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被天雷劈中,該睡多久?
“可憐的小傢伙……
這護心咒可不好傳,你竟然就這麼用了……”
那就再給我做一個吧,不要……不要離開我了。
蕭煙雲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要到那彌散的光亮中模糊不清的身影……
但無論手心如何空捏,也無法抓住任何實物。
“貪心的傢伙,快醒來吧,你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人在等你。”
等等,等等!
意識已經不允許他再思考了……
就連完全不見實體的虛影都已經如煙柳畫橋般消散,接踵而至的只剩下一片虛無,朦朧恍惚的呼喚在耳邊乍響,似是孩童時姐姐喚他歸家吃飯,似是少年時師尊訓他勤學苦練,似是……
“……五……小五……小五!
誒!醒了!
醒了!”
沉重的眼簾緩緩睜開……
仿佛睡了一個悠久綿長的詭夢……
即使是柔和的晨光也難免刺痛他的眼睛,渙散的瞳孔逐漸清晰……
自己又再次回到了邊境軍營,老三和老四正嘗試著喚起他,一見他睜開雙眼立刻驚喜地要跑出去。
“等等!
我死不了,別急……韓大人呢?”
蕭煙雲自然是指韓玥,醒來後,他立即用神識探查了一遍全身,並沒有竟然並沒有傷的特別嚴重,既然如此,還是韓玥的傷情更需要療養。
“韓大人已經晉升渡劫境,傷勢早就好了,不用擔心。”
“那便好……多謝二位弟兄了,還帶我們回來。”
蕭煙雲緩了一口氣……
這才放心了下來。
不過想來援軍只有他們,應該也是他們解決完天魔後又把自己和韓玥給帶了回來,還真是給別人添麻煩了。
“額……呵呵……
這個功勞我們可不敢跟別人搶。”
老三老四互相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蕭煙雲,忽然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
“嗯?”
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來了,你自己和她說去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兩個大老爺們打著哈哈一溜煙便不見人影,好像故意在避開他似的,就在蕭煙雲一頭霧水之際,帳簾再被掀開,來者確實將他詫然萬分——晨光刺破帳簾時,那一抹帳簾銅鈴輕響,驚醒了蕭煙雲混沌的神識……
她俯身的刹那,千狐門雪緞交領裙的束腰勒出驚鴻弧度,襟口繡紋的九尾狐隨呼吸起伏……
在渾圓剔透的飽滿玉乳下……
即使素衣摻裹也恍若活物,玲瓏浮凸,好似即將破衣而出,白玉羊脂皓手齊捧青瓷碗,膚白貌美吹彈可破的肌膚嬌豔欲滴,並指試藥溫的姿勢仍端著千狐首徒的儀態,腕間輕微的顫抖卻洩露了她眼見蕭煙雲醒來後多日以來擔憂一掃而空的欣喜。
帳外冷風掀起簾角,漏進的晨光正巧描摹她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側顏,晨輝穿過雪白緞裙外罩的蠶紗,將窈窕豐盈美滿的身形映在氈毯上……
那道影子腰間佩著雙劍,劍穗卻是那日蕭煙雲贈的一縷斷發製成的同心結,金線早已褪色發黑……
女人形單影隻的身影卻更令他心碎地發疼。
“真的……是你?”
蕭煙雲剛開口便如鯁在喉。
“是……是我。”
鏡萱瑤滿是梔子花香的帕子已按上他唇角,力道失了往日的克制,將蒼白的唇揉出幾分血色……
而她此刻嘴角也被凝白皓齒暗暗淺咬,朱紅胭脂隨她咬唇的動作微微發亮。
“真的,不是夢。”
蕭煙雲似是還不相信,用手抓住了她緊捏手帕的柔荑,確認了眼前之人實實在在地站在自己眼前。
“我不在這兒,誰能救你回來。”
鏡萱瑤一陣苦笑,將碗中的湯藥舀了一勺要喂給他喝。
“我還不至於要你伺候到這種程度。”
蕭煙雲實在是難有顏面讓她為自己做這種事……
他傷她太深了,多少真心都換不來她這樣的好女孩。
“或許我就是上輩子欠你的吧,我終究還是放不下你,”
鏡萱瑤凝望著他……
那眼神複雜得心痛,愁苦,哀怨,不舍,難過,傷心,依戀,無數糾纏不清的情緒將她這個可憐的女孩幾乎推向了痛苦的深淵……
而現如今她又來到了這裏……
他的身邊,“哪怕以後有天大的事,也不要再想著不告而別了,好嗎?
別丟下我。”
“我不會丟下你的,萱瑤,永遠不會。”
鏡萱瑤沒有哭鬧,沒有爭執……
甚至沒有一絲怨言……
只是在他身側躺下,靠在他的胸口……
蕭煙雲也回抱住了她……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用任何言語回報這個女孩,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去償還她真摯的愛。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二人暢談許久,幾乎將這五年以來所有事都互相說了個遍,依偎噥語半晌……
蕭煙雲這才問道。
“那天,我和師父一起帶著千狐門來到這裏援助……”
鏡萱瑤柔聲娓娓道來——三天前“你還好嗎,丫頭。”
妖媚狐仙傾坐貂裘長榻,一只三月楊柳般纖柔嬌弱的玉手撐著那張明豔照人的臉蛋……
火紅如七月晚霞般如緞長髮一絲不苟地盤起雲髻,各式金銀玉釵在流雲般的青絲上紮出一團豔麗多姿的花圃……
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眼角,與那對攝人心魄的妖嬈狐眼勾出熟美少婦獨有的媚眼如絲,與狐妖本身就妖豔萬分的天仙姿色更是相得映襯。
自己對坐的,便是勸她以千狐門聲援大夏的……
自己的首徒鏡萱瑤。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想像……
這個提議居然會從鏡萱瑤的口中說出,再三向她確認後蘇夢璃才答應了這件事……
可就在那天她告知自己後,一直到現在已經快要接近邊境長城……
她都沒有向任何人說一句話。
所以她才讓弟子們停下了禦風之術……
最後,這段路就買了幾輛馬車,一來她也不想大張旗鼓地去邊境軍,二來她也想單獨和自己這個徒兒聊一聊。
“多謝師父關心,徒兒無事。”
鏡萱瑤淡淡道。
這幅生人勿近,好似連生死都看淡的面孔這幾日甚至都把同行的弟子們嚇到了……
她們也都難以理解為什麼一向穩重溫和的大師姐變成了這副模樣……
就算是蕭煙雲剛剛離開那幾年……
她都沒有這般冷淡。
“至少在說話的時候,看著本座的眼睛,好麼?”
鏡萱瑤從窗外收回視線,直面與蘇夢璃對視……
狐妖廣袖一揮,一面銅鏡懸浮空中,正好擋在二人視線之間,也讓鏡萱瑤看見了鏡中的自己——憔悴,無措……
原本娟秀清麗的美眸深深凹陷……
兩側落雪般的眼白也掛上幾縷不和諧的血絲,好似兩株茫茫雪地中突兀的寒梅。
即使是她那恍若天仙般的絕世美貌也難以掩蓋其中黯淡無光的神色。
“別告訴本座,說服自己幫助一個搶了自己男人的女人心裏能有多麼好受,你自己都騙不了自己,又何必騙為師呢?”
蘇夢璃幽幽歎息一聲,實在是不忍看著愛徒再被這段孽緣折騰了。
“師父,此番前去,徒兒也是想為這件事做個了結……
若是再這般糾纏不休,恐怕也會成為我心中鬱結……
甚至影響日後修行……
但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萬一他……
他真的與我而言……更愛那個女人,我該如何是好?”
鏡萱瑤驚於自己將這些話說出口時,竟然沒有絲毫的躊躇……
甚至她全部說完後,心中那股綿長的焦慮還消去了大半。
“本座可不知道,本座不過是允了徒兒的請求……
這才搬師給那女人助陣的……
要是那女帝招待不周,門下弟子有什麼閃失,本座可不會給她面子。”
蘇夢璃冷哼一聲,眯上雙眼,像只冬眠的小動物一樣懶散地躺在軟綿綿的臥榻上。
“我明白了,我會做個了結的。”
——
“站住!
何人敢在大夏邊境大張旗鼓!”
浩浩蕩蕩的千狐門一行人自然也是被邊境軍攔下,蘇夢璃和鏡萱瑤這才下了馬車。
“本座乃是千狐門宗主,聽聞大夏邊境紊亂,特帶門下弟子前來支援。”
蘇夢璃昂首挺胸站在最前列,渡劫境的實力完全碾壓了在場所有人,嚇得幾個衛兵連忙轉回去稟告。
“是哪位高人……哦,原來是蘇宗主,我等有失遠迎。”
依舊是韓雲少匆匆前來……
二人還似乎有點頭之交。
“劍聖言重了,本座也沒想到你居然也在這裏。”
“劍聖韓雲少……”
蘇玲兒剛從馬車上下來與她們匯合便聽到了這話,不由得令她想起了一些往事,連忙提起裙子快步繞到鏡萱瑤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袖。
“嗯?怎麼了玲兒?”
“小姐,當初奴婢第一次遇見公子的時候,他提到過自己和一位斷臂高手交手過,奴婢猜測可能就是劍聖韓雲少!
大夏邊境以代號相稱,其他人估計都不認識公子……
但這韓雲少。
如果他見過公子,一定知道他身在何處!”
蘇玲兒斬釘截鐵地肯定道。
“當真如此?
那我現在就去問問!”
鏡萱瑤也是驚喜萬分……
原本以為來到這大夏邊境也是大海撈針,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線索。
“前輩!
晚輩鏡萱瑤,是宗主的弟子……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輩能否解答?”
鏡萱瑤快步向前,竟不顧矜持擅自插話……
就連蘇夢璃都有些驚詫。
“你就是霓裳玨劍?
嗯……年紀輕輕就步入元嬰之境,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什麼問題儘管說,憑蘇宗主的面子,老朽一定知無不言。”
“不知前輩上個月是否有見到一位青年男子,身著素白縞衣,面容清秀,背著一把紅色的鏽劍。”
“那小子……”
韓雲少瞬間就想起了蕭煙雲。
畢竟這個特徵的人並不常見……
但他還是細想了一番……
蕭煙雲曾經說過是從蘇夢璃處知曉大夏邊境的情況才趕來支援,想必和千狐門的人關係甚好……
這些人應該不是來找他尋仇的。
“玨劍仙子有所不知,早些時日小女……韓玥韓大人受陛下之命,與他外出辦事去了,不如先起奏陛下,為諸位安排住處……
在此等候如何?”
韓雲少當時也不在場……
他也是聽老二老三他們說的,既然是韓玥的命令……
他也不敢多說多問。
“這……好吧。”
線索在此中斷……
鏡萱瑤也只能就此作罷。
“我要去見一見那女人,你要來麼?”
蘇夢璃現在得去會一會東方筱,怎麼說也得給自己這些弟子們劃出一片駐地……
她可不會讓自家這些未經人事的門生和臭男人們住在一起。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並非是鏡萱瑤還心存芥蒂,而是她希望能和蕭煙雲一起將這件事了結,說到底這都是他們三人之間共有的恩怨,“我去城外找他。”
“太危險了,外域都是天魔,你怎麼可能找得到他,聽話,別任性……
在這裏等他回來。”
蘇夢璃嚴肅道。
“師父,請恕難從命……
但請相信我,我有絕對的把握,一定不會出事。”
鏡萱瑤堅定地看著她,蘇夢璃哀歎了一聲……
她知道……
自己這個徒兒每次露出這副模樣……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勸得動了。
“好吧,天黑之前,我一定要看見你回來,明白麼?”
“弟子遵命。”
……“玨劍仙子還請留步!”
鏡萱瑤剛準備出城,一道雄厚的嗓音將她攔了下來,回首一看,果然是韓雲少,隨同而來的還有幾位他的部下。
“霓裳玨劍,果然和傳聞一樣,真是個大美人啊。”
老三老四都曾聽聞過鏡萱瑤的名號。
雖然從世人口中知曉她是絕世無雙的美人兒……
但第一次見到都不由得被她這份仙人都會嫉妒的美貌所震顫。
“有什麼事嗎,前輩。”
鏡萱瑤還是出於禮貌暫停了腳步,簡單地行了一禮後問道。
“實不相瞞,仙子要找之人現在正是老夫的部下……眼下城備森嚴,尋常人等不得隨意出關,尊師特來請我助你離城。”
“那就有勞前輩了。”
“無妨……
此番我也實在放心不下小女……
他們就二人隻身前往著實令人擔憂……
若是能前去幫上什麼忙……
就算要擔軍罰老夫也不足惜。”
韓雲少渾濁的雙眸中盡是對兒女的憂心忡忡,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乎韓玥這個女兒的。
幾人一同離開邊境後……
鏡萱瑤便與他們分道而行……
即使韓雲少再三勸說,她也婉言謝絕了……
最後韓雲少給她留下一些專用的傳音符,再三叮囑提醒她隱藏在濃霧中的天魔後便帶著他的部下們向另一個方向尋人去了。
外域的情況,比她想像中更加撲朔迷離……
這裏不僅被未知的濃霧彌漫,不僅遮蔽雙眼……
而且難以感受到魔物的氣息……
若是一些尋常未有心智的天魔嘍啰……
她還能辨別一二……
可若是遇上斥候魔將……!!
詭異的嘶吼再次從迷霧中與利爪一同殺出……
鏡萱瑤只微側其身,魅影般的紫發在空中宛若飛舞的絲綢,只有一點發絲被利爪所斷。
嚓!
只一刀,帶著冰徹凍骨的寒意……
瞬間將撲來的天魔凍成結實的冰塊,半響後,那顆詭異的黑色頭顱滴溜溜從那不似人形的身軀滑落滾下,刀口被割出光滑如刀刃一般平滑的冰面……
就連一點漆黑的血液都沒有流下。
“好生厲害的小娘皮。”
黑暗粘稠如墨……
鏡萱瑤呼吸一滯,周身感官被徹底剝奪,連手中雙劍的輪廓都沉沒在虛無裏——長鋒,細劍……
此刻只餘冰冷的觸感。
“小娘皮,告訴我,你怎會一個人前來此處?
我沒見過你,新來的……不,以那邊的紀律性,不可能讓新兵偷溜出來的,是出來找人的?”
尖細的魔音貼著耳廓鑽進腦髓,帶著令人作嘔的滑膩感。
“是,你倒是來的正好。”
鏡萱瑤絲毫不隱瞞自己的目的……
甚至手持雙劍,還想將對方從陰影中扯出,仔細盤問一番,說不定它知道蕭煙雲的下落。
“現在還在這域外的,除了魔教之人……嗯……確實還有一位。
不過”墨黑的空間裏陣陣嘎嘎怪笑,好似墳頭山上吵鬧的烏鴉,“三位魔將大人,正等著將他撕碎呢……”
鏡萱瑤握著劍柄的指節瞬間繃出青白。
黑暗中看不見她的臉,唯有驟然凍結的空氣發出細碎冰晶凝結的哢啦聲,暴露了那壓抑的怒火。
“找死!”
沒有嘶吼,只有劍刃破風的厲嘯!
她動了,身形在絕對的黑暗中化為一道淩厲的紫影。
凝月長劍橫掃,冰藍色劍氣如月輪乍現,所過之處,粘稠的黑暗竟被凍結出蛛網般的霜白裂痕!
細劍碎星緊隨其後,劍尖疾點,無數冰棱憑空凝結,暴雨般激射向聲音來源的各個方位!
“叮!
叮!
嗤——!”
金鐵交鳴與冰錐入肉的悶響在死寂中爆開。
天魔斥候的怪異身影在黑暗中鬼魅般閃爍,試圖用幻影迷惑……
然而鏡萱瑤根本不為所動,丹鳳眼在濃墨中銳利如鷹,並非用眼看,而是感知著空氣最細微的流動與溫度驟降的區域。
嗤啦!
劍鋒精准地挑開一道襲向肋下的陰風,劍身順勢下壓,冰霜沿著劍刃蔓延……
瞬間凍結了偷襲的利爪虛影……
鏡萱瑤腰肢一擰,動作行雲流水,細劍已如毒蛇吐信,貼著月白劍脊閃電般刺出!
“呃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
絕對的黑暗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
斥候扭曲的身影踉蹌後退,胸口插著細劍,傷口處冰霜正瘋狂蔓延。
鏡萱瑤一步踏前,紫裙翻飛如寒夜怒放的梅花,長劍帶著千鈞之勢,劃破殘留的黑暗,精准地斬向斥候頭顱!
噗!
冰藍色的劍光徹底劈開幻境,斥候醜陋的頭顱飛起……
瞬間被殘餘的劍氣凍成冰雕,又在落地前砰然碎裂。
幻境崩塌,域外荒原刺目的光線湧了進來……
鏡萱瑤持劍而立,雙劍垂落,劍尖滴落著融化的冰水與魔血的混合物……
她胸膛微微起伏,絕美的臉上寒意未消,緊抿的朱唇和眼中未褪的殺意,是方才滔天怒火的唯一證明。
可惡,境界桎梏打破後還沒動過手,一下子沒收住力給它殺了……
這下可麻煩了。
轟隆!
暴虐的雷聲……
那陣仗居然能衝破迷霧的視覺阻礙,無比清晰地刺痛她的雙眼。
天雷,只有天雷才有這樣的威能。
可這域外,還有誰能驅動這煌煌天威?
或者說,是哪位大能在此渡劫?
鏡萱瑤心中隱隱升起一陣不安,直覺告訴她必須去那裏看看。
蓮步推移,自虛空中無花生花,滿天紛飛的殷粉桃花在仙子金蓮腳下飛舞,踏步如流星一般向那天雷滾滾之處飛奔而去。
焦土仍在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臭氧和血肉焦糊的氣味,巨大的深坑中央,冰與火的殘跡交織,空間都殘留著被撕裂的扭曲感,一道紫影裹挾著紛揚的桃花瓣與冰冷飛雪,如利箭般破空而至,輕盈地落在坑緣。
鏡萱瑤黛眉微蹙,紫眸掃過這片狼藉的渡劫絕地,坑底,一個焦黑的身影靜靜躺在另一人身側,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
這般慘烈的景象……
她下意識以為是哪位隱世大能在此衝擊生死關。
然而,當目光觸及坑底那柄斜插在焦土中、劍身佈滿蛛網般鏽紋、卻依舊倔強散發著暗紅魔氣的長劍時……
鏡萱瑤的心猛地一沉。
“紅綾?!”
她低呼出聲,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目光急轉,死死鎖定那個將韓玥護在身下的焦黑人形,縱然身形黢黑,衣衫盡毀……
但那熟悉的輪廓……
瞬間擊碎了她所有的猜測!
“煙雲——!”
驚呼脫口而出,再不見半分千狐首徒的從容清冷……
鏡萱瑤身形一晃,幾乎是踉蹌著撲下深坑。
紛揚的桃花瓣被她周身驟然爆發的寒氣凍在半空,腳下焦土瞬間覆上一層薄霜。
她沖到蕭煙雲身邊,完全顧不上去看韓玥的情況,纖纖玉指帶著冰冷的微光,快如閃電般點向他眉心、心口、丹田幾處大穴!
冰藍色的靈力帶著千狐門獨有的療愈氣息,如涓涓細流,不顧一切地湧入跳動的心脈本源。
怎……怎會如此?
鏡萱瑤震驚無比。
雖然蕭煙雲外形上看著狼狽不堪……
但他的內力靈脈卻十分完好,方才那樣的雷劫,居然都未能傷到他心脈,著實令人咂舌。
指尖傳來的觸感滾燙熾熱……
就算已經知曉懷中之人沒有性命之憂……
鏡萱瑤絕美的臉上依舊難掩血色盡褪,只剩下極致的冰寒與深不見底的擔憂。
“夫君……我帶你回去,我也不會再離開你了。”
溫潤細膩的柔荑撫過他的臉龐,低語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
做完這一切……
她才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的韓玥。
確認對方雖重傷昏迷……
但氣息尚存,便不再猶豫。
素手一揮,漫天被凍住的桃花瓣瞬間彙聚,輕柔卻穩固地將昏迷不醒的蕭煙雲和韓玥托起……
鏡萱瑤周身寒氣更盛,卷起冰雪與桃花,化作一道急切的紫色流光,朝著大夏邊境軍營的方向,破空而去……“現在你都知道了。”
鏡萱瑤側躺在蕭煙雲懷中,像只乖巧溫順的狸奴一般……
蕭煙雲始終都沒有打斷一句話,二人平和淡然地聽著回憶之事,好像在說一件根本與他們毫不相干的逸聞。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會來這裏。”
蕭煙雲摟緊了她纖瘦的臂膀,好似還在懷疑眼前之人是夢中幻想一般。
“我,師父,還有玲兒都來了,映雪身子骨弱,我們就讓她留在家裏了,你若是還不信,我可以扶你去見見師父……嗯,請進。”
鏡萱瑤那雙清明柔美的鳳眼忽然微睜,濯水妖蛇般的身子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
端端正正地站在床頭,清了清嗓子後震聲宣道。
蕭煙雲這才察覺外面好像還有人,似乎已經等了許久了。
“額……我也不是很想打擾你們……
但是小五,陛下在傳喚你……
若是已經無事,還是趕緊過去吧。”
老三撓著頭地探了個腦袋進來,打擾別人夫妻重圓情深意濃的場面實在是讓他尷尬不已,說完就匆匆忙忙撒腿地跑了。
“嗯……你要和我一起去的吧。”
蕭煙雲也看得出來……
她既然願意來到這裏,一定做好了和東方筱了結的打算……
只是東方筱現在根本不記得他們……
他也不知道她打算怎樣解決。
“嗯,走吧,我們一起。”
鏡萱瑤和他並肩而行,俊男靚女一路吸引了無數羨煞旁人的目光。
蕭煙雲一身素白便袍,外罩著件半舊的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
只是行走間,大氅縫隙偶爾泄出纏繞胸腹的繃帶痕跡。
墨發未束,幾縷散在額前,被風拂過時,露出眉宇間那道淡金色的劍紋。
鏡萱瑤行在他身側半步,穿著一身淡紫雲紋月白廣袖長裙……
兩只繡工精緻的六尾狐妖在裙面上翩翩起舞,以細密的軟綿金絲鑲作邊紋,栩栩如生,如瀑青絲垂至腰間……
在兩邊耳畔勾起兩簇小麻花辮系做花環狀……
在後發以玉簪挽作半紮發,幾縷垂柳似的碎發在眼尾掛做垂簾……
更添幾分風姿卓越,盡顯風韻人妻少婦之美……
在聲色肅殺的軍營裏宛如一株驟然綻放的冰蓮,交領束腰的剪裁,將她玲瓏起伏的身段勾勒得驚心動魄,纖腰盈握,裙擺曳地卻纖塵不染,步履間隱有冰晶凝結又消散……
她面容清冷依舊,丹鳳眼微垂,目光卻時不時落在蕭煙雲微蹙的眉間,那專注的神情,將那份高不可攀的仙姿化作了無聲的牽絆。
兩人並肩而行,無需言語,便自成一方天地。
蕭煙雲身形高大……
鏡萱瑤身姿窈窕,玄白與淡紫,一沉穩如山,一清冷如月,奇異地和諧。
幾個正在修補法陣的年輕修士看得呆了,手中的法器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驚醒後慌忙低頭,耳根卻紅透,營帳門簾被悄悄掀開一角,露出幾張女修的臉,目光黏在那對璧人身上,滿是驚歎與掩不住的豔羨。
蕭煙雲似乎察覺到側面的目光,腳步微頓。
鏡萱瑤幾乎同時停下,玉指不著痕跡地虛扶了一下他的肘後,卻是悄悄挽上了他的臂彎……
他側頭看她……
她亦抬眸,四目相對……
他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
她清冷的唇角似乎也軟化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殘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
仿佛連這焦土都生了根,要開出花來。
不遠處,主帥營帳的簾子掀開一道縫隙,韓玥蒼白的面容隱在陰影裏,看著那對在廢墟中漫步的身影,眼神複雜……
最終化為一聲極輕的歎息,撐開了簾子,出帳迎接二人。
“二位還請速速入帳,我主在此等候多時了。”
韓玥面無表情地退至一旁,還為二人拉開了帳簾……
蕭煙雲知道,雖然現在韓玥還是這幅對他視而無睹般的態度……
但已經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她身上少了許多之前的敵意……
而且她沒有用那掩飾自己的假笑,說明她並沒有將他們當做敵人。
“嗯。”
蕭煙雲與鏡萱瑤十指相扣……
二人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這才邁步走進。
帝王營帳內,龍涎香也壓不住彌漫的藥味和某種無形的壓抑,東方筱半倚在厚重的明黃錦緞床帷後,只露出一截搭在繡墩上的玉白皓手,指尖丹蔻如血,蒼白的手背卻隱見青筋。
“草民拜見陛下……”
“免禮了,反正你也不會跪。”
女帝懶散的聲音從白紗圍簾後傳來,東方筱依舊側躺帷帳之內……
那婀娜多姿的倩影足以讓天下所有男人為之傾倒,任何一個男人就算身邊也已經有了像鏡萱瑤這種級別的美人,也無可厚非的會被這若隱若現的豐腴身姿勾引地魂不守舍。
“陛下。”
鏡萱瑤自然是“第一次”見東方筱……
她已經完全有了心理準備……
無論是平靜的面容還是挺拔的身形都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拘謹之處。
“你叫……
蕭煙雲?
是不是?”
東方筱短暫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了他的名字。
“是。”
“孤只遣你一人來,為何還有她人?”
女帝這番話並非不悅……
只是對他不遵照自己旨意的問責……
她好歹是一國之君,下達的命令不該有任何差錯。
“萱瑤是我結發之妻,賤內擔憂在下身體抱恙……
所以隨同前來,還請陛下見諒。”
“……原來你已有妻妾。”
東方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那玉蔥纖手移至下顎,輕輕捏起自己的下巴,沉思良久,“你……
可願再添一妾?”
“妾?”
蕭煙雲和鏡萱瑤都是一愣……
而此時一直站在門口的韓玥卻是像個小女人一般,一手摸著自己的臂膀,一邊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
“韓卿乃朕股肱,”
女帝的聲音透過帷幕傳來,帶著久病的微啞,卻依舊有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像冰冷的玉器相擊:
“今日受你所恩,能突破至渡劫之境,你與她實力相當無二,又有救命之恩,孤本想就此為契,令你二位結為道侶,韓卿也好回報恩情……既然你已有家室……
那可有納妾之意?”
“……”
蕭煙雲沒有說話,冗長的沉默就連東方筱也感到絲毫的不耐煩。
“蕭煙雲,你要知道一位修士要想高進突破,越是境界高深越是難以突破,現如今這神州大地,渡劫之境強者不過寥寥三位——
千狐門宗主,摘星狐仙蘇夢璃,萬劍宗劍仙林鳳,前齊梁國國君長孫瓚,你這番舉動,是讓她踏入了足以傲世這片神州大地的境界,你給了她一場永世難報的恩情……
她身為大夏之官,同樣也是你給了大夏一份恩情,讓她委身於你……
甚至還可以說與你不公……這樣……
若是你還有什麼需求……
儘管再提,只要是大夏能提供的,孤都能給你找回來!”
女帝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
但蕭煙雲的內心卻十分平靜……
他幾乎連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不,陛下,我救下韓大人,並非是垂涎她的美色,也並非貪圖大夏的回報。”
“你什麼意思?!”
東方筱的語氣瞬間轉冷……
即使蕭煙雲的態度非常無私無畏……
但在東方筱這個帝王看來……
這是一種不屑和挑釁,對於她——坐擁神州半壁江山的帝王權勢的挑釁。
蕭煙雲立在帳中,玄氅下的身形挺直如松。
鏡萱瑤靜立其側半步,紫裙如凝凍的深潭,丹鳳眼低垂,卻將周身氣息收斂至極致……
仿佛一觸即發的弦。
帳內死寂了一瞬。
“陛下,恕難從命。”
“放肆!”
一聲厲叱如同驚雷炸響!
厚重的簾幕被一股狂暴的罡氣猛地撕裂!
東方筱的身影驟然出現在帳中……
她只著素白中衣,外罩一件黑紅龍紋罩袍,長髮未綰,散亂地披在肩頭,臉色是病態的潮紅,眼中卻燃燒著被冒犯的、屬於帝王的熊熊怒火!
“好一個並非垂涎她的美色,好一個並非貪圖大夏的回報!
蕭煙雲,你這是藐視天恩!
是在打孤的臉!”
話音未落……
她玉掌已裹挾著刺目的金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悍然拍向蕭煙雲胸口!
這一掌含怒而發,隱有龍吟之聲!
勁風撲面……
蕭煙雲瞳孔驟縮,身體本能地想要閃避……
但身後便是鏡萱瑤!
他沉喝一聲,體內殘餘的靈力瘋狂湧動,玄裳鼓蕩,雙掌瞬間覆上一層厚重的靈力,不退反進,硬撼而上!
鏡萱瑤的反應更快!
在東方筱拍案而起的刹那……
她周身寒氣已如實質般爆發,素手翻飛如蝶,一長一細兩柄冰劍瞬間入手,並未直刺女帝,而是劃出兩道玄奧的軌跡,冰藍色的劍光交織成一面巨大,急速旋轉的冰蓮盾,橫亙在蕭煙雲身前!
轟——!!
金光巨掌狠狠拍在冰蓮盾上!
刺眼的光芒瞬間吞噬了營帳!
冰屑與碎裂的金光瘋狂四濺!
冰蓮盾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鏡萱瑤悶哼一聲,絕美的臉上血色盡褪,虎口崩裂,鮮血染紅了冰玉劍柄,紫裙被狂暴的氣流撕開數道裂口。
蕭煙雲的雙掌也重重印在了冰蓮盾之後,玄冰之力與殘存的靈力混合著注入,硬生生頂住了那沛然莫禦的帝皇之威!
僵持不過一瞬!
“噗——!”
東方筱臉上的潮紅瞬間轉為駭人的金紙色,一口滾燙的鮮血毫無徵兆地狂噴而出!
重傷未愈的她強行催動靈力的反噬和積壓的舊傷如同火山般在她體內轟然爆發!
她拍出的金光巨掌驟然潰散,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倒飛,周身氣機瞬間紊亂萎靡!
她舊傷復發得太快太猛!
蕭煙雲和鏡萱瑤正全力抗衡她含怒的一擊,力量正處於舊力剛發、新力未生的關口!
鏡萱瑤的冰蓮盾在失去對抗目標後,殘餘的冰寒劍氣本能地向前反沖!
蕭煙雲頂在盾後的雙掌也因驟然失去目標而收勢不及,凝聚的掌力向前一送!
兩道力量,一冰寒一剛猛。
雖已是強弩之末,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因重傷反噬而毫無防禦的東方筱身上!
“呃啊——!”
東方筱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被這兩股力量撞得倒飛速度更快,狠狠砸回那張帝王床榻之上!
華麗的錦被被扯落,金線繡成的龍紋沾染上刺目的鮮血。
她蜷縮在淩亂的床榻間,劇烈地咳嗽著。
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更多的血沫,染紅了明黃的床榻,再不見半分帝王的威嚴,只剩下重傷垂死的狼狽與脆弱,黑紅的龍袍上,已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花紋,如紅梅綻開,觸目驚心。
營帳內死一般寂靜,只剩下東方筱痛苦的喘息和咳血聲。
“陛下!!”
韓玥都還未出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煞白了她英氣十足的面龐,眨眼間便閃現至她身邊,灌入靈力護主心脈……
自己效忠一生的主人此刻從未有過的狼狽虛弱……
而自己卻因一時的心焦意亂而怠忽職守。
“大膽賊子!
竟敢行刺陛下!”
幾乎同一瞬間,一位身著金鱗羽甲,白首長須的老人的身影如閃電般在行軍中劃出一道隆隆震雷,隨著老人震天撼地的怒吼,幾乎全部將士提刀拔劍……
這群沒有任何人在金丹境以下的高階修士將營寨圍了個水泄不通……
無論任何人都不可能從這裏逃走。
“咳……退下!”
然而,東方筱卻在韓玥的攙扶下站直了病骨支離的身子……
她還是以高傲不屈的帝王姿態,以最厲聲威嚴的聲音喝退他們。
“可是……陛下……”
“孤要你們……退下!
咳!!
想造反嗎?!”
最後,這一句控訴下來,沒有人敢不退,老將軍只能將目光冷冷地轉向蕭鏡二人,抬手命令將士們回營收兵。
“出去,都給孤……滾出去。”
東方筱惡狠狠地瞪視了他們二人一眼,又被韓玥扶著躺回床榻,期間劇烈嗆血的咳嗽不停。
“你們出去吧。”
韓玥替東方筱下達了逐客令……
蕭煙雲從懷中掏出一瓶藥,十分自然地放在床榻前,不吭一聲地轉頭離去。
“……這一掌,算我還你的……
即使你不記得了。”
鏡萱瑤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跟著蕭煙雲漠然離去。
現在的東方筱,狼狽,脆弱……
就算拼盡全力想要維持那顆高傲的自尊都是如此的困難……
就連鏡萱瑤看見這一幕……
那本該冷漠的眼神都緩和了幾分。
“又來了……額呃!!
心好痛!!”
而在四下無人的帝王營帳裏,東方筱要承受的痛苦遠遠不止這些……
那兩年前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苦情咒再次為她奉上鑽心刻骨的疼痛……
這份由仙人為她種下的惡果,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煙雲。”
而另一邊……
鏡萱瑤一直跟在蕭煙雲身後,但她發現他們似乎並沒有朝著他或者她的營地走去……
蕭煙雲似乎只是在漫無目的地走著。
“煙雲!啊!”
鏡萱瑤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卻是嚇了她一跳——自己握住的是一只捏做石塊般緊繃的鐵拳,還帶著些微驚顫般的痙攣,好似那戈壁灘上被地震激起抖動的巨石……
而自己的手掌摸到他的拳頭那一刻,一灘粘稠的液體沾上了她的手,鮮紅,刺鼻,腥甜。
他在悔恨,只有悔恨會讓他這般痛苦難過,是剛才自己沒及時收手?
還是其他什麼……
更深層的原因?
但此刻鏡萱瑤已經知道了……
那個女人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了……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代替得了。
“萱瑤……”
“你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鏡萱瑤先行一步打斷了他……
這句話瞬間懟的他啞口無言——是的……
他已經對這個女孩說的夠多了,現在只有她對他說,只有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我會自己去看,”
鏡萱瑤十分平靜地繼續說道:
“這才是我來到這裏的原因,我要親眼看看……
她到底有沒有值得你為她如此傾心的理由……
若是你真的只是看中她的身份地位,說明你不過是個迂腐膚淺之輩,我們……或許真的緣止於此。”
“但。
如果她真的能有足以令我心悅誠服的魅力,或許我會試著原諒她,試著……接受她……
至少我會願意去嘗試。”
鏡萱瑤重新握起了他的手,柔和地用手指掰開他緊攥的拳掌……
在眼前這個柔情似水的女子溫柔的引導下……
蕭煙雲再有任何苦悶也一掃而空,乖乖地任她攤開自己被指甲嵌得鮮血淋漓的手掌。
女人嬌軟的柔荑撫在他手上,指尖劃過之處,傷口盡數消失癒合。
“還疼嗎?”
“當然不疼。”
蕭煙雲撫上妻子的臉頰,心中只剩下被她的柔情填滿的溫暖……“老將軍好大的火氣,大夏原來就是這麼個待客之道嗎?”
千狐門一行人剛在這邊蠻之地落穩腳跟,卻突然被肅殺之氣凍結,白髮老將鬚髮戟張,玄鐵重甲上還帶著前線的血鏽,身後百名黑甲親兵列陣如刀……
他手中青劍劍尖直指蘇夢璃——“蘇夢璃!
交出逆賊!
謀刺聖躬,罪不容誅!”
蘇夢璃赤發未綰,僅斜插一支九尾狐血玉簪,深紅宮裙迤邐曳地,狐尾輕擺間便將那沖天煞氣壓下半分……
狐妖手持花面摺扇,半掩禍國殃民的傾世容貌,只露出那妖媚至極,淺畫亮紅眼影的細長狐狸眼。
“老將軍息怒。”
嗓音甜膩如蜜,狐眼彎成月牙,眸光卻冰寒刺骨,“陛下龍體欠安,本座亦憂心如焚……
只是這‘謀刺’二字從何說起?”
“方才有人膽敢在陛下帳下意圖行刺,其中一人便是你蘇夢璃座下首徒,另一人……
可有人親眼所見,也是你徒弟幾日前於城外帶回之人,你還有什麼話說!”
“愚徒萱瑤與煙雲……
可是拼死從雷劫下救回了韓指揮使,又怎會傷及陛下鳳體?
怕不是……陛下憂勞過度,舊疾驟發,旁人看岔了?”
“巧舌如簧!”
老將軍鬚髮怒張,青劍破空嗡鳴震顫,“眾目睽睽!
那逆賊掌擊聖軀!
爾等狐媚,還想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
蘇夢璃摺扇瞬合……
那扇面破空劃出的劈啪聲響仿佛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面對如此指控……
狐妖也收起了假惺惺的八面玲瓏,“本座可是聽說,陛下分明是舊傷反噬在先,力竭而倒,愚徒夫婦猝不及防,力有未逮,何來行刺一說?!”
“妖婦!
安敢辱及陛下!”
老將軍目眥欲裂,劍鋒裹挾著開山裂石之力,化作一道烏光直刺蘇夢璃心口!
劍氣撕裂空氣,卷起滿地碎石!
千狐門弟子驚呼未起,一道玄白身影已如鬼魅般橫亙在蘇夢璃身前!
他甚至未拔劍,僅以右掌悍然抓向那奪命劍氣!
浩蕩磅礴的靈力在掌心瞬間凝結成一面旋轉的太極罡盾!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
狂暴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轟然爆開!
黑甲親兵被震得連連後退,千狐門營地的旗杆應聲折斷!
老將軍只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與刺骨冰寒順著矛杆倒沖而回,震得他雙臂發麻,虎口崩裂!
他驚駭抬頭,正對上蕭煙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男人的面容怒不可遏,雙眼中的怒火似是蓄勢待發的火山一般……
仿佛蟄伏的洪荒凶獸睜開了眼。
“退後!
誰敢動千狐門一人,”
蕭煙雲踏前一步,玄氅無風自動,周身散發的煞氣竟比老將軍身經百戰的鐵血之氣更加酷烈霸道:
“我就殺了誰!”
“師父,我們來晚了。”
鏡萱瑤與蕭煙雲一同護在千狐門眾人前,倒是令蘇夢璃這個千狐門掌門吃了一驚。
真沒想到。
這種時候居然還要靠兩個外族人為我千狐門出頭。
感慨之餘……
更多的還是發自內心的感動……
自己的眼光果然從來都沒有出錯。
老將軍被他氣勢所懾,竟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老臉漲得通紅,羞怒交加:
“反了!
反了!
給老夫拿下此獠!”
黑甲親兵齊聲怒吼,刀槍並舉!
千狐門弟子亦紛紛亮出法器,冰霜與狐火瞬間彌漫!
眼看一場血腥火拼就要爆發!
千鈞一髮之際,營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粗豪狂放的大笑,壓過了所有刀劍出鞘的銳鳴!
“哈哈哈哈!
趙破虜!
你這老烏龜,幾時學會帶兵堵人家娘子軍的大門了?
臊不臊得慌!”
聲如洪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只見韓雲少帶著他那把斬龍劍,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獨臂的袖管空蕩蕩地隨風晃著……
滿臉虯髯,衣襟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和幾道猙獰舊疤,濃烈的酒氣隔著老遠都能聞到,同行而來的,還有他的部下——
“小五,你這簍子捅的夠大的,密謀弑君,你可真有本事。”
“你們跟著來做什麼,不想被牽連就趕緊離開!”
一看老大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蕭煙雲厲聲呵斥道。
“韓都督都來了,我們不來就太不夠意思了,小五,你就告訴我們……
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老二和老三也和他站在了一起……
但他們還是希望能相信眼前這個後輩。
“絕對是假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刺殺陛下。”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韓瘋子!
你……你要作甚?!”
趙破虜看清來人,尤其是他身後,那幾個兇神惡煞的舊部,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韓雲少雖然瘋癲……
但他在邊境底層軍士和那些亡命徒中威望極高,是塊極其難啃的滾刀肉!
“作甚?”
韓雲少把明晃晃的斬龍劍往地上一杵,青石板頓時裂開蛛網。
“老子來還人情!”
他獨臂一指被黑甲兵圍在核心的蕭煙雲,“他救過我女兒……
這理由夠不夠?”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順著鬍鬚淌下,環視趙破虜的黑甲兵,眼神陡然變得如刀鋒般銳利:
“趙老烏龜,帶著你的鐵王八殼子,滾蛋!
再敢動他們一根汗毛……”
一陣翻雲覆海般的氣流從韓雲少身上爆開,“劍聖”的壓迫在一瞬間鋪張向四面八方,好像一道深海之中席捲萬物的漩渦,以那龍骨為柄的斬龍劍為中心,要將這裏的一切都撕碎一般暴虐。
蕭煙雲一排也齊齊上前一步……
而他們身後,也有著所有千狐門的宗門精銳,加上蘇夢璃這一位絕世無雙的渡劫境強者。
雖然沒有呐喊……
但那無聲的壓迫感和驟然鎖定的殺意,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趙破虜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韓雲少:
“韓瘋子!
你……你包庇逆賊!
等同謀反!”
“哈哈哈哈哈!
想定老夫的罪,打得過我再說!”
場面瞬間變得無比詭異!
趙破虜的正規軍,韓雲少的亡命徒,千狐門的修士,三方鼎立,劍拔弩張,殺氣彌漫得幾乎要點燃空氣!
蕭煙雲護在蘇夢璃身前……
鏡萱瑤雙劍在手,眼神冰冷,蘇夢璃紅唇微勾,一副勝券在握的悠然模樣。
“都住手——!!”
那聲沙啞卻飽含極致怒火與痛楚的厲喝,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
營門處,韓玥卓然而立。
一身玄底金紋的嶄新指揮使官袍,襯得她身姿挺拔如青松,面色紅潤,氣息悠長深邃,隱隱透出剛突破境界、尚未完全內斂的磅礴威壓——渡劫境的靈光在她周身流轉,形成無形的力場,讓靠近的士兵都感到呼吸微窒。
她手中並未握著那把隨身佩戴的繡春刀……
那柄象徵北鎮撫司權柄的短刃……
此刻正懸浮在她身側尺許,刀身嗡鳴,散發著淩厲無匹的靈力,刀尖低垂,卻牢牢指向地面,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束縛著的凶獸。
她那雙標誌性的丹鳳眼……
此刻再無半分虛弱與疲憊,精光四射,銳利如鷹隼,掃視全場!
目光所及之處……
無論是趙破虜的親兵還是韓雲少的部下,都不由自主地避開了鋒芒……
那目光中燃燒的,是純粹的、冰冷的怒火,是權力被挑戰、秩序被攪亂的極致不悅!
“趙破虜!”
她的聲音清晰、穩定,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威嚴,“收起你的兵刃!
此地乃千狐門友軍駐地,豈容你帶兵擅闖,刀兵相向?!
你想做什麼?
逼反友軍,陷我軍於不義嗎?!”
字字如錘,敲在趙破虜心頭。
她的目光隨即轉向韓雲少,眼神更加冰冷銳利:
“韓雲少!
帶著你的人,立刻離開!
此地乃軍營重地,容不得你嘯聚私鬥,擾亂軍法!”
最後,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蕭煙雲和鏡萱瑤身上,尤其是在看到鏡萱瑤扶著蕭煙雲手臂的畫面時,那目光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瀾,隨即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蕭煙雲……
鏡萱瑤!
陛下之事,自有聖裁!
爾等若再捲入私鬥,休怪本指揮使軍法無情!”
她猛地抬手,並未觸碰……
但懸浮的短刀卻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嗡鳴!
刀刃爆發出刺目的血光,恐怖的劍壓如同實質的山嶽轟然壓下!
地面塵土呈環狀向外猛烈擴散!
在場所有人,包括趙破虜和韓雲少,都感到心頭一沉……
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按住!
“違令者——斬!”
最後兩個字,伴隨著血刀驟然拔高三寸的恐怖威壓,如同九幽寒冰,凍結了所有人的反抗之心!
趙破虜臉色由青轉白,看著韓玥周身那屬於渡劫境強者的磅礴氣息和那柄殺氣沖霄的繡春刀,所有的憤怒和憋屈都被強行壓下……
他明白……
此刻的韓玥,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力量前所未有的強,決心也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狠狠一跺腳,幾乎是咬著牙嘶吼——“撤!!”
黑甲兵潮水般退去。
韓雲少被那股恐怖的壓力和女兒那冰冷到極致的目光逼視著,獨臂緊了緊手中的白劍……
他似是想對女兒說些什麼……
但一想到方才她對自己那般冷漠至極的話語,任何話都只能在口中化作煙消雲散。
營地瞬間死寂,懸浮的血刀緩緩落下,被韓玥穩穩握在手中,刀身上的血光與威壓瞬間收斂……
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持劍而立,飛魚服玄袍金紋,身姿筆挺如槍,渡劫境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屏障籠罩著營地。
她沒有再看任何人,目光平視前方,轉身,步伐沉穩有力……
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青石板上,消失在營門之外。
“結束了……”
“你先回去吧,我就在這裏。”
鏡萱瑤已經可以毫不羞澀地對他敞開心扉地說出這種話了……
就算身邊有人在看著……
她也希望自己能對他說出這些話。
“嗯,我知道。”
“得了,沒什麼看的了老二老三,走吧走吧!”
老大非常識趣地拖著兩兄弟走在最前面,遠遠的就聽不見這倆不害臊地秀恩愛,眼不見心不煩。
“你有個很好的妻子。”
回營地的路上,結果就只剩下了韓雲少和他……
蕭煙雲也對他們父女二人的關係十分困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韓玥對她的父親這般恨之入骨?
“那你呢,你離開她那麼久,後悔嗎?”
“後悔,也不後悔,”
韓雲少哀歎道:
“她不過是個凡人……
而我當時已經是半步元嬰,我和她已經是天壤之別、雲泥之別……
但……我還是愛上了她,對,愛上了一個凡人……
她是我見過最美麗……
最值得我珍視的女人……
可偏偏老天爺卻憎恨她……
她才二十歲,就飽受病痛之苦。”
“我還有數百年的壽元……
可她只剩下短短數年,我不甘心……
就算她沒有靈根……
就算我無法於她白頭偕老,我也不忍看見她紅顏薄命,香消玉殞……
可是啊……我就算是斬了龍,成了所謂的‘劍聖’,還是救不得她的命……”
“後來,我聽說萬劍宗有一密宗……
就算沒有靈根的凡人也能適用,能排萬毒之體,從此百病不侵,於是我殺上萬劍宗,只為求得一法……
但萬劍宗以劍問道,想要秘法,必須贏。”
“可我輸了……”
韓雲少吐出一口熱騰騰的濁氣,好似將半生的蹉跎都化作一團白霧,“我贏了無數無數場對決……
可偏偏那場輸了,還被人斬斷了一臂……呵呵,真是可笑。”
“我豈會甘心,我怎能甘心!
可我找到摘星狐仙,我問她……那狐妖卻說,這是我的命——這是她的命……命!
誰給我的命?!
仙人?
天道?
我不甘心啊……”
“她最後還是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
韓雲少眼角流下一滴濁淚……
這位鐵血硬漢終究敗在了自己的回憶之中,“我對不起她……
但更對不起的,還是我的女兒……
直到一年前我才第一次見到她。
那時候的我就知道,我剩下的時日裏,都要為她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