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房間裏的蕭煙雲,正想著誰這麼晚了還要來打擾,門外的抽噎聲就提起了他的心。
“嗚嗚嗚……公子……我……我不是……我不是……”
剛開門,鏡萱瑤就撲進了自己懷裏,沒命地哭著。
蕭煙雲急忙蹲著將她抱在懷裏,拍著她的肩膀先等她哭夠了再說。
“哭夠了嗎?”
足足哭了有一刻多鐘,懷中的少女才勉強止住了眼淚……
但還是不停地抽噎著,兩片紅腫的眼睛哭的不成模樣,蕭煙雲用衣袖為她擦著眼淚鼻涕,始終緊抱著她,給予女孩最大的安全感。
“公子,再隨我去看一次娘親吧,然後……我們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鏡萱瑤依偎在他懷中,像只受傷的小動物一般脆弱,那清冽如泉音般的嗓子也跟著沙啞起來。
蕭煙雲不知道她剛剛經歷了什麼……
但現在他只能安慰她。
“好,我們走,再也不回來了。”
臨到大門口,二人又碰見了鏡錦城……
但鏡萱瑤似是害怕得很,躲在蕭煙雲背後不敢看他。
“萱瑤,你先去吧,我等會跟上你。”
蕭煙雲改了稱呼,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先離開。
“啊……哦。”
鏡萱瑤瀲顏浮起一片紅霞,突然親昵的稱呼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腦子也沒轉過來,下意識就答應了。
“是萱瑤的哥哥對吧。”
待到鏡萱瑤走得看不見後,蕭煙雲這才沉著臉來到鏡錦城面前,“方才她哭的厲害,和你有沒有關係?”
“我?
呵,你怎麼不去問她的死老爹……啊!!!”
還沒等這傢伙的臉色甩完,蕭煙雲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將他扇飛數米遠,一張臉瞬間腫成了兩張臉大小。
“有關,那你就該打。”
蕭煙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把他單手提起來,又甩了一巴掌,“這兩巴掌,是我替她打的。”
可惜這兩巴掌對凡人已是極限,看著癱倒在地不省人事的豬頭,蕭煙雲這才滿意地拍拍巴掌揚長而去……再到山頭,鏡萱瑤已是跪坐在“母親”墳前,想哭,卻什麼也哭不出來了。
“娘,我曾以為……我只要出人頭地了,就能改變奶奶和爹的想法……
可現在我發現……就算我修煉得再強……也沒辦法改變人心……”
“娘,我到底……是不是……你能不能告訴我……”
鏡萱瑤哽咽地哭訴著。
這麼多年,她從不被家裏看好,就算她多麼聽話,多麼乖巧,就算她現在早已出人頭地,卻依舊沒能得到家裏人的認可,甚至連自己父親都不認可她。
她們,都是把自己當成攀附權貴的工具,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外人,是個比她的入贅父親還要外人的外人。
她一直催眠著自己,她在這個家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回憶中壞抱著自己的母親……
因為這一點點殘留的記憶,她便認為,自己一定是娘親生的,娘一定是愛她的。
“娘,你到底……有沒有愛過萱瑤……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你……”
那回憶中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娘親,還是這個養育自己的娘親,她都不知道……
因為她都已經忘記她們的模樣了……
而她們到底愛不愛自己這個女兒,她也就更不知道了……“我的人生,不是誰施捨來的!”
蕭煙雲終於知道她那天在擂臺上為什麼要這樣說了。
或許在她眼中,自己就是被那個男人施捨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
所以她其實是在……討厭自己,討厭這個……不被任何人愛著的自己。
“萱瑤,我愛你。”
溫暖的懷抱從身後靠近,堅實有力的大手將自己團團包住,這是她從未感覺過的溫暖,“萱瑤……
無論如何,我都愛你。”
“煙雲……”
鏡萱瑤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了蕭煙雲堅定的目光,少年看著她的眼神,溫柔,堅毅,充滿了愛惜和重視。
“就算所有人都不愛你,我也要大聲的說,我愛你!
我!蕭煙雲!我愛你!鏡萱瑤!”
蕭煙雲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唔!”
唇瓣重合,年少的吻,青澀,懵懂……
但充斥著真情實意,鏡萱瑤苦澀的嘴角終於揚起微微的弧度,白皙皓腕挽上愛人的脖頸,回應生澀的愛意。
“煙雲,我也愛你。”
甜膩的淚水從女孩眼角滑落……
女孩破涕為笑,同樣訴說著自己的愛意。
“比我說的敷衍。”
蕭煙雲抵住她的額頭,開玩笑般的說道。
“我,鏡萱瑤,一生一世,永永遠遠,愛著蕭煙雲。
我愛你,煙雲。”
鏡萱瑤雙頰緋紅,再次在愛郎唇邊留下自己的印記。
“等我們回去,就成親吧。”
“嗯。”
二人心有靈犀地說道,熾熱的內心早早地為雙方留下相濡以沫,共攜白頭的決定。
“走吧,我們離來這兒,永遠也不回來了。”
“不行!
萱瑤,你不能走!”
二人回頭,鏡萱瑤的父親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二人的溫存,也同樣刺激到了鏡萱瑤被壓抑的苦澀。
“對不起,我一定要走,我和鏡家,再也沒有關係了。”
鏡萱瑤起身時,再也沒有了方才的脆弱,她已經下定決心了要離開這個畸形的家。
“你不能走!
你是我的女兒!
無論他們怎麼看,你都是我的女兒!
萱瑤,回到爹爹身邊好不好?
爹爹錯了,以後爹爹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男人窮盡辦法地想要留下鏡萱瑤……
但後者只是搖了搖頭。
“再見了,爹……不……付青山,你也不再是我的父親了。
我們父女,恩斷義絕罷。”
付青山,是他的名字。
“你不能走……啊!”
付青山還要來拉她,鏡萱瑤只憑空一掌便將他推飛。
“煙雲,我們走吧。”
鏡萱瑤挽上蕭煙雲的胳膊,冷眼一掃這傷心之地,二人攜手離去,再也不曾回首。
——
“萱瑤,你……真要去看我師尊?”
“當然,你都見了我家裏人了,我還不能見見你師尊嗎?
還是說,你覺得我修為太淺,不配見仙尊?”
“當然不是!”
“那……仙尊的性格很彆扭?”
“也沒有啦……”
以蕭煙雲的“追風”之法。
兩人不到幾日便來到了鵬搖山,只是一想到要帶鏡萱瑤去見師尊,他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不過,這就是仙尊的秘法嗎,居然這麼快就能走這麼遠。”
“這是‘追風’,哪天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在師尊教我的秘法裏,算簡單的……”
蕭煙雲正一路閒聊,突然感覺到了異常,眉頭也緊皺了起來。
“怎麼了?”
“怎麼可能……山上有其他人!”
——
“仙人,你聽得到嗎,比武大會結束了……那個人好像拿了第一。
不過比武的時候,好像出了意外,有什麼人突然闖入了擂臺把他帶走了……好像有人受了傷,還挺嚴重的……仙人,你聽得到嗎?”
阮映雪歎了口氣,這幾日她一直在嘗試和仙人溝通……
但自從上次仙人給自己下了命令後,自己卻消失不見一直到現在。
她也只能每天重複著和空氣說話,希望這樣仙人就能聽見吧。
拿了第一,擂臺被闖入,有人受傷了……
一開始她聽見這些,又驚訝又緊張,驚訝那個人居然這麼厲害,不愧是仙人的弟子,緊張害怕會不會出事,明明自己連對方的面都沒見過,為什麼會這麼心驚膽戰的呢?
難不成,自己還能在想像中愛上一個人?
僅僅是因為聽說了一些傳聞,住在他的房間裏,每天和他身邊的東西住在一起,想像著他的模樣,就愛上了一個自己連看都沒看過的人?
女孩想著想著竟然開始走神發愣起來,就在這時,一陣短促的聲音愈來愈近,瞬間打破了她的想像——是人的腳步聲!
誰?
是誰?
賊人?
不可能,仙人立有結界,不可能有人闖入,誰還能進來?
而且,好像是筆直地朝她這裏來的!
在阮映雪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推開了房門——少年和少女的第一次對視,便是在這樣的情境下的。
阮映雪瞪大晶亮的眸子,愣愣地盯著眼前俊朗的少年,連嬌小的嘴巴都張起來了,想像中的外貌和眼前的少年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就連神態動作都是難麼一致。
“你是誰!”
——
“你說,是師尊讓你留在這裏的?”
蕭煙雲和鏡萱瑤坐在床上,阮映雪可憐巴巴地跪在地板上——這倒不是蕭煙雲讓她這麼做的,而是她自己主動這樣的。
“是……是……我是山下鵬揺鎮的人,父母不在了,只能來投奔仙人了。
我……我不是有意要住在這裏的……是仙人讓我住在這兒的……”
阮映雪說到自己住在這兒的時候,直接把頭磕在地板上,鏡萱瑤想拉她都拉不起來。
“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而且也沒有修為,看著不像壞人……”
鏡萱瑤以手攏嘴,小聲對蕭煙雲說道。
“我師尊還在閉關嗎?”
蕭煙雲沒有立刻接話,還是在向阮映雪提問。
“是……自從七天前仙人出現過一次後,就再也沒見過仙人了。”
“我不在的時候,就是你在打掃道館嗎?”
“是……仙人吩咐我三天至少打掃一次,我不敢怠慢,只要沒雪,每天都會打掃一次。
包括您的房間,一直都有清理,您的床,我沒有睡過!”
阮映雪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這幅認真的樣子惹得鏡萱瑤都忍不住輕笑出聲了。
“我……我真的有好好打掃的……”
見到鏡萱瑤笑,阮映雪俏麗的臉蛋刷地紅成了個蘋果,怯生生地嘀咕道。
“你先出去一下。”
蕭煙雲始終皺著眉頭……
最後向她擺了擺手。
“大人……不要……不要趕我走!
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求求你不要趕我走,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只要能讓我活下去,我做什麼都可以!”
阮映雪像是聽到秋後問斬的牌子落地一般,哭哭啼啼地在地上磕著小腦袋。
“別這樣,小丫頭,這樣,我和他商量商量,你先出去等一等好不好?”
鏡萱瑤趕緊把她的腦袋扶住,輕聲細語地勸道,好說好歹地讓她先出去回避。
“她不過是個小丫頭,留在這裏讓她清理道館也不錯嘛……”
“師尊說過她只會收我這一個徒弟,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仙人的山是不能隨便上的,就像皇帝的宮殿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一個道理。”
女孩的耳朵貼在門上,努力地聽著房間裏二人的談話……
但男孩的聲音卻不是她想要聽到的。
“如果什麼人都能上仙人的山,這裏就是數以萬計的難民營,是魔教邪徒眼中的聚寶盆。
這結界就是為此而生的,她只不過是萬法不侵之體陰差陽錯罷了。”
“那讓她一直留在這裏不就好了?”
“這山上終日無人,困乏至極,她會如此安心在此地孤獨終老嗎?
她又是萬法不侵,可隨意上下山……
若是難耐寂寥,下山去又管不住口舌,或是被人威脅,將山上之事透露給外面的人……
尤其是師尊現在重傷閉關的事,那些個山下虎視眈眈的惡徒,誰不想來分一杯得道仙尊的羹?
我不能……我不能拿師尊的安危開玩笑。”
阮映雪已經聽不下去了……
女孩蜷縮在牆角,緊緊抱住自己的小腿,懷中,母親留給自己的雞蛋已經發餿。
這時候下山,她連三個雞蛋都吃不了了……——
“師尊,我來看你了……”
蕭煙雲將手按在師尊的房門上,脆弱的木門卻有著超越成仙大道的至強封印。
那一抹白衣素裙,清冽漣漣的身影此刻被長久地封在門後,自己連面都見不到。
“師尊,絕情劍我已經找到了一片,只要再找到另外兩塊就能回來救您了……”
蕭煙雲將頭抵在門上,師徒之間的聯繫仿佛穿越封印,無法相見也能看見對方一般。
恍惚之間,似有一只淡淡的纖白柔荑撫上了自己的臉頰,拇指劃過自己的眼角,像是在勉勵又像是在寬慰。
“這裏就是仙尊閉關的地方嗎?”
鏡萱瑤也跟著將手放在了門上,“晚輩鏡萱瑤,見過仙尊了。”
“師尊,這是萱瑤,是……我的未婚妻……誒?!”
啪的一聲,仿佛有一道閃電拍在了自己手上,封印的強度都鬆動了幾分,蕭煙雲還在疑惑,澎湃的靈力又沉寂了下去。
“這是……怎麼了?”
鏡萱瑤也詫異萬分,沒聽說過閉關的封印還能主動打人的啊?
“額……可能,師尊也有些激動吧,哈哈……”
蕭煙雲悻悻地撓了撓腦袋,只能慶倖師尊現在連神識都掏不出來了吧……
不然……——
二人回到庭院,卻發現院子裏有些安靜,連蕭煙雲的房間裏也空無一人。
“那丫頭呢?”
鏡萱瑤四處張望著,突然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張紙條——
“大人,我是阮映雪,青元亮我的力開,不,也沒什麼好元亮的吧,仙人收六了我,我非長幹寫……
其實在您回來時,我邊知刀,我改走了,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仙人給了我第二條命,可西我只能用幹雜活來還,可我不欠您什麼,在聽了您的話後,我也決定了力開……
再生之恩,無以為報,娘生前給我六了三個雞蛋,讓我活下去,現在用來還救命之恩,也算是實現娘的心元了。”
蕭煙雲看著旁邊用陳舊藍布包著的三個餿雞蛋,又看了看女孩笨拙,滿是錯別字的字跡,心情久久難以平息。
親手剝開三個已經發臭的雞蛋,強行讓自己吃下去,很噎人,很難吃,但蕭煙雲卻哭了。
“煙雲……”
“我娘生前,連一塊雞蛋都沒留給我……
但她也和我說過,要讓我好好活下去……”
蕭煙雲哽咽著,想到自己早已不在的父母,還有那天將他們親手埋葬的自己,“我活下來了……
但是……”
不再多言,蕭煙雲奪門而出,把一捧雞蛋殼趴在千裏追蹤符上。
“追!”
——
好餓……早知道,先吃完飯再出來了。
阮映雪找到了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家,這裏似乎又遭了幾次賊,現在,連讓她打個地鋪的硬柴火都沒有了。
靠在冰冷的牆上……
女孩用手指摳破土牆皮,幾塊黃土落在地上,大小和饅頭似的,她聽說有人會在餓急了的時候,吃土。
這種土叫觀音土,吃多了會有飽的感覺……
但只要喝水就會被撐死。
她不想被撐死……
但她真的好餓——
女孩撿起一塊黃土,想像著這是一塊饅頭,就要喂進嘴中。
啪!
一只手猛地將土塊拍落在地,少年的身影直挺地站在她面前,她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他,更沒想到——他會直接把自己扛起來!
“大……大人……”
“你不是怕自己被拐跑嗎?
我把你拐跑了!
這下你可別想走了!”
蕭煙雲故意惡狠狠地說著,還拍了一下她嬌小的屁股。
女孩愣了愣神,隨即眼淚奪眶而出,無聲的抽噎化作狂風暴雨的哭泣。
爹,娘……我活下來了……映雪,真的活下來了……天空中飄散著微微的雪花,倒映著少女的名字。
——
又過了幾日,蕭煙雲最後決定將阮映雪帶回千狐門,讓她和自己住在一起,阮映雪自是沒有任何怨言,心甘情願地一起走了。
臨走之際,蕭煙雲再次回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鵬搖山,自己剛下山時還是孤身一人,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伴侶和期望,也找到了絕情劍的線索,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走吧,煙雲。”
回首,鏡萱瑤溫柔似水的面龐映入自己的雙眸……
女孩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美麗。
“嗯,我們走吧。”
蕭煙雲展顏一笑,同樣向她伸出了手。
這一天,是初六。
冬至。
沖豬煞南,忌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