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鎏金博山爐溢出第三縷青煙時,蘇夢璃的狐尾正懶洋洋掃過貴妃榻邊的冰裂紋瓷枕。
妃色宮裙滑落半幅,堆在榻沿的褶襇似揉皺的牡丹瓣,赤發潑墨般垂落在金線繡九尾紋的軟墊上。
她支著下頜的玉臂綴滿纏絲瑪瑙鐲,指尖捏著枚龜甲銅錢,漫不經心拋向半空——銅錢穿過香爐青煙,竟在空中凝出幅紫微鬥數星圖。
“南國三千裏,宜辰時……”
金瞳半闔的眸光忽地凝滯。
銅錢突然偏離軌跡,將星圖攪成亂流。
最後一線夕照恰在此刻刺穿十二重鮫綃簾,把懸浮的銅錢釘在牆上,投下的影子赫然是一顆完全不起眼的石子,九條狐尾倏然炸開,雪白絨毛拂翻了案頭琉璃盞,冰鎮葡萄滾落滿地……
在青玉磚上碾出暗紅的血漬。
“怎會……”
丹蔻掐進掌心,龜甲裂紋滲出絲妖血。
她翻身坐起時,發間銜珠金步搖撞出碎玉聲,煙霧凝成的卦象扭曲成鎖鏈狀,腕上的縛妖索紋路重合。
最長的狐尾無意識卷住占星盤,盤面銀砂突然聚成天煞孤星位,將原本算好的吉時吉方悉數吞沒,殿外忽起陰風,吹熄了東南角的火燈。
“何人竟有如此凶煞之相?!”
蘇夢璃赤足踏過滿地星砂,足踝銀鈴響到第七聲時,銅錢終於墜落。
那枚開元通寶不偏不倚卡在地磚縫隙,錢孔滲出的血珠正緩緩爬向著凶煞非凡的卦位。
她俯身欲拾,耳尖白毛卻突然豎起——那卦象又向她左起三尺偏移而去……
這次竟然非常明確地向她指明了一個方向。
“……本座倒要看看……
這到底有什麼凶煞之處!”
蘇夢璃不怕反怒……
這世上能威脅到她的人可少之又少……
她倒要看看這凶相究竟是何為。
隻身飛向卦象所指之處。
不過須臾片刻,這裏雖不至於人跡罕至……
但卻是千狐門不曾探手之處……
而這裏居然還有不少山野修士長居此處……
就連她這個宗主也不知這裏何時出了這麼個地方。
魔氣……這裏有魔教妖人。
蘇夢璃瞬間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但也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更加心生怒意——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教妖徒,連我千狐門都不放在眼裏!
循跡而至……
只見其中隱匿之處有一座凡人難以察覺的小樓,從外面看不過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古董店……
只不過有一點禁制在上……
就算是築基期的修士,稍微注意一點也會察覺到這裏。
店門口有一副古樸大氣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阡陌堂。
吱呀——
蘇夢璃沒有直接踢門而入,身為一宗之主……
她有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區區魔教妖人……
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哎呀,今天可真是來了位大客人呢……”
妖嬈嫵媚的聲音從後堂傳來,一位身著紫金靚麗旗袍,面容姣好的女人邁著貓步緩緩走來——
暮色漫過她裙裾時,金絲合歡紋在絳紗下若隱若現,黑底織金面料緊束腰身,裙擺卻用西域貢的冰蠶絲裁成……
行動間透出裏襯石榴紅的褻褲,恰似將熄的炭火裹在玄鐵裏,鵝蛋臉被鬢邊銀蝶步搖映得冷白,蝶翼薄如初春新葉,觸鬚墜著的東珠隨步伐輕晃……
在耳垂投下顫巍巍的影,倒與桃花眼裏流轉的春水相映成趣。
半挽的墮馬髻斜插五蝠獻壽紋玉梳,餘下青絲潑墨般垂至腰際。
發間銀絲編就的蝶形發帶隨風揚起,露出頸後刺著的半幅合歡花……
那朱色妖紋順著脊骨沒入交領深處,倒似把曼珠沙華種在了冰肌上。
最妙是晃臀迎面走來時的風致,石榴紅短袖滑落肘間,露出小臂纏著的金鈴銀鏈……
那銀鏈非是閨閣之物,每環皆鏨著苗疆情蠱符,隨她指尖撫過臺面上的鎏金酒樽發出細碎清響,裙裾高開叉處本應露出肌膚,卻襯著條墨色燈籠絝,絝腳用金線繡著百蝶穿花紋,燭火一照恍如活物振翅。
蘇夢璃非常清晰地能聞出來她身上的氣味——那獨屬於魔教妖女的煞氣,還帶著一股子妖媚的騷味。
還是合歡宗的。
但她明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天煞孤星……
但此女一定和他有著莫大的關聯。
“既然看見本座,為何不跑?
為何不怕?”
蘇夢璃可沒心思對這種人展現自己嫵媚的一面,直接將自己渡劫期的威壓滲透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對方不過是個半步化神的元嬰修士……
自己想殺她,宛若碾死一只螞蟻。
“呵呵,渡劫大能想要小女子的命,不是輕而易舉?
如若想殺小女子,還請動手吧。”
女人絲毫沒有一點驚慌,反而還不慌不忙地拿起毛撣清理起桌上古董的灰塵……
那完全無視她的態度更是完全無所忌憚一般冷靜。
不像是裝的,難道這裏還有別的魔教狂徒?
蘇夢璃立刻放大神識,方圓百里都被她搜了個遍,只有眼前這個女人才有這股毫不掩飾的魔教氣息。
“本座聽聞,魔教阡陌堂遍佈神州,只要求人辦事,尋物殺人,只要報酬到位,什麼事都能辦。”
蘇夢璃收起了一身的威懾,忽然問道。
“原來閣下也是來求人辦事的,還請放心,阡陌堂一手交錢,一手辦事,只要報酬到位,無所不能……”
女人掩嘴憨笑著,絲毫不在意方才發生的事,立刻擺出了老闆娘的姿態,精明的眼神好奇地盯著她,好似她才是狐狸精一般狡猾,“那麼……
這位客人,您是要……?”
“你可有認識某個命中帶煞的人?”
蘇夢璃開門見山地問道。
“原來是小女子的家事……
可小女子並不認識什麼命中帶煞的人呢。”
“你不想說,還是你不知道?
或者是,你不記得?”
蘇夢璃依舊心生疑慮。
“呵呵,閣下如此篤定……
那小女子信便是了……
若是今後有遇到什麼煞星,還望閣下出手相助呢。
恕小女子貿然,這人和閣下有何關係?”
“此人天煞非凡,卻命不該絕,與世間命裏交錯……
可此人乃天機中的天機……
就連本座也難以窺探,不……恐怕連先師都難以窺探。”
“呵呵,連‘摘星折月’都難以蔔算?
那可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女人饒有興致地抬首望月,似是在想像這到底是何等絕代天驕。
“本座只能蔔算到他未來可能的軌跡……
但唯有一條,本座非常確信。”
蘇夢璃那雙嫵媚妖嬈的金瞳狐眼忽然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哦?莫非與小女子有關?”
“他……一定會加入魔教。”
蘇夢璃非常不願承認……
但她所蔔算出的這條軌跡已經是“既定的結果”,非人為可扭轉的必然。
“一定會加入魔教……”
“……你叫什麼名字?”
蘇夢璃頓了頓……
最後還是想探明對方的身份。
“小女,月千尋。”
——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
黃曆上面寫著——
正月廿六,沖龍煞北,澗下水,收執位,東方氐土貉,大凶,忌,諸事不宜。
氐土貘,氐星造作主災凶……
若是婚姻離別散。
“帶她走。”
那擲地有聲的三個字,成為了她決心與他一刀兩斷的訣別。
“你不喝,孤自己喝。”
酒水從她喉中一道又一道滾下……
她再次在他面前將那半壇醉生夢死一飲而盡。
每一次……
他都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她喝光,忘卻一切,然後離開。
夢,醒了。
這裏離大夏邊境只剩不到十裏地……
為了掩人耳目……
蕭煙雲決定最後,這段路乘凡人的馬車到達,久違的淺眠了一會兒,沒想到又夢見了那一天。
邊塞,和每一個國家的邊塞都一樣,荒涼,寥無人煙,黃沙滿天飛,沒有人願意來到這種地方定居,除了不堪入目的世間絕境和悲苦的生活,還有來自域外惡魔的殘忍利爪……
在這裏除了苦難,你什麼都得不到。
“你真是個混蛋。”
一聲銀鈴似的悅耳俏音脫口而出的謾罵,與一陣彌漫的紅霧在蕭煙雲的對座凝成實質,高馬尾紅衣少女背負鏽劍,眼神冷漠地盯著他。
“這是我和她的事。”
蕭煙雲並沒有因為她的發難而怯軟。
“呵,和誰?
鏡萱瑤?
還是東方筱?
這兩人你總要放手一個,現在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不是嗎,拋棄對你毫無用途的糟糠之妻,投入絕世無雙的大夏女帝的懷抱……
這兩人誰對你更有利顯而易見不是嗎……呃!”
“夠了!
你給我住口!”
蕭煙雲再也聽不下這女人的瘋言瘋語……
瞬間提臂死死抵住她柔若無骨的咽喉,只要再稍稍用力仿佛都能直接將她的脖子折斷一般。
“呵……有一天,連我也對你沒了價值,你也會像這樣把我隨意拋棄。”
女孩不怒反笑,迎面對上那雙似是要殺人般的恐怖黑眸,無形的烈焰在漆黑如墨般的眸子間閃爍,倒映在女孩星斗般明亮的杏眼之中。
“你!”
蕭煙雲正要發怒,忽然回味到了她方才話中的意味……
可女孩還是一副兇惡的模樣……
這幅偽裝從她第一次出現開始,就從未在他面前褪下過。
蕭煙雲鬆開頂住喉嚨的手腕。
這種馬車也正好停下……
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紅綾,”
抓過她背後的鏽劍……
在下車的瞬間,他回頭看向還在疑惑為何他沒有發火的紅綾……
蕭煙雲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足以讓她放下戒備……
這女孩身上的秘密太多……
但他想讓她知道……
自己從未將她視作敵人。
“我不會丟下你們任何一個人的。”
“你……切。”
女孩愣了愣神,輕啐一口,化作一團紅霧再次消散無蹤。
“一共三十文錢,老爺。”
駕車的老人向蕭煙雲點了點頭,歲月的風霜和塵沙一起鑲嵌在他那如枯藤老木般的面龐上,像他這樣依舊堅持在這裏的原住民……
甚至還是凡人已經不多了。
“多謝。”
蕭煙雲拿出一錠銀子,不顧反對塞進了他的口袋裏,錢財於修士不過身外之物,對於他們而言卻是救命稻草。
“多謝老爺!
多謝老爺!”
遠遠望去,便是那綿延不絕如巍峨泰山般的邊境長城。
殘陽將墜時,萬裏龍脊長城正泛起靛青色的咒光。
百丈高的城牆通體以昆侖玄鐵澆築,表面浮凸著女帝親手刻印的“鎮魔箓”,每個篆字大如車蓋,筆鋒轉折處嵌著北海蛟珠。
此刻符文正隨暮色漸深流轉不息,字縫間滲出冰藍靈氣,所過之處黃沙皆凝成琉璃狀的硬殼……
這是天魔穢氣觸到封印時的異象。
狂風卷起戈壁灘的礫石,撞在城垛箭孔上迸出火星。
城牆腳下堆積的並非普通沙土,而是百年間被咒光淨化的天魔骸骨粉……
慘白砂礫中偶爾露出半截扭曲的角或指骨,戍邊修士的符甲在颶風中獵獵作響,每人胸前銅鏡皆映著血色晚霞,遠遠望去恍如城牆上睜開千萬只赤瞳。
“丙三陣換防!”
都統的吼聲混著沙暴傳來。
一隊背負七星劍的修士踏著城牆內壁疾行,足下靈氣在玄鐵面烙出蓮花狀焦痕,途經女帝封印核心陣眼時,紛紛掐訣向正中那尊九頭十八臂的鎮魔像行禮——石像掌心托著的渾天儀正滲出金液……
那是測算天魔潮強度的劫數汞,昨日已漫過“大凶”刻度,炊煙從甕城箭樓後升起時,戍卒們正用丹火淬煉破魔箭。
箭簇浸泡的並非黑狗血,而是從城牆薅下的天魔角粉末,淬火青煙與沙暴糾纏成猙獰獸形,又被巡邏修士的劍光劈散……
糧草官敲響夔皮鼓的瞬間,所有符甲胸鏡同時轉向正北——地平線盡頭隱約浮出灰霧,霧中傳來指甲刮擦青銅鼎的刺耳聲響。
值夜的修士突然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雉堞的窺天鏡上,鏡面映出的並非塞外景象,而是女帝封印層下的真實畫面:無數骯髒無比,形貌醜惡的天魔正用骨刃剮蹭結界,它們潰爛的臉龐擠在咒文縫隙間,膿液滴落處玄鐵竟生出黴斑似的綠鏽……
更深處有山巒大小的陰影蠕動。
每次震顫都引得渾天儀金液暴漲三寸。
黃昏逐漸散去,第一縷天魔穢氣穿透結界裂縫。
戍邊大修士的劍陣尚未結成……
那道灰霧已凝成三頭巨犬撲向箭樓,就在此時……
女帝親題的“鎮”字突然迸發紫微星輝,將犬首釘死在城牆外三百丈處——那裏頃刻間隆起沙丘,仔細看去竟是座由天魔殘肢堆成的京觀。
到處都是魔氣。
這是蕭煙雲唯一的感受……
這裏已經完全被天魔的氣息侵染,如若不是長城和守衛在這裏的將士們將如此令人惡寒的殺戮野獸全部阻擋在外。
“站住!
駐軍之地,閑雜人等莫要在此處閒逛!”
還未及軍營,附近巡邏的衛兵就察覺到了他……
這些人同樣看不出他的修為多少,只當他是迷路逛到這裏的凡人,立刻下達了驅逐令。
“二位道友,鄙人是受萬劍宗請柬,來援助各位的。”
蕭煙雲拿出林鳳的信箋,交予衛兵確認,幾人面面相覷,反復對照蕭煙雲確認多次……
但依舊不太相信。
“你等著,我去稟告將軍大人……”
“不必如此麻煩!”
這時,一聲雄厚敞亮的嗓音震懾雲霄,驚飛無數寒鴉……
眾人皆驚而望去——一位身形魁梧,年過半百的精壯老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半白長髮披散身後,一宛如地獄惡鬼,破爛道袍隨意披散身間,一身盡是橫七豎八的刀痕劍疤……
然而身材筆挺,全無頹然之色,兇惡之間竟能看出些許仙風道骨。
還有他那消失的半只右臂……
這讓蕭煙雲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當初他剛剛下山時就一言不合與他開打……
最後忽然失心發瘋在日月潭與倒影練劍的瘋魔老人。
“臭小子,還記得我否?!”
老人筆挺身姿如泰山一般站立他身前,幾乎將半片星河都掩在身後。
雖面上少了幾分那時的瘋狂之色……
但依舊能看出他為人的放蕩不羈,驕傲狂妄。
“晚輩見過劍聖老先生。”
現在看來對方已經算是聽得進去自己的話了……
蕭煙雲便以晚輩自稱……
但韓雲少只是大大咧咧地甩了甩手。
“浮名不用再提!
你是來這裏援助的是吧,好小子!
比那些只知道縮在宗門背後的天之驕子有骨氣!
是個心懷天下的少年英雄,老夫果然沒看錯你!
走,有我幫你向女帝引薦,你小子至少能直接帶隊出兵!
哈哈哈哈哈!!”
“東……陛下她現在怎樣?”
“有陛下親駕鎮守此處,任它多少妖魔鬼怪都不堪一擊!
那天魔魔尊黑雲壓城,不也被陛下一擊敗退?
你又何必在此杞人憂天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
眾人也跟著韓雲少哄笑起來……
似是將蕭煙雲當成了初出茅廬的修仙界年輕翹楚,還不曾聽說大夏女帝的威名。
畢竟他們有些人也隨女帝征戰,見識過那巔峰時期風華絕代的半步天人彈指之間將天魔大軍殺回外域的雄姿英發,區區天魔只要陛下在此,絕無可能突破邊境半分。
“好了……
這裏有我就夠了,該忙什麼都去忙你們的吧!”
老人招呼了幾聲,衛兵們便拱手退下,待到確認只有他們二人後,蕭煙雲才再次開口。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陛下她現在狀況如何?”
“你……是從什麼地方知曉的?”
韓雲少還是拿出了該有的謹慎。
“摘星狐仙,蘇夢璃。”
“那就不奇怪了,嗯?
你怎麼和那狐狸攀上關係了,你別告訴我你入了千狐門?”
“我覺得話題不應該在我這裏,前輩。”
蕭煙雲打斷了他的插話。
“哦哦,不好意思……正如你所知,陛下在親自擊退一次天魔大軍後不慎被魔尊的咒術所傷……
而後魔尊又再次率軍壓境。
雖然陛下再次將其擊退……
但如今……我也不知道她情況如何,這一個多月以來她都一直待在帳中。”
“那……她會願意見我嗎?”
蕭煙雲有些躊躇,面對這個女人……
自己始終心口有一塊難解的疙瘩……
自己於她似有恩有仇,似無恩無怨……
無論怎樣去想他們或許都是不在見面為好……
但現如今命運終究還是將他們推到了一起。
“稟告陛下……”
行至主帥帳前,韓雲少對守門侍從耳語幾番,對方立馬領命進帳,不多時便出來道:
“韓都尉……
這位少俠,陛下有請。”
終是要面對的……
蕭煙雲輕歎一聲,與韓雲少一同掀簾而入。
正堂之上仍舊是一抹帷帳……
那豐腴蜿蜒,婀娜多姿的尊貴鳳體潛藏之後,露出一段令人垂涎欲滴的蜂腰蟒臀輪廓,盈盈一握的纖柳腰肢在挺拔圓翹的羊脂玉乳,與半月似的豐潤臀丘之間凹下一抹驚人的弧度……
盈潤嬌蠻體態堪堪比尋常女子還要豐沃妖嬈一圈,雍容華貴的側身體態卻將勾人心魄的嫵媚妖豔化作高位者的從容冷傲,絲毫不見臃腫豔俗,頎長玉腿交疊重合……
黑金鳳袍之下細細磨砂,好似剛睡醒的美人兒一般無意識地展露自己成熟性感,香豔矜貴的身姿。
帳外鮫綃帳無風自動,月光與燭火在紗幔間廝殺出深淺不一的影……
女帝側臥的輪廓如潑墨山水裏最險峻的峰,雲錦軟枕堆疊的褶皺恰似龍蟠虯結的輿圖,玄色為底,以金線鳳尾裙逶迤垂落榻沿,裙擺百鳥朝鳳紋被燭光烘出半幅金輝,另半幅則沉在陰影裏……
恍若將萬裏河山裁作了裙裾,從幔隙望去,她撐頜的玉臂綴著各式華貴無比,雕工驚為天人的琉璃金鏈,指尖懸在榻邊半寸處,蔻丹紅得似剛蘸過心頭血,發間象徵人世間最為尊貴地位的九鳳冠尚未卸下……
金絲鳴鳳口中銜的東珠正巧懸在眼尾,將本就上挑的鳳目襯得愈發像懸在眾生頭頂的鍘刀。
女帝從始至終未抬眼皮,纏臂金壓著的奏摺已無風自翻。
蕭煙雲窺見那截未著羅襪的足踝,金箔貼著滑膩柔潤的肌膚繪出山河脈絡,精緻非凡的踝骨凸起處恰是潼關要衝,纖塵不染的玉足一閃而過……
他如此這般便已是活罪難逃,以這女人的脾性是要剜掉雙眼的。
在女帝身旁守著的依舊是她的心腹韓玥,鳳榻東側的螭紋銅鏡映出半張冷面……
在女帝面前的她即使身負“笑面虎”的威名也從來都是威嚴滿面。
韓玥握刀靠柱而立,玄色飛魚服收得腰身筆挺,金線繡的睚眥紋在燭火下泛著血光……
柳葉眉被護額壓得低垂,偏那對丹鳳眼天生含鋒,眸光凝在鏡面折射的虛處,恰能映出蕭煙雲所立之處,高馬尾未佩冠,只系著條赤金蟒龍紋發帶,尾梢掃過肩頭吞金獸護甲時,帶起一線幾不可察的殺氣。
女帝修長美甲似百無聊賴地叩響桌面,韓玥耳尖銀墜輕顫……
她狀似無意地調整站姿,纏著金絲蹀躞帶的右膝微屈……
這個角度能讓繡春刀鞘尾端的窺天鏡正對蕭煙雲後心,鏡面浮著的符咒暗光流轉,將對方指節屈伸的弧度拓印成諜報司密文——昨日北鎮撫司剛破譯出魔教手語,第三指微蜷即是殺招起勢。
“臣韓雲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縱然是韓雲少這般乖戾的人物……
在入帳後也不敢抬頭半點,半步入內便單膝跪地行禮。
“……三日前北邙穀的雪,埋了韓卿半截斷水劍,韓卿可是又跑去了塞外?
孤有沒有示意過,沒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女帝聲如磬鐘,傲如冬日厲梅,只憑聲線便如千鈞之勢壓垮人肩……
更別說這開口就如問罪一般的禦言……
若是平常人等恐怕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昏厥而死。
“是,臣下數日前發現一處天魔行蹤鬼祟,似有斥候之相,本想捉拿歸城審訊一番……
可沒想到天魔此等狡猾奸詐,見不敵我等便丟朋棄友,令那斥候遠遁而去了。”
韓雲少並沒有因此而膽怯……
但依舊承認了自己的過失。
“這麼說來……
那三十裏外的天魔群也是閣下所為了?”
“是,臣下追逐至此,見群魔繚亂,凶煞非凡,便率部下將其剷除,永絕後患。”
並沒有任何邀功的意味……
只是一味地道出事實……
即使女帝要嚴懲於他……
他也沒有一絲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很好,你剿滅天魔群有功,領賞焱龍萃取丹三枚,淬骨煉血丸若干給部下餘眾,率眾違抗皇令,罰收打神鞭五十下,部下餘眾各領十下……
可有異議?”
如此這般倒是賞罰分明,軍令嚴正如山……
就算有功也不能抵消……
最多賞罰並行,以正軍令。
“臣甘願受罰,多謝陛下恩賜……另外,臣還有一言。”
“長話短說。”
東方筱噤聲打了個哈欠,顯然已經有些疲乏,側躺身軀不再以白玉皓腕支撐螓首,躺靠鵝絨棉枕時,玲瓏瓊鼻輕聲探出一息悠悠舒適的輕吟。
“臣為陛下引薦一位少年英雄,有此人助陣,我等必將邪祟妖魔徹底抹殺!”
良久,二人都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女帝那豐熟美滿的嬌軀紋絲不動,唯有胸前波光粼粼,肥美豐隆的渾圓玉乳隨呼吸微微起伏……
那完美到幾近妖孽的身軀在圍簾後,映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高挺鼻樑之下是緩慢而柔和的吐氣如蘭……
若不是那半指長短的丹蔻美甲依舊在保持節奏地敲擊桌面,還以為這獨步天下的絕世帝王在覲見臣子時昏昏欲睡了呢。
“為何不跪?”
“呃……!”
又是這般!
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還未見過她的面貌,卻已經在給自己下馬威了。
蕭煙雲已不似從前那般……
但面對這世間唯一一位大乘境的半步天人,還是有些微吃力——這女人根本就不止這點實力……
她早就便有了飛升登仙的機會……
可她只想在這大夏做她的安穩皇帝,享受睥睨天下,萬人之上的感覺……
若是她早早飛升……
那上界九仙恐怕還得再亂上幾分!
“嗯?能抗住孤的威壓,有點意思……韓卿且退下吧。”
東方筱雖是如此說來……
但那石像一般凝定的身子卻依舊不曾動過一分一毫……
就算蕭煙雲有過人的實力……
但她見過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謂“天驕”……
而她本身就是這天下最逆天的天驕……
這份傲視群雄的實力就是她不將任何人放入眼中的資本。
“臣告退。”
韓雲少也只能待到女帝的威壓漸漸散去才能勉強雙手撐地將自己站起……
甚至於站穩後還心有餘悸,喘息不已,足以見得眼前這位半步天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你從何處而來,受何人所邀來此偏僻蠻荒之地?”
待到韓雲少告退後……
女帝才悠悠開口問道。
“臣乃南國散修,受萬劍宗劍仙林鳳所邀。”
蕭煙雲肯定不會說出自己師從何人……
但林鳳的請柬倒是能作為幌子……
他是受林鳳所請來參與萬劍宗的除魔大業。
“散修?
呵,閣下還真是心懷寬廣,散修已是於修仙界寸步難行,閣下居然還甘願捨棄天下機緣前來此處討無果之行,豈不為謬哉?”
東方筱自然不會相信這世上有如此好心之人……
甚至對方還是個山野散修……
更何況散修能達到這般境界之人萬中無一……
若是曠世奇才早已被幾大宗門收入囊中,又何以見得為一介散修?
“臣聽聞域外珍寶無數。
雖兇險無比……
但臣亦願得一試,和域外天魔爭奪機緣,恐怕也未必其同那些勢力龐大的宗門爭奪機緣來的困難。
而我聽聞陛下宅心仁厚,賞罰分明……
若是能在此建功立業,能得到陛下的賞賜也未嘗不可。”
“你倒是看得明白……
但你想與這天魔爭奪它們的資源可不是一件難事,且入邊軍,一切以軍令為重,不得擅自離隊,不得單獨行動,不得違抗軍令,你可知否?”
這一番說辭確是有幾分道理,似是安撫下了她的戒心。
“你雖有些功夫在身……
但面對天魔尚需曆練,既然是韓卿舉薦,你便先入他帳下,待到有些功績再為你安排一官半職如何?”
“諾。”
“很好,韓玥,帶他下去吧,孤已經困了。”
說罷,女帝悠揚轉身輕輕擺手,好似剛剛處理了一件再微小不過的雜事……
這等瑣事甚至她一開始都懶得搭理,反而還擾了她早睡的雅興。
“諾……隨我來吧。”
韓玥半俯身接旨,大步流星卻走路不帶一絲聲響地從他身邊經過,卻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蕭煙雲故意在帳中停留了一瞬,再次看向那帷幕中的身影,依舊紋絲不動……
這才轉身離去。
看來她的確是忘了自己了。
“……這幾年以來,也沒有人向她提起過我嗎?”
蕭煙雲知道韓玥在故意不理會他……
但他還是想多問一句。
“你在大夏待的時間也不算多久,朝中大臣沒有多少人記得你,有印象的人我也有安排打底,沒有人在陛下面前談及過你——這也是陛下當年的意思。”
韓玥並沒有想像中那般不近人情……
但她說出這些話時還是可以感覺到語氣中的冰冷。
“……多謝。”
“你若真想謝我……
在這裏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後就從此消失,回你的千狐門也好,回你的鵬搖山也罷,不要!
再出現在陛下的面前……”
韓玥最後幾個字咬的極其狠重,幾乎完全緊閉皓齒……
這幾個字眼從她口中說出時仿佛那嚴絲合縫的石牆中滲透進的幾縷殘風……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握刀的手在顫巍巍地抖動。
“……我知道。”
“韓大人。”
“你為何未去領罰?”
遠遠便能聽見韓雲少帳中傳來陣陣嗚咽,想必定是剛剛挨了打神鞭餘力未散……
可還剩下一位兵卒端正立於帳外,見韓玥前來還恭敬上前招呼。
“韓都督說了,帳中要留下一人明日再罰,否則萬一軍中緊急有事傳喚韓都督,也好有人前來接應……”
“軍罰是可隨意延後的麼!
還是說他韓雲少有天大的能耐,連陛下的旨意都敢隨意更改!”
韓玥忽然暴起發怒,渾身上下迸發著洞虛巔峰的威懾,嚇得四周兵卒都是雙股戰戰,能跑遠的趕緊遠遠避其鋒芒,眼下這位守帳士兵眼看就要嚇得魂飛魄散,趕緊五體投地地磕頭求饒。
“韓大人……小人只不過是奉命辦事!
絕對沒有違抗陛下旨意的意思!
求求您開恩放過小人吧!”
“韓大人,你身為陛下親信,位高權重,又何必為難一介士卒呢?”
蕭煙雲立刻上前,左手按住韓玥平滑香肩,只同頻發力,便將她全身的威壓抵消殆盡。
“呵……蕭公子如此仗義執言,不如這十下打神鞭,你也替他受了如何!”
韓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挖出一座大坑……
若是自己答應,受刑的可就成了自己……
若是自己不答應,反而會被她落井下石倍加挖苦——喜歡逞英雄?
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逞英雄而死的蠢貨!
“韓大人,這懲罰本就是小人的罪責,怎麼能給這位少俠呢!”
幸得這位士卒也並非幸災樂禍的小人,第一時間便向韓玥求情起來。
“那你就等著,待會本官可要親自施刑!”
“韓玥!
你不要欺人太甚!”
“夠了!”
蕭煙雲正要並起而怒,一聲雄厚的低吼打斷了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韓雲少身披一件薄衫,腳步沉穩地從帳中走出……
即使那雙凹陷的雙眼,以及隱約可見的背後鮮血映射出他此時虛弱的身軀……
但他在面對韓玥時仿佛有一種獨特的高傲,令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示弱。
韓玥……韓雲少……莫非他們二人是?
蕭煙雲忽然有一種大膽的猜測……
甚至細看之下,這二人的確有不少相似之處。
“韓大人有什麼怨氣,便從老夫身上撒去吧,還請放過我麾下這些個兵卒。”
韓雲少說話時胸前鐵塊似的肌肉此起彼伏,寒風吹亂他淩亂的蓬發白須……
在眼前這個女人跟前……
這個灑脫不羈的男人竟是有著不同以往的正經。
“哼。”
韓玥鷹鉤般的雙眸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如果她此時對蕭煙雲是十足的厭惡……
那麼她此時對韓雲少的反應幾乎可以說是憎惡了……
她就連和眼前這個人多說一個字的想法都完全沒有。
“……父女關係,很尖銳?”
蕭煙雲試探性地說道,韓雲少並沒有否認……
只是歎了口氣,對他擺了擺手。
“少俠,既然如此,不如再麻煩你幫我站一會兒崗,待我去領完罰後再回來替你。”
方才的士兵還是惦記著這事兒,好像不是讓他去受罰,而是他趕著去領賞一般。
“不必……
這幾日巡邏站崗便由我來做即可,你們安穩養傷,有事我會稟告。”
蕭煙雲接下了一整隊的活兒,起先那士兵還有些許不樂意……
但韓雲少也默然接受……
他便不再多言了。
“既然來了,就在此住下吧……
這裏大夥都住的差不多,希望你不是被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少爺。”
“已經很不錯了。”
蕭煙雲環視一周,其實也就是很普遍的軍營帳篷……
他們是修士不是普通人……
就算席地而坐,不睡不吃不喝也不會怎樣……
他曾經在域外待過數個月之久,那裏的環境比這裏惡劣得多。
“這裏的士兵都這般榮辱與共嗎?”
蕭煙雲有些許詫異……
這大夏邊境的防衛不僅在於實力至上,能讓如此眾多的修士們團結一心,連那些傳承百千年的宗門或許都難以企及。
“這裏是軍隊,不榮辱與共才是亡敗之軍……而且,我們深知自己究竟在面對著什麼,”
韓雲少望向天空中劃過的極星,夜幕悄然降臨,群星為漆黑一片的墨色點綴零星散散的珠光寶石,又好似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野獸凶眸……
在迷霧中閃爍著危險的信號,“這裏是抵抗天魔最堅實的防線……
一旦失守,成千上萬的人將會被煉化為同樣殘忍恐怖的鬼怪,天魔的鐵蹄一旦踏入中原,任何王公貴族,萬代宗門,先天大能,全部都只能成為刀下亡魂,我們……都會變成天魔。”
“好好睡一覺吧,孩子……
就算是修士,也是會累的,尤其是在這裏……”
韓雲少撂下最後一句忠言,轉身重新鑽回了帥帳。
蕭煙雲就好似數月前依舊生活在茅草屋中一般,找到一處偏僻但又能觀察到四周的角落,將紅綾放在身邊,靠在路邊拴馬韁繩的木樁旁,靜靜地發呆。
不多時,他再次從封存許久的戒指中拿出了那半壇酒……
他保存的非常好,沒有變質,沒有變淡……
甚至愈發的醇香……
但他不知其中的秘法有沒有變弱……
他再喝下,會不會和她一樣忘記一切。
“你是我見過……
最蠢的劍主。”
女孩刻薄而冷漠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每當他對於這件事有所想法時,紅綾都會像這般突然出現……
但與往常不同……
她這次恐怕真的非常生氣。
“你知道你現在是一副什麼樣子嗎?”
紅綾嗤笑一聲,俊秀娟麗的美眸盡是對他的嘲笑愚弄,“你現在像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失寵嬪妃,滿臉的怨天尤人和自怨自艾,怎麼,就因為她真的不記得你了,你就打算一直掛著這副模樣?
你還是不是男人!”
紅綾抓起他的衣領,厲聲喝道,英氣十足的柳眉因怒氣而倒豎……
即使擰成倒八字也清秀無比。
“真是可笑,能讓劍靈對劍主動搖。”
紅綾失望透頂地看向他那已然封塵的冷面,“你自從那天以後,就已經變了,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多久沒有笑過了,就因為迷信了虛無縹緲的命格,便將你自己也騙到了……”
女孩閉上杏眸,哀歎一聲,化作一縷紅煙消散無蹤。
“……廿六,長流水,閉執位,沖狗煞南,忌安床,修造,開市。
南方鬼金羊,凶。”
蕭煙雲喃喃自言道,抬起手中封存許久的酒壇,思踱片刻,傾斜至翻轉——清流如泉從壇口湧出,混雜著幾縷濕氣沉重的捆草與濃重的麥香,全部回淌入這片深沉而古老的大地——
——
上界
長善宮
玉面公子天上仙,正前往靈臺元君清源居士的居處。
那書生白袍浮著各式暗紋,廣袖灌滿九霄風,卻未拂亂他半分鬢髮,眉骨生得極高,偏在眼尾折出段風流弧度,噙著笑時似把三界都看穿了個遍,玉扇骨鏤空雕著自己的宮闕——浮雲閣。
“天上仙何往?!”
雷霆般的詰問劈開雲海,金甲神將陣列如怒目金剛,仁德王足踏玄龜現身,龜甲夔紋滲出紫微帝氣,震得天上仙袖中玉磬自鳴三聲。
“長善宮討杯清露茶。”
天上仙合扇作揖,扇墜北斗七星倏然倒轉,話音未落,仁德王眉心天眼驟開,神光將他足下雲靄燒成琉璃狀。
“清源避世三千年,你該知他身負的因果。”
玉扇唰地展開,空白扇面忽現碧落宮殘影。
“若我說……”
天上仙指尖劃過扇面焦痕,三千青絲無風自動,“那位本該坐鎮三十三重天的碧落真仙……
此刻正命懸一線呢?”
雲海突然翻湧如沸,仁德王腰間軒轅劍龍吟出鞘半寸,天上仙卻笑著踩碎足下琉璃雲,任裂紋蔓向雲海深淵——
——
天璿宮
玄冰玉階在足下泛起霜紋,淩慕雨每踏一步,裙擺掠過的冰面便浮出熾霞獨門印訣,九重鎖仙鏈自穹頂垂落,鏈環相擊聲似百骨哀鳴,刑架上殘留的仙血凝成珊瑚狀冰晶——
這裏是天璿宮,是獨屬於上界九仙的裁決之地。
每當有九仙其中因紛爭不和,或是其中誰有過錯,九仙們便會聚集於此,慎論罰否。
可這哪里是裁決聖殿,分明是座冰封的修羅場……
她仰頭望向懸在正中央的斬仙劍,劍身沒入天道碑的模樣,像極了師父當年以絕情劍劈開仙山之門的場面。
淩慕雨撫過玉牌邊緣的九翎鳳紋時,指尖恰好停在熾霞慣常摩挲的位置……
這枚象徵上界九仙之首身份的玉牌溫潤如初,無數道護體神光流轉得毫無滯澀——畢竟與師姐同修千載,連靈力共振的頻率都如出一轍……
她從容踏上裁決殿的萬劫冰階,垂眸望著冰面倒影:熾霞最愛的飛仙髻分毫不差……
甚至刻意在右耳後留了縷碎發……
那是七百年前論道時自己親手替她綰起的。
那時,她還不會打理自己。
“九仙未齊,何故求劍?”
天道回音震落穹頂霜花……
每一片都映著受刑上仙的殘影,上界九仙每一個都幾乎受過斬仙劍的神罰——這,是這世間唯一能傷害到仙人的法器,是天道留給九仙之間最後的禁錮。
淩慕雨廣袖輕揚,袖中滑出的卻不是熾霞慣用的玄天綾,而是她們師門獨有的碧遊令——令牌觸冰即燃,青焰凝成九瓣蓮臺,正是當年師尊賜予首徒的印記。
“斬仙劍。”
她啟唇時泄了半縷極北寒息……
這是唯有修無情道至大圓滿者才有的特徵。
“九仙未齊,不得出劍。”
似女人似小孩似男人的聲音在空曠無垠的天璿宮徘徊不已,經久不絕……
但淩慕雨的面色始終淡漠……
這如雷貫耳般的神音在她耳中不過蚊聲細呐。
“斬仙劍。”
淩慕雨最後重複了一遍。
這,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