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得深,王慍騎著快馬向著王宗駛去,他怎麼從皇宮出來,已經忘記了,太后娘娘眼神很冷,更多的,卻是失望。
他心裏是不好的預感,這匹馬,最後還是林玉堂為他備的,他似乎等了許久,最後的最後,他只說道:
“快走吧,從你出朱雀大門後,朝廷就會對你下達通緝令,王家密謀造反。”
他驚得呆住,不知為何,難道只是放出葉紅霜的緣故?
這一切難道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想轉身向太后娘娘去求情,承擔一切的罪責,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及家族。
卻在俑長的廊道裏遇見了東君,她說:
“星神宮及禦天府等守衛軍已經去了……”
聲音依舊空靈,可接下來的話,讓王慍臉色聚變:
“卯兔要屠門……”
為什麼?
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面對東君大人,這個神秘的女人,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實力遠超他的女人,王慍轉身就跑……
因為他怕走慢了,就再也無法離開……
索性的是,東君只是那樣靜靜看著他離開,立在原地,風中,吹動她的衣擺,吹掉她的神秘面紗……
王依然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眼神滿是恐懼,兩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流出,沒有任何給她留下神傷的時間,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湧。
她痛苦著彎腰跪倒在地,咬著牙,表情掙扎,卯兔最後給她的命令是,攔住王慍。
她沒有遵循這個密令,體內禁制反噬,那是卯兔留在她體內的詛咒,她不能反抗,否則便會讓她承受鑽心的痛苦……
沒過多久,又有一道密令,她忽然直起身子,撿起面紗,戴在臉上,向著王慍離去的方向追去……
縱有千般不舍,難敵萬般無奈。
從金霄城到子陽城五十裏,王慍只是馬不停蹄,馬兒也禁不住如此,王慍沒辦法只好為其輸送幾分內力。
饒是如此,他也無法堅持太久……
只是,心有所屬,王宗這麼一大家子,他怎麼都放心不下。
尤其是爹和娘,爹爹一直以來身體都不好,可不管他小時候有多麼頑皮,那個面色蒼白的男人,總是獨自攬下一切。
他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永遠都是那樣溫柔,像是春天的風,爺爺不愛言笑,喜歡教導兵法,王慍小時候不愛學,惹得爺爺生氣。
每次受罰,他總在後頭,是王慍長大以來,永遠的依靠。
他總愛說一句話:“慍兒,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在。”
王慍像一只幼鷹,在長輩的呵護下,對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他急著出去,去天地飛翔,卻又害怕摔倒,娘不愛說話,只有爹爹,讓他放心大膽出去。
他記得幾個月前,他離家最後的一幕,是那個男人,杵著拐杖,送他到最遠,送他到夕陽下,永生難忘。
“不要,不要因為我,連累爹娘……”
王慍在黑夜中騎馬崩騰,他突然又想到,葉紅霜說,卯兔就是慕容嫣黛。
如果是她的話,真的是她的話,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對吧,一定不會的,等我……爹娘,等我回去,王慍心中最後的希望。
如果卯兔真的是慕容嫣黛,他一定可以攔下來。
當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候,王慍趕回來了……
看著熟悉的門扉,一個牌匾,蒼勁有力,王宗,乃是開國皇帝親筆提寫,他奔波了一夜,最後終是露出笑容。
“爹娘,我回來了……”
他風塵僕僕,一入門就碰見一人:
“咦,這不是慍兒?”
王慍笑道:
“二叔……”
“你這是作甚,怎麼一身灰塵,你不是去了金霄城,怎麼樣,陛下怎麼說?”
看著這個報著鳥籠的中年男人,王慍剛想說卯兔一事。
不過看到家裏沒事,就忍下來了。
他笑了笑:“沒事,二叔,我就是突然回來看看,看看爹娘……”
“我爹呢……”
二叔努努嘴:“在家呢,這個點,行風估摸著還沒醒呢……”
王慍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他道:
“嗯,那我娘呢……”
二叔搖搖頭,像是有些不滿道:
“還是老樣子,住在後山不出來……”
王慍點點頭卻又聽見二叔繼續道:
“真不知道行風娶這麼個女人做什麼,從不操持家務不說,連家都不回,跟個野獸一樣……”
王慍尷尬一笑:“二叔……”
“哦哦,慍兒,是我多嘴了,二叔給你賠不是……”
王宗很大,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上上下下不小於一百多號人呢,可謂是香火旺盛,王慍這一脈是嫡系。
雖然老爺子還在……
但他爹可是貨真價實的家主,任誰都要給他這個少公子一個面子。
“咦,是慍兒呀……”
這是一位溫婉的婦人走來。
她衣襟華貴,身形豐腴。
雖然上了年紀。
不過眉梢間風情萬種,足以看出,年輕時,也是一位美人。
“嬸嬸……”
婦人捂嘴笑笑:“慍兒這是作何打扮?
若是讓外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們王宗少公子遭受什麼委屈了……”
王慍搖頭道:
“沒有……
只是趕路過急,對了嬸嬸,表哥呢……”
婦人聽後隨即就是悠悠一歎:“快別提那個敗家子了,都要把我氣死,要是子穀有你一半優秀就好了……”
隨後便是源源不盡的鬧騷,婦人家的話只有這些,平日裏大門不邁,便也只剩家長里短。
王慍被拉著聽了好一會,腦袋都快炸了,嬸嬸哪里都好,就是太啰嗦些,最後王慍無奈,只好道:
“嬸嬸,我這一身灰,也不好久穿,我去換身衣服,去見我娘……”
“好好……”
婦人說笑間,眼裏滿是對王慍的欣賞,那眼神,都快拉出水……
繞了好一會,王慍才回到自己房間。
看著熟悉一切,他心安意得,這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啊,他感覺這一切仿佛都是夢,金霄城的一切,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夢一般……
“公子……”
很快,門外響起一陣鶯鶯燕燕,隱約傳來,公子回了……快進去服侍……拿下公子云云……王慍不禁失笑,他笑道:
“進來吧……”
然後伴隨著一陣竊笑,屋門大開,走進來一個綠衣侍女,她扭扭捏捏,神情羞澀,支支吾吾道:
“公……公……”
“好了好了,小意,我又不是公雞,公什麼公?”
看著這年紀不大的侍女,王慍眼神一陣寵溺,小意是他的貼身丫鬟,今年芳齡十四,倒真是花朵一般的年紀,清純洋溢,笑容純真,紮著兩個羊角辮,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很好看。
雖然小意不是什麼絕世美女……
可是那一股子,從骨子裏散發的柔情,卻是獨一無二,很容易讓人生起保護欲。
王慍也是一直把她當妹妹看,自從她跟著王慍,就從未讓她吃過苦,據說,小意是在別人手中買來的。
那時候,她很瘦小,如今這麼多年過去,身子雖說沒那麼弱不禁風,也不算豐腴,不算是王慍喜歡的樣子。
“公……公子才不是公雞呢……”
小意紅著臉,瞪著水潤的眼睛道,她撅著嘴的樣子,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王慍忍不住問道:
“怎麼了?
你有什麼事?”
小意反問道:
“奴家服侍公子,不是天經地義?”
王慍摸著腦袋笑呵呵道:
“還是你的鼻子靈光,我回來沒多久,就聞到了……”
小意嗅嗅鼻子,激動道:
“那是因為公子身上的味道好聞啊……”
王慍回道:
“你是小狗狗麼……”
小意旋即嫌棄道:
“呸呸,才……才不是呢……人家是小狐狸!
嗷嗚……”
說完,就作出一個可愛的動作,奶凶奶凶……王慍看她這模樣,腦海裏閃過另一道黃色身影,也是侍女,也是這般矮小,古靈精怪……
只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見面了……這讓王慍長歎一口氣。
小意此時卻抽抽鼻子,她道:
“公子,你……怎麼了?”
王慍搖搖頭:“沒什麼……”
小意卻是叉腰道:
“我不信,公子,你肯定想別的女人了,難道,公子在外頭有人,不要小意了?”
她突然神色有些哀傷,王慍是知道她的,也許是從小在外流浪的緣故,這孩子自小就很自卑,總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於是王慍就安慰道:
“怎麼會呢,小意,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妹妹……”
聽著王慍的話,小意眼裏重新有了光……
只不過,心裏卻道:
“只是……妹妹麼……”
隨後給自己打氣:妹妹也很好,能服侍公子,和公子一直在意,也滿足了……
“公子,你看你,身上這麼髒,我服侍你換一身衣服吧……”
王慍不假思索笑道:
“好……”
在自己家裏,也沒那麼多講究,王慍很自然享受起侍女的服侍,這是他身為王宗少公子,該有的待遇。
很快,他換了一身較為華貴的衣服出來,頓時身上的氣質便不一樣了,翩翩公子,人中龍鳳,麒麟歸來,看得小意在一旁陷入了花癡……
“好了,小意,我去看看我娘娘了……”
“是,公子!”
……
王慍來到後山的時候,這裏風景依舊,遠處是瀑布的聲音,初冬到來,地上皆是落葉,萬物都陷入沉寂,只有,生生不息的流水,以及,微動的風。
風不語在他手裏發出微微顫抖,王慍能夠感覺出來,只因為,那道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娘……”
他喚了一聲,眼前,瀑布下,一道青色身影打坐,一驚鴻瞥,無人窺得神韻,青衣縹緲,白霧寥身,黑髮浮華三千,猶如傾城夢,背影婀娜清秀絕俗。
忽然間,瀑布驟停,仿佛被靜止一般,這裏,只剩下安靜的風聲。
她起了身,半回眸,容色照人,冰顏漣妖則雪,眉梢眼角,皆是風情,一雙漆黑的眼睛深幽,似笑非笑。
王慍呆了呆……
即便每一次,他依舊會沉浸在娘親的容顏中,無可自拔……
尤其是那眼角眉梢,經過葉紅霜一說,他感覺到,娘請眯著眼笑起來……
真倒像一只狐狸……
這是他以前從未發現的……
王慍從心底對娘親尊敬,從不敢對她有什麼不敬的想法……
可是今天,他不敢看她了……
急忙底下頭,行禮道:
“娘,今日可安好?”
“嗯……”
她點點頭,美人束發,高挑的身形遺世獨立,王慍不是處男以後,腦子裏想法就多了,以前沒有的想法,也多了起來。
他以前不知道娘親身上這種氣質叫什麼……
可是現在,他知道了。
那是媚……
雖然用嫵媚形容自己娘是很大逆不道……
可是王慍腦子就想到如此,小時候不懂女人,現在他是一個男人,再也不敢直視……
“過來。”
耳邊響起清脆的聲音,帶著令人心動的魔力,王慍按下心裏的激動,正色,大步向前走,來到面前,靠的近了。
她身上的媚更加吸引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彎的弧度修長,配上冰雪般的眸子,好看極了……
“上來。”
王慍一怔,他站在娘親不遠處……
而她平日裏打坐的那快巨石,其實並不大。
如果自己上去了,豈不是,王慍自有記憶一來,從未於娘靠的這麼近過。
不過看著她無常的神色,王慍還是上去了,心裏只是想著,她是你娘,別瞎想……
鼻息間傳來好聞的氣味,王慍罕見的別過臉,不敢看她……
“娘,有……有什麼指示嗎……”
他以為娘親要教導自己的武功,高挑的美人看自己兒子不敢看自己,故意別過臉,笑了笑,她柔聲道:
“你如何還臉紅了……”
王慍沒說話,只是感覺今天的娘親有些不一樣,好像,變得格外溫柔……
一時間讓他有些不適應,以前,她很少對自己笑,就連語氣也是冰冰的。
雖然也關心他……
但沒有太過於變現出,不想今天……
但王慍意外之餘,卻很享受,心裏很高心,自家高冷無情的美人娘,也會像個普通女人,對自己兒子露出溫柔。
“看著我。”
她道,王慍心裏滿足,也就沒其他想法了。
他正色看著眼前美人,王慍還是有不少定力。
畢竟經歷過慕容嫣黛那樣的美人……
若是說他娘和慕容嫣黛誰更漂亮,只能說各有千秋,慕容嫣黛美得高貴……
而娘美得妖媚……
李沐蘇,十七年以來,第一次正眼,好好看自己兒子,他長大了,隨後,她看著王慍心臟的位置,眼裏流露一絲自責,以及哀傷……
但很快被她掩飾,她冷漠慣了,從她還是殺手的時候,就已經學會無情了,按理說她這樣嫵媚的美人,應該是遊走於男人之間,談笑生風……
可是她不會,她性格一直都是,冷冰冰,很難想像,一個長得妖嬈魅惑的女子,是個冰山,倒是氣質充滿反差。
“你長大了……”
成默半響,她也只說出這麼一句話,倒不是她話少……
只是李沐蘇真不知說些什麼,她冷漠慣了,突然想學會關心人,真是有不少難度。
“嗯……”
王慍點點頭,隨後想到卯兔,於是他道:
“對了,娘,你,認識卯兔嗎?”
李沐蘇平靜點點頭,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王慍呼出一口氣,問出最想知道的話:“娘,你們究竟有什麼恩怨?”
眼前之人笑笑不語,她轉而道:
“慍兒,你累了,睡吧……”
王慍剛開始一愣,不知道娘親什麼意思,隨後腦袋有些昏沉,這一變化,發生在瞬息之間,他迷迷糊糊道:
“嗯,我困了,要睡覺……”
在李沐蘇的注視下,王慍向後倒去,就要睡著……
而這時,李沐蘇上前抱住了他,將王慍抱在懷裏,怔怔看著,隨後她一手放在王慍胸膛上,撫摸著,表情酸楚……
王慍做了一個夢,一個……溫馨的夢,在夢裏,爹娘和睦,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日出爹爹出門勞作,日落回家,娘做好飯菜在等他……
而他自小出門玩耍,只有小院籬笆,娘隔著一條河,夢裏那條河上還有一座橋,春踏牡丹,夏抓蝦,秋看風箏,冬堆雪……
一年又一年,猶如走馬燈花在腦海裏不斷閃爍,夢裏,只有爹娘的笑聲……
他們最喜歡坐在桌上,看著自己吃飯,娘笑起來……
格外好看,溫柔得王慍不知所措,她會用雙手為王慍縫補衣物,也會在夜裏給王慍唱歌謠,不再是高高在上冰冷的模樣,也不再是……整個同年裏,唯一的背影,爹爹牽著他的手,說:
“娶到你娘,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隨後,王慍感覺渾身冰冷,仿佛置身於水底,刺骨的寒冷滲入骨髓,他猛然醒悟,夢裏的一切破碎……
“呼呼呼……”
他眼神驚恐,大口大口喘著氣,在發覺,後背已經濕透……
王慍茫然,他環顧四周,卻已是自己的房間,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記憶最後一刻,是娘親溫柔的笑容。
忽然,他察覺到外頭有紅光,很刺眼,像是著火一般,王慍心裏不解,家裏怎麼會著火呢,不僅有著一大家子人,還有不少侍衛。
不過外頭卻是很安靜,安靜得,仿佛他與世隔絕。
王慍渾渾噩噩下了床,他推開房門,卻是徹底呆住……
一時間,整個人的魂,不在了……只見他的眼前,大火彌漫,刺鼻的氣味,沖天的黑氣,籠罩整個天空,眼前,是衣物破爛,還在流血的屍體……
一瞬間,哭喊悲慘傳入腦海,四處鬧著,外頭是大批大批蒙面人,他們無差別屠殺著這座繁華府邸裏的一切,王慍神魂不在,卻也只是片刻,他突然大喊道:
“爹!”
隨後不顧一切向前跑去……
最終,他在血泊和一眾熟悉的面孔中,找到了王行風……王慍咽了一口唾沫,他失魂落魄走過去,將爹的屍體反過來。
這個記憶裏不善言辭的男人,滿臉傷痕。
“爹……”
王慍帶著哭腔喚了一聲,王行風艱難睜開眼睛,他還沒死。
雖然很慢。
不過卻還是睜開了眼眸,王慍失落的心重新提回來。
他急忙道:
“爹,你撐住,我帶你去找大夫……”
說完就要扶著背起他,卻不料想,王行風用孱弱的身子,駛出最後的力氣,將他推開,他顫抖道:
“走,去找你娘,保護好她……”
“爹……我……”
王行風雙目流出眼淚,他大聲道:
“走啊,他們是沖著你娘來的,走啊……”
王慍露出悲痛的表情,卻只聽王行風說出最後一句話:“告訴你娘,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如果再給一次機會,我還是不後悔,我愛她……也愛你……”
“爹!”
最後他是笑著死去的,王慍不知道爹娘經歷過什麼……
但他也知道,十幾年來。
他們幾乎不曾見過面,很小的時候,面對叔叔伯伯們的撮合,他也天真地去找娘……
可是……娘只說,我只會帶來災禍……
她早就想到有這麼一天了麼?
王慍強忍著淚,他跑了出去,周圍,身後皆是一片廢墟。
當他跑出王宗大門……
只見外頭,包圍著一片又一片鐵甲……
他們黑壓壓,根本看不到盡頭。
這一刻王慍很平靜,他也只是冷眼看著,面對無盡的鐵騎,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只是這一刻,他心底燃起無窮的怒火,我們做了什麼,要趕盡殺絕,他恨太后。
這一群鐵騎沒有攻擊王慍,他們整齊劃一,讓開一條路,那是通往後山處,王慍也知道了,有人想見他……他沉默走著,在眾人的目光中。
……
瀑布嘩嘩,它是一條剪不斷的綢帶,世間只有它才是永恆。
李沐蘇擦著劍,那是風不語,此刻冒著光芒,她神色冷峻,亭亭玉立在水邊,被花草樹木擁立著。
一切回到了從前,三十九年前,她第一次執行任務,師父什麼都沒說……
只是給她一個名字,一個地址,她沒有問緣由,殺手也不需要。
那時候她握住的還不是風不語,少女李沐蘇第一次殺人,沒什麼表情,亦如殺雞宰羊,她沒有思想……
只是一把冰冷的武器,更沒有感情,每日都與劍為伴,鮮血是她過往人生中,唯一的顏色。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把冰冷的劍,有了思想,她第一次對,那雙柔弱的眼睛,產生了動搖,那是一雙冰雪而又漂亮的眸子。
她沒有殺她,第一次任務的失敗,師父沒有責備她……而那個女孩的名字,叫祝鴻雪……
飛花雪玉,玉人雕琢。
祝鴻雪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腦海裏,也許吸引她的不是那雙眼睛,而是那雙眼裏,從未見過的情緒,名為溫柔……
一個殺手,怎能體會到這種東西?
她的世界裏也不該有,所有被她之人,面對她,眼裏只有害怕、憤怒、驚恐、慌張……
她是一個怎樣而又溫柔的女孩啊,李沐蘇不知道,只能看見,那漫天大雪裏,小鴻雪手捧著一個冒著蒸汽的饅頭,要分與她一半,分給一個,即將取她性命的殺手……
後來的故事,不重要了,只知道女殺手最終覆滅了組織,改邪歸善,被人們,被說書先生們繪製成膾炙人口的故事,去歌頌。
“只是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李沐蘇淡淡道,她擦拭劍身的雙手,變得挺直,周身卷起犀利的風。
身後緩慢響起腳步聲,片刻,映入眼簾的,是一身雪白,以及,顯眼的金色瞳孔。
“是啊,你的劍,刺穿我的胸膛……”
慕容嫣黛提著一把長劍,那把劍流光閃爍,名叫琉璃,名劍譜排名第二,曾經則是第一。
大獻第一位劍仙,大獻第一殺手組織青蛇江之主,大獻國教星神宮之主,慕容……不對,她叫卯兔。
“只是啊,不怎麼准,離我的心臟,還差最後一厘……”
卯兔慢悠悠說道,琉璃劍光華萬丈,傳聞能引九天彩氣,有著八寶琉璃之意。
死在這把劍下的高手很多,它在江湖上一直是個傳說……
只不過退隱時間太長,人們淡忘了……
李沐蘇冷眼看著她,冰冷道:
“真是可惜……”
卯兔突然笑了……
只不過笑得沒有感情,她道:
“我本意欲將你培養成為一個沒有任何破綻,無懈可擊的人……”
李沐蘇諷刺道:
“是沒有任何思想的人吧……”
“然後取走我的神魂,完成你的計畫?”
卯兔沒有反駁,她眯著眼睛,抬起一只手,喃喃道:
“你的一切都是我賦予你的,我是你的再生父母,我想要你的命,理所應當。”
李沐蘇搖搖頭,她輕笑一生:“呵呵,父母?
我不過是你的一個工具罷了……”
兩人之間,誰也不曾退後,隨後之間李沐蘇道:
“一切,要怪就怪你當初,不該讓獨孤雁教我武功……”
隨後,她揚起頭,表情惆悵,看著天空,不知想什麼,卯兔卻是淡淡道:
“不,你讓我很滿意……”
“現在的你,入了天之一,我打不過你……
可是你有了破綻,你從一個無敵的神,變為了一個凡人,來吧,讓我看看,你是選擇神性,還是人性……”
卯兔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在等著李沐蘇做出選擇。
這一刻,勝負已分……
……
當王慍趕到這裏時,他見到了最不願見到的人……慕容嫣黛,她提著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
而李沐蘇,他的娘親,卻只是跪在她的腳下……
“娘!!!!!”
王慍發瘋一般大喊著,不顧一切向前沖去,可就在這時,東君擋在他的面前,王慍怒吼道:
“滾啊!”
東君的身形弱不可察閃爍了一下,王慍就這樣越過她了……隨後,他的前路又多了一個束發高挑的女人,提著王慍不認識的劍。
不過這時,他被情緒沖昏大腦,不顧一切向前沖,只因為,在他眼裏,慕容嫣黛已經舉起了劍。
“娘!!!!”
這次,王慍帶著哭腔,瑤光亦如東君,沒有過多阻攔王慍……
可是這也夠了。
那把劍,終究還是落下去,狠狠刺進李沐蘇心臟的位置。
“……娘?”
王慍大腦這一刻不能思考,他立在原處,喚了一聲,鮮血染紅了李沐蘇青裳,她低垂著腦袋,絕色容顏一片慘白,隨後,李沐蘇抬起頭,她向著王慍擠出一個笑容,滿是柔情,她張了張嘴唇,王慍聽不見……
可是耳邊卻莫名想起了:
“我愛你……”
一個無情的女殺手,最後的柔情,給了自己的孩子,身為母親,有種愛名為母愛,最是難解……也許從前,王慍感受不到她給的愛,可這一刻,無聲勝有聲……
無論何時,只要遇到危險,父母總會奮不顧身。
卯兔自然看不懂,她瞭解李沐蘇,這是一個無論何時,都不會放棄的人。
不過今天,她再一次認識了她,或許從她的意願裏,早就沒了感情這種東西。
“娘!!!!”
看著崩潰的王慍,大聲嚎哭,她倒是很想問,你再悲傷什麼?
她的心不會痛,以前不會,現在不會,未來……
她收劍,默默看著王慍抱著李沐蘇的屍體,便要離開。
不過這時,身後卻響起一個聲音:
“站住!”
只見王慍站起身來。
他撿起風不語,指著自己,崩潰道:
“慕容嫣黛,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娘!”
看著這個悲痛欲絕的少年,本不想回答他……
可是突然就很想笑,於是她捂著嘴肆意笑起來:“哈哈哈哈……”
東君和瑤光看著笑得癲狂的卯兔,這是她們第一次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慍感覺她只是在羞辱自己,他怒火中燒,大聲質問:“你說啊,你笑什麼!”
卯兔笑聲停了。
她揚起頭,捂著眼睛,一手指著王慍,語氣不善道:
“我笑你太弱了,弱者是沒資格向強者提問的……”
“你!”
卯兔突然打斷他,看著王慍嫌棄道:
“我不殺你,不是因為你娘,而是你太弱……”
隨後攤開雙手,無所謂道:
“看,我把你全家滅了,你除了無能狂吼,又能做什麼?”
王慍被他說得無言以對,面色青紅不斷……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辛酸湧上心頭,眼淚忍不住掉了出來……
只是卯兔還在諷刺他:“你連你娘一半都不如,知道嗎,我可從未見她哭過,你看你,還是個男人?
就是害了你娘,不是帶著你這個拖油瓶,我怎麼能殺她呢……”
“我還得感謝你……”
最終,便是這句話,讓王慍再次崩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趴在李沐蘇的屍體旁,不知所措,他的眼裏,沒了光……
卯兔像是看待什麼無用的東西一般,覺得沒趣,就轉身要離開……
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王慍突然站起來……
捂著眼睛道:
“慕容嫣黛,你……愛過我嗎?”
“呵呵哈哈哈哈……”
聽見這句話,卯兔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她語氣輕鬆道:
“你還真是天真啊,我告訴你吧,從我接近你第一天起,我的目標就是你娘,我怎麼會愛上你呢?”
“我一直在騙你啊,傻瓜,哈哈哈哈……”
伴隨著一陣陣笑聲,王慍握緊了手中的風不語,突然,他失去理智一般,向前沖去:“我殺了你!”
隨後舉起手中劍,向著慕容嫣黛刺去,可即便如此,那雙金色瞳孔也只是冷冷看著他,沒有任何閃躲的意思,王慍向前刺的手微不可若抖了一下,隨後,風不語貫穿卯兔的身體。
卯兔用冰冷的手掌撫摸著王慍的臉頰,她淡笑道:
“你們娘兩還真是親生的,一人捅我一劍……
只不過,劍法怎麼都如此差呢。
每次都只差一厘啊……”
隨後輕輕一掌,將王慍打出很遠,慕容嫣黛穿著染血的白衣,猶如雪中梅花。
王慍狠狠摔在地上,早就不知所措,或許在他世界裏,就這麼死了,也挺好吧,不知躺了多久,周圍再無動靜,他耳邊卻響起一個聲音:“你娘還沒死……”
王慍眼睛重新恢復,燃起一絲絲光彩,他看著眼前的東君道:
“什麼意思?”
東君只是指了指李沐蘇的屍體:“帶著它去找祝鴻雪,找到青丘,也許能讓李沐蘇複生……”
說完這句話,她就離開了……王慍急忙爬起來。
他跑到李沐蘇屍體旁,卻發現屍體早就不見了,只留下一地的衣物,他翻開青衣,一只青色狐狸安然睡在裏頭。
王慍大喜,他突然想到,葉紅霜說過,他娘是狐狸精……沒想到是真的……
他小心翼翼抱起這只熟睡的狐狸,呵護在懷裏,滿是心疼……太好了,娘,我一定會救你,一定會的,哪怕讓我付出一切……
隨後,他抬頭……
只見瀑布上面,有三道人影,他們居高臨下,看著王慍,漠視一切,從左到右,分別是:瑤光、卯兔、東君……
王慍咬了咬牙,用最大的聲音喊道:
“慕容嫣黛!!!!!!”
聲音響徹這林中,驚起一片飛鳥。
……
瀑布上,瑤光立於身側,她問道:
“為什麼不殺了他……”
卯兔淡淡笑道:
“才剛開始……”
瑤光若有所思……
……
天空下起了雨,烏雲密佈,宛如夜空。
當林晚霞得知禁衛軍要誅殺王慍的時候,便騎上馬,奮不顧身向城外趕去,太后已下令,懸賞王慍人頭,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她不知道王慍犯了什麼事……
但他剛走,她便想要為他爭取哪怕很短的時間,於是冒著大雨,帶著劍,孤身一人,要攔千騎。
金霄城外,胡為冷冷看著她:“林大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可是奉太后的命令,你要違抗?”
林晚霞焦急道:
“你們一定是弄錯了,太后怎麼會要殺王慍……”
胡為最為見不得自己喜歡的姑娘關心別人,一看林晚霞這模樣,心裏就一陣怒火中燒,憑什麼你不是關心我?
他也不打算說廢話,於是便道:
“林大小姐,不要以為你爺爺是丞相,我就不敢動你,違皇令者,殺無赦!”
林晚霞眼見說不動,心一沉,仗著自己身份,她抽出長劍:“如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離開!”
“好,這是你自找的……來人,給我拿下她……”
胡為一聲令下,禁衛軍就蜂擁而上,於是林晚霞就和他們交戰在了一切……
……
“林晚霞!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讓開!”
胡為在雨中吼著……
可是倔強的紅衣姑娘,不依不饒,她奮力反抗者……
很快,身上就有了不少傷痕,她心裏擔憂者王慍。
不過那些禁衛軍也沒下死手,這一幕自然讓胡為很氣憤,更加堅定了他要前去殺王慍的決心,於是他拔劍騎馬就上,與林婉霞交戰了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都停手了。
他們默默看著那個姑娘,站在雨中的姑娘,她捂著左眼,滿臉鮮血,卻也還是撐著劍,就連胡為,都被她所撼動……
“你……”
林晚霞依舊道:
“我不會讓開的……”
還是那麼倔強,似乎永不曾變過,只不過看起來有些淒慘。
“好……”
胡為怒極反笑,於是他心一狠,舉著劍就要刺向林晚霞。
不過這時,一股巨大的劍浪將胡為打下馬,讓他摔在泥濘中,摔了個七葷八素。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誰!
誰!”
這時,不遠處,一個高大的人影緩慢走來。
他渾身是傷疤,就連臉上也佈滿,他背著一把寬大的劍,蚩尤劍,大邙出現了這裏。
“你是……”
胡為被他的氣勢所震推,那股殺氣如同實質,讓所有禁衛軍的馬兒不安。
星神宮不在金霄城,江湖人士便出現了,大邙來到林晚霞身旁,冰冷道:
“你們回去吧,我不想大開殺戒……”
胡為這時憤怒了。
他怒道:
“裏是金霄城!
是天子腳下,豈容你放肆……”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力量震退好幾部,隨後胸腔一熱,吐出一口鮮血……大邙冷漠看著眾人,站著這裏,宛如一頭猛虎。
“好,我們走……”
胡為心有餘悸看了一眼大邙,心裏不由得想到:江湖人,真是可怕……
於是就帶著一眾人馬離開了……只留下大邙和林晚霞,眼看禁衛軍消失,大邙道:
“我欠他一個人情……”
說完這句話,他也離開了,留下林晚霞獨自跪坐在雨中,也不知她聽沒聽見……
……
王宗外頭,有很多人,除了守衛軍,還有很多其他勢力的人,他們不知道有著什麼目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參與到這場屠殺……
只是在雨中,像一只只豺狼。
渾身是傷的王慍像一只流浪狗,沉默而又無言走在泥濘的街道,他懷裏抱著一只昏迷不醒的青色狐狸。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惡鬼閻羅殿,鐵騎,巫神教眾人……
在刀劍血雨裏,所有人都靜得像是雕塑,王慍瘦小的身軀,他的背後,卻是一片廢墟,王宗,徹底毀滅,娘親、父親、叔伯……所有熟悉的人,那些慈祥的面孔,全都變成了……一幅幅冰冷殘缺。
再也沒有人打打殺殺,他們像是得到什麼命令一般,看著這個落魄的少年,他失魂,他披頭散髮,他一瘸一拐,他……
無形中,是慕容嫣黛最後的嘲笑,嘲笑他的,無能。
某一刻,他的心,在那一劍之下,碎成粉末。
禦天府在慕宸紫的率領下,便也只是看著他,紫衣劍被雨水沖濕的面頰,似乎也帶著悲傷,她想上前安慰他,可卻怎麼都挪不動腳,她沒有資格。
很快,王慍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的前面站著一位黑衣女子,她撐著傘,與他相對。
兩人相隔……
“我該怎麼稱呼你,北冥蕭玉、公仲蕭玉,還是……葉蕭玉”王慍目光通紅,咬著牙道。
“都是我。”
她很平靜的回答,在這一刻,什麼都是多餘了。
“你一直都知道,慕容嫣黛就是卯兔,對吧。”
“嗯…”
“所以,你騙我?”
“很多人都騙過你。”
雨中,再次傳來寂靜,王慍,和如今,江湖即將崛起的勢力,惡鬼閻羅殿少主,他們彼此相視,彼此沉默,彼此……拉開了距離。
“我不怪你。”
許久之後,王慍淡淡說出這句話。
可是。
這一刻,黑衣女子,手中握著的傘,更緊了些。
“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所有人成功了。
這場交易,沒有失敗者”王慍依舊平靜說著。
是啊,惡鬼閻羅殿救出了葉紅霜,星神宮卯兔拿到了青丘狐之靈,巫神教魔女拿到了幻天魔功法,太后廢帝即登基,四方勢力,在金霄城,全身而退……
也沒人在意一只狗的死活,寒冬即將到臨,大雪降至,路的盡頭,是雪麼。
王慍走了,與黑衣女子擦肩而過。
兩人,再也沒有相視。
不知多久,這裏也無人了,只剩下破碎的殘根,以及那道黑色身影,她不知站了多久,雨中似乎傳來低泣。
“我很喜歡那小子”一道紅衣降臨,站在遠處,她風華絕代,睥睨天下,雨水沒有打濕她身上任何一處。
“走吧,娘”黑衣只是沒有感情回了她一句。
不知什麼時候,她早已被淋濕。
“呵呵,哈哈哈……”
雨夜裏,笑聲掩飾了雨滴。
……
“對不起……”
一道紅衣緊緊抱著王慍,這裏是,金霄城門外,林晚霞渾身是傷,雨水將兩人身下,洗的一地血紅……
而這個一向不服輸的姑娘,她用滿是傷痕的手抱著無神的王慍。
她的右眼消失不見,留下了一個血窟窿。
晚霞再美,卻也終究變成了殘陽。
兩人在巨大的城門前緊緊擁抱,今夜,寂靜是唯一。
“嗚嗚……”
王慍失聲痛哭起來。
他又哭了,明明在心底發誓,明明說過,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人流淚……
可是看到這傻傻的紅衣姑娘,他還是沒忍住。
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再次爆發。
林晚霞一人抵擋千騎,紅衣血照金霄。
“別哭了,我們……回去……吧。”
“晚霞,回不去了。”
王慍用手溫柔撫摸她的臉頰。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灼熱而又真摯。
“放我走吧……”
王慍說道,他用最痛心的方式作出告別。
“……好……”
林晚霞咬著牙,努力忍住不哭。
“……”
王慍轉身跑了,讓這個渾身是傷的姑娘跪倒在雨夜裏,泥濘滿身。
“對不起……”
雨夜有風吹過,吹到林晚霞耳旁。
她最終還是捂著嘴大聲哭了出來。
王慍就是來告別的。
不過他最終沒有踏入城門……
因為旁側,張貼了他的通緝令,與雪無雙並排。
他不能再連累林晚霞了,更不能連累,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王依然。
雨中,黑的深沉……
可是他的眼裏,卻越來越堅毅。
心裏的恨意讓他面目猙獰,拿著風不語,抱著青狐,最後回頭,他仿佛看見,那高大的城牆上,站著一位白衣女子,仙姿卓越,用最無情的眼神,俯視他這個……落魄之人。
“呵呵……卯兔,這就是江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