兆地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踩在了韓玥低垂的頭上!
將她精心束起的高馬尾壓得緊貼冰冷的地面!
“唔!”
韓玥悶哼一聲,巨大的屈辱和力量讓她額頭緊緊貼著地面,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冰冷的觸感和沉重的壓力,如同烙鐵般灼燒著她的尊嚴。
東方筱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卑微的身影,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寒冰,一字一句砸在韓玥心上:
“韓玥,給孤記住你的身份!
你的一切,都是孤給的!
孤的決定,輪不到你來置喙!
更輪不到你為了一個男人,來質疑孤!”
鞋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碾磨著韓玥的頭顱。
“收起你那不該有的心思!
再有下次……”
東方筱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宣判,“孤不介意,換一個更懂規矩的指揮使!
滾吧!”
冰冷的話語伴隨著鞋尖的撤離,韓玥只覺得頭上的重壓驟然消失……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卻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敢抬頭,額頭被碾磨處火辣辣地疼,混雜著塵土和一絲腥甜……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最後的體面,聲音嘶啞破碎。
“臣遵旨……臣告退……”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以最卑微的姿態,踉蹌著退出了帝王營帳,厚重的簾子落下,隔絕了帳內冰冷的威壓,也隔絕了帳外篝火的光。
韓玥靠在冰冷的營帳外壁,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額頭抵著粗糙的帆布,夜風吹過,額頭的刺痛和心底的冰冷,比塞外的寒風更甚百倍。
她終於明白,有些界限……
一旦觸碰,代價便是粉身碎骨……
而她對蕭煙雲那點連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
剛剛萌芽的關切,已被女帝這一腳,徹底踩進了塵埃裏……
她抬手,用冰冷的玄鐵護腕狠狠擦去臉上額頭的汙跡,卻忽然驚覺自己正在流淚,為什麼?
因為陛下對自己的傷害?
還是——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腰背,韓玥重新戴好那冰冷的面具,步伐僵硬地退出帝王帷帳。
——
東方既白,天際僅透出一抹青白,軍營的輪廓在稀薄的晨霧中若隱若現,寒意刺骨……
蕭煙雲心中惦記著女帝昨夜交付的齊梁國之行,早早便醒了。
走出營帳,寒氣撲面,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微瀾,昨日韓玥終於與韓雲少有了些許破冰,希望他們這對父女終能有和解之日吧。
就在這時,他瞥見營地邊緣,一道熟悉的,略顯孤寂的身影正欲悄然離去。
是韓雲少,背負著他那柄標誌性的古樸長劍。
“前輩!”
蕭煙雲快步上前,聲音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怎的不與韓大人道個別再走?”
韓雲少聞聲頓住腳步,轉過身來,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
此刻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釋然的平靜笑意……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目光落在蕭煙雲身上,帶著一種長輩的審視與認可。
“不必了,”
他聲音渾厚低沉,帶著塞外風沙磨礪出的粗糲感,“該說的,不該說的,昨日都已了了,能再見她一面,聽她……罵上幾句,老夫我心裏,已無遺憾。”
“後生,你是個好人,韓玥……那丫頭性子倔……
這點倒是像我。
往後,煩勞你多照應些。”
他走近一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蕭煙雲的肩膀……
那力道沉甸甸的,滿是託付的意味。
“晚輩知曉。”
“嗯,有你這句話,我也放心了……我已告知老大老二和老三,以後就由你領著他們走一段路吧,你的實力,我放心。”
“說起來……
我為什麼是老五?”
臨走前……
蕭煙雲頗為玩味地看著他問道。
“對,我是老四,比你來這兒的時間其實長不了多少,”
韓雲少無奈地盯著他,伸手在他頭上使勁揉了揉,“你個臭小子,老夫都要走了還不忘擠兌我兩句。”
“把這些,交給阿玥。”
韓雲少把指間的納戒取下,鄭重地交予蕭煙雲,“我多年奇遇修行,所得之物皆與她娘治病,身無長處,只剩這些東西了。”
言罷,不等蕭煙雲回應,韓雲少哈哈一笑,帶著江湖兒女的灑脫,腳下微一用力,身形拔地而起,背後,那柄白龍長劍嗆啷一聲輕鳴,竟化作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白色匹練,宛如一條矯健的白龍環繞其身。
他足尖輕點龍首,整個人便如融入晨霧的流星,悄無聲息地朝著西邊天際掠去,只餘下那道凜冽的劍光迅速消失在微明的天光裏,留下蕭煙雲站在原地,手裏捏著那蹉跎萬分的舊戒指,心中百感交集。
“煙雲?”
一聲帶著晨露般清潤溫柔的呼喚自身後響起,驅散了周遭的寒意……
蕭煙雲回頭……
只見鏡萱瑤不知何時也已起身,正俏生生地立在不遠處。
她顯然也是匆匆而來,身上只著一件月白配淡紫色的單薄寢衣,外面松松地披著一件極為華貴的雪白羽絨大裳……
那裳衣不知用何種奇珍異獸的絨羽織就,蓬鬆柔軟,潔白如新雪……
在微光下流轉著珍珠般溫潤的光澤,長長的後擺曳地,領口和袖口處精心點綴著幾縷銀線繡成的狐飾雲紋……
更襯得她氣質出塵,不似凡俗。
她快步走近,清晨的寒氣讓她白皙如玉的臉頰微微泛紅,如同初綻的粉荷,一頭如瀑的紫發並未仔細梳理……
只是隨意地挽在頸側,幾縷柔順的發絲調皮地垂落在光潔的額前和優美的鎖骨邊。
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那件蓬鬆溫暖的大裳披在蕭煙雲肩上,動作輕柔又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靠近時,蕭煙雲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
“清早霜寒露重,怎的穿這麼單薄就出來了?”
鏡萱瑤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微啞……
更添幾分柔婉……
她仔細地為他攏好裳衣,指尖不經意劃過他的頸側……
她的眼眸清澈如兩泓深潭……
此刻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墨玉般的眸子映著未褪的星辰和丈夫的身影。
蕭煙雲心中一暖……
他早已寒暑不侵……
但這份來自妻子的溫柔關懷,卻比任何暖爐都更熨帖心扉。
他順勢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入手滑膩柔嫩。
“無妨的……
這點寒氣傷不了我,倒是你,穿得這樣少就跑出來。”
“我也不像你說的那般柔弱,你我都是寒氣不侵,唉……倒是我關心則亂了。”
鏡萱瑤微微搖頭,任由他握著手,眉宇間卻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憂色,如同遠山含黛。
“我醒來想去找你,卻尋不見你的蹤影,心裏有些不安。”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惑……
那清麗絕倫的臉上,愁緒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這些時日,總覺得心緒難寧,像懸在半空……
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莫要多想,天魔雖凶……
但陛下調度有方,還有我們在,定能渡過難關,不會有事的。”
蕭煙雲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試圖將力量傳遞過去……
他看著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揮之不散的憂慮,溫聲安撫道。
晨風拂過,卷起她披散的幾縷發絲,纏繞在蕭煙雲的手腕上,帶著清冷的梅香……
鏡萱瑤依偎在他身側,望著丈夫堅毅的側臉……
那件雪白的羽絨綿裳包裹著兩人……
仿佛成了這肅殺天地間最後一點溫存的暖意。
——
青丘千狐門
千狐門境內,一處栽滿奇花異草的幽靜山谷上空,空間驟然泛起微不可察的漣漪……
兩道身影無聲無息地顯現,宛如融入畫卷的墨痕。
左側一位,身著月白雲紋廣袖長袍,手持一柄玉骨折扇,面如冠玉,眉眼含笑,正是天上仙……
他姿態瀟灑……
仿佛踏青賞景,目光卻如鷹隼般掃視下方。
右側仁德王面容剛毅如同刀削斧鑿,眉宇間自帶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嚴……
他雙手抱臂,眼神如電,沉凝的氣勢讓周遭的空氣都顯得粘稠幾分。
“找到了。”
仁德王聲如洪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鎖定山谷深處一團模糊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的光影……
那光影極其微弱……
若非二人修為通玄,幾乎難以察覺。
“哎呀呀,小殿下可真會藏,累得在下一頓好找。”
天上仙唰地一聲展開摺扇,輕搖慢擺,語氣慵懶,桃花眼裏卻精光一閃。
那團光影似乎被驚動,猛地一顫……
瞬間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山谷外激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幾乎消散的銀線。
“追!”
仁德王低喝一聲,一步踏出,腳下空間仿佛被壓縮,身影已在百丈之外,沉重的甲胄竟未發出半點聲響,只有一股磅礴的威壓碾過虛空。
“仁德王,您這動靜可小點,莫要嚇壞了這青丘的小狐狸們,壞了太上真仙的規矩。”
天上仙摺扇一合,身影如柳絮般飄忽,速度卻絲毫不慢,如影隨形地跟上,口中還不忘調侃。
前方奔逃的光影中,驀地傳出一個清脆嬌嫩、卻又帶著十足十刻薄意味的少女聲音,如同銀鈴碎冰。
“呸!
兩個跟屁蟲老不休!
一個假風流,一個真古板!
你們跟捉賊似的!
本殿下犯了多大事兒?
至於像攆兔子一樣追著我不放嗎?
臉都不要啦?”
隨著話音……
那光影猛地一頓……
瞬間凝實!
一個看起來約莫豆蔻年華的嬌小身影顯現出來……
她周身籠罩在一層流動的朦朧朧朧的七彩霞光之中,面容身形皆被這霞光完美遮掩,只能隱約窺見一個玲瓏的輪廓和一雙在霞光後熠熠生輝,靈動狡黠的眸子。
“玄妙清雲,你私逃下界,觸犯天規,還敢口出狂言!
速速隨我等回去向太上真仙領罪!”
仁德王大手一張,一只覆蓋著玄金甲胄仿佛能擒拿日月的巨大金色手印便朝著樹梢上的少女抓去,威勢駭人,卻又奇異地控制著不波及下方山林。
天上仙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凝重,熾霞的命令是不得被凡人發現……
此地雖僻靜……
但方才追逐的動靜和玄妙清雲這毫不掩飾的嚷嚷,難保不驚動千狐門的修士。
“小殿下,得罪了!”
天上仙不再猶豫,手中玉骨折扇朝著少女方向猛地一擲!
摺扇在空中驟然展開,扇面之上並非尋常山水花鳥,而是一片浩瀚無垠,正在緩緩流動的潑墨山水!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龐大的空間法則之力沛然降臨!
“畫裏乾坤——開!”
隨著天上仙一聲清叱……
那扇面上的水墨世界仿佛活了過來……
瞬間膨脹擴散,如同一個巨大透明的琉璃罩子,無聲無息地將以玄妙清雲為中心的方圓數百丈空間完全籠罩進去!
外界山谷的景象瞬間模糊又扭曲……
最終被水墨山水的幻境所取代,青樹花草天空盡數消失,三人已置身於一片雲霧繚繞,奇峰突兀的畫中世界!
“哼!
天上仙,你這破扇子裏的假山假水,也敢拿出來困本殿下?”
被罩入畫界的玄妙清雲絲毫不慌,反而叉腰嬌哼……
她周身的七彩霞光流轉加速,一只小巧玲瓏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古老與灼熱氣息的赤金色長弓憑空出現在她手中。
弓身古樸……
仿佛由最純粹的陽光熔鑄而成……
兩端雕刻著振翅欲飛的金烏圖騰。
“看箭!”
玄妙清雲嬌喝一聲,也不見她如何動作……
那一人高的逐日弓已被她拉成滿月!
一支純粹由刺目金光凝聚而成的箭矢瞬間成型,箭尖所指,空間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她的目標,並非抓來的金色巨掌,也非展開畫界的天上仙,而是剛剛怒斥她,正欲再次出手的仁德王!
金光箭矢離弦的刹那,整個水墨畫界都仿佛被點燃!
極致的熾熱與光芒爆發開來,帶著洞穿一切,逐日追風的恐怖意志,直射仁德王面門!
那光芒之盛,連遮蔽她容貌的七彩霞光都似乎被短暫穿透,隱約可見其後一張精緻小巧、卻寫滿得意與挑釁的嘴角上揚。
“老頑固,吃本殿下一記逐日弓!
看你那身烏龜殼能不能烤熟!”
清脆毒舌的嘲諷,伴隨著毀天滅地的金箭,一同襲向面色鐵青的神武大帝,畫中世界,仙尊鬥法,一觸即發!
仁德王見那逐日金箭來勢洶洶,威能足以洞穿星辰,眼中厲色一閃,下意識便要召喚本命法寶——那柄曾開山裂海,威震寰宇的開天巨斧!
“不可!”
天上仙的傳音如同冷水灌頂……
瞬間在神武大帝識海中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開天斧神力無匹……
一旦祭出,我這畫裏乾坤必然崩碎!
屆時餘威洩露,三界震動,凡塵遭劫,太上真仙的嚴令豈不成了空談?
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