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月圓。
史稱承鳳之變。
朱臣煙雀獨自站立高高的紅牆之上,身後是皇城最大的烽火臺,她一身寬大霓裳,俯瞰金霄,偌大的皇都盡收眼底,猶如螻蟻,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一尊金鳳酒在手中搖晃,她仿佛世間主宰一切的帝王,她知道距離這一步,不遠了,風吹散她的頭髮,風,吹向更遠。
她已不知站了多久,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照映大地的時候,高高的城頭就有了一道身影。
“太后娘娘,請注意鳳體。”
她不為所動,身後侍女便為她覆上一件貂衣,她隨之將其丟落在地。
“本宮要穿的不是這件。”
一口飲盡,她將金樽置於城臺,最後看了一眼這天,轉身離去,遠遠傳來她的聲音:
“傳我令,今天皇宮所有人不得走動,違令者斬。”
……
王慍再來到皇宮的時候,做好了萬全準備。
十幾天過去,唐紫搬離,水月街再無唐府,他也沒回去過,有種失落落的味道。
他不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繞記得酥玉這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向自己做著最後的告別,以後,怕是再也遇不到這麼愛笑的女孩了吧。
厚重的宮門打開,一位肩上披著白貂的婦人慢慢出現在王慍眼裏。
她眼含笑意看著看了很久,王慍呼出一口氣,拿上風不語,大步踏入。
她伸手示意王慍進馬車,隨後道:
“它會帶你後宮。”
王慍反問了一句:“你不去嗎?”
婦人搖搖頭,她只是目光平靜看著王慍,笑意一直沒有停。
“你是唐姐姐還是魔女?”
最後即將離去的王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婦人眼梢風情,婷婷俏立,美不勝收。
“請吧,公子。”
王慍神色嚴肅,深深歎口氣,回到車內,閉目養神,某一刻,王慍便覺得這位深宮裏的皇后娘娘,也許沒那麼簡單。
……
林鹿書院。
慕容曉風與公仲蕭玉對弈,懈王殿下風輕雲淡,棋桌上,沒剩幾字。
“我能帶她走嗎?”
慕容曉風平淡問道,懈王殿下喝了口茶,露出一個笑容,反問一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躲得過嗎?”
慕容曉風表情凝重,隨後似乎很傷心,他略顯悲道:
“我爺爺用整個慕容家換一個未來……”
“換我一個未來……”
“我們終歸只是棄子……棄子呐……”
公仲蕭玉不以為意,他順著眼前男人的話道:
“你可知她的身份,皇后娘娘可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
“我愛她。”
慕容曉風眼神很堅定,隨後道:
“我們去北方,去祁連山腳下,那裏有一處桃花源。”
“我不想她死……”
任誰都不知道,堂堂慕容曉風一直未娶,竟是心中早已有人。
公仲蕭玉下完一字,隨後道:
“你可以離開,她也不會死,我想,事到如今,於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吧……”
懈王殿下似是知道皇后娘娘某些事情,他看著慕容曉風的表情,倒有些可惜。
慕容曉風聽到這句話,怔住了,又想起許久以前,爺爺深夜見他,他說:走吧,曉風,你是慕容家最後的火種,離開金霄城,離開陵下,爺爺,一定會送你離開的,這名聲,讓它化為烏有吧,從前犯的錯,從我這一代,結束吧。
慕容司乘不得不反,亦如他曾今的老友們,只剩了了。
他想要離開……
可是那位的存在,讓他們不得不困於陵下,他慕容家是前朝最後的餘暉之一,太后娘娘若要登基,他們便是最好的試刀石……
更何況,那位……壓著他反,壓著他拉陛下下水,壓著他拉下王家……
慕容老爺子經歷過兩朝,也經歷過大屠殺時代。
每當那些舊人們,用最悲慘的姿態登門,卻都讓他兩難,他活著,慕容家不敗,日後就會有無盡的麻煩,天下大亂是註定的……
女帝登基勢必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是所有人都能預見的,倘若,真有叛軍請求慕容家出山為軍師,他要怎麼做?
倒也簡單,沒人在乎慕容家的想法,承鳳宮那位心思,才是關鍵……
即便他是忠心……
但,自古忠義兩難全……
慕容曉風突然拉扯了一下嘴角:“葉王李蕭、慕容公仲,從此就真的成了歷史吧……”
公仲蕭玉淡淡一笑:“現在是,林夏柳朱的天下……”
慕容曉風也是釋懷一笑:“倒也羡慕江南,我們離天子太近,卻也太遠……”
公仲蕭玉看著慕容曉風漆黑的眸子,突然道:
“不過,我相信,沒有永遠的世家,這金霄城,不屬於誰。”
兩人沒再說什麼,一切不言在棋裏。
……
“駕駕……”
一陣馬蹄聲疾,揚起一片煙塵,他們駛得很快,遠遠看去,像是有著幾萬人,不少人矚目,為首則是一位老將軍。
雖然老將軍頭髮花白……
可是騎著駿馬的姿態,卻是無比挺拔。
王翎老將軍用陛下虎符,帶著三萬人馬火速趕往金霄城……
而他調動這三萬人的理由便是進城護駕,星神宮霍亂朝廷,魔教齊聚皇都,陛下岌岌可危。
陵下十萬守備軍,駐守在靠北的子雲……
即便全軍前進,也要耗損不少時間。
只不過此時跟在王翎老將軍身邊並不是王家親信,守備軍官只說他們有其他任務,王翎也沒有多想,軍為天子,理所當然。
慕容司乘讓他帶兵便是為了在陛下逼宮太后時,平定賊亂分子,瞬速控制金霄城局勢,這點至關重要……
即便他內心有些許不安,王慍還在城裏。
不過聽說他一直待在風清水秀閣,也讓他放心許多。
皇宮。
一身龍袍的皇帝站在禦前殿門口,他今日倒是神采奕奕,隨手彈了彈龍袍,似乎再說,這是我的,身後跟著小太監,皇帝問道:
“承鳳宮如何。”
“回稟陛下,太后娘娘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宮裏走動,違者格殺勿論。”
皇帝聽見這話,眉頭本能皺起,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難不成,太后娘娘已經知曉了我的計畫麼。
不過他也不顧了,今天就算動用武力,也要逼她交出玉璽,歸還皇權!
這等窩囊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過了,於是他轉身問道:
“胡為那邊怎麼樣?”
“回陛下,禁衛軍已經就緒,隨時聽令。”
皇帝大拍手掌:“好!”
“如此一來,就只差拿下星神宮了,待得葉紅霜出山,就是我們動手的時刻。”
皇帝眼裏滿是興奮,在他計畫裏,禁衛軍拿下翰林院,控制所有大臣……
慕容司乘代表丞相,統籌大局,避免魚死網破,葉紅霜率領巫神教眾人拿下星神宮,保護自己的安全,這場政變鬥爭裏,江湖高手卻都成了關鍵,他們有著高強的武功,為什麼太后娘娘能夠強勢?
還不是因為星神宮太強,四大祭祀,這些年裏,殺了多少人?
攔住了多少進宮的刺客?
難不成金霄城其他世家沒出高手?
任由太后娘娘隨意拿捏?
他們都甘願受死?
都不是,只因為星神宮,早就將一切掃蕩平,宗師境界又如何,依舊難以抵擋。
皇帝也想找高手啊,也想養自己的勢力……
可是這世間,找不到呐,當世恐怕只有三大劍仙才能勉強抗衡,可那三位……天高皇帝遠,根本不把皇權放眼裏。
他更動不了三大門派,於是有一天,三大魔門之一的巫神教告訴他,後宮裏,封印著一位無上強者,隨手就能覆滅星神宮,只要放她出來,就能助皇帝一臂之力。
一開始他自是不信……
但這麼多年來,後宮裏發生了那麼多事,星神宮卻無法解決。
久而久之,他也相信,後宮封印著一位絕世高手,十幾年來,不吃不喝,難怪星神宮拿她沒辦法,只能封印,皇帝美滋滋,這一天他等了太久。
先帝時期,宮中也有不少高手……
只不過,他們在那場鬥爭中,失敗了,如今,他們有另一個名字,惡鬼閻羅殿……
……
當王慍第一次踏入這裏,那口枯井,秋風掃落葉,後宮裏有無數廢棄的院子,這裏也只是平平無奇,王慍打量四周。
雖然院子破敗,可依稀能從中看出來,它曾今的輝煌,王慍重新把目光移到枯井上,上頭長滿衰敗的苔植,旁邊,有一處秋千,孤零零,在此處,顯得格外眨眼。
“你,究竟隱藏著什麼?”
王慍慢慢向著那口枯井走近,風不語握在手裏,那抹溫熱,浸潤心底。
當他靠近的時候,枯井裏頭,卻是一灘平平無奇的死水,黑得深沉,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嗯?還有水?
難不成,底下有什麼玄機?”
不過,面對一口裝滿水的枯井,王慍也不會輕易跳下去。
雖然他懂得一些水性,面對未知的危險,人們會本能的退避。
他在四周觀察一陣,也沒發現什麼,連一處機關都沒有,他心裏不由得泛起嘀咕,什麼都沒有,難不成他們都在騙自己?
不過想想又不可能,總不能讓自己跳下去吧……
王慍盯著那平靜的水面,看了很久,直到……
“靠,玩我呢,我才不跳下去,一看就有危險,當我傻啊……”
王慍忍不住沖著那口井翻了個白眼,隨後就打算打道回府,去找魔女和北冥蕭玉問問,應該是他們還有什麼話沒對自己講。
就在這時,突然,院中刮起了一陣風,那風很強烈,吹的王慍睜不開眼,慢慢他的身子便被風吹得移向井口……
“不好!”
王慍大喝一聲:“散!”
傻子都知道,這裏有古怪,他調動渾身內力,一把就將這風吹散。
“呵呵,也不過如此……”
王慍拍了拍手,得意道,就要往外走,沒走兩步。
他腳步一滯,突然臉色巨變,身體急速向後飛去,在他極力調動內力的情況,依舊抵擋不住,那股從背後的拉力……
“啊啊啊……”
衰敗的院子,響起一位少年驚恐的聲音,隨著“噗通”一聲,王慍消失不見,只留下井中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