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巧巧緩慢靠近小六兒,動作輕柔。
而小六兒則是張開利嘴,露出兩排鋒利的牙齒,從喉結處發出帶有威脅意味的低聲咆哮,全身肌肉再次繃緊,毛髮倒立。
它並不知道,羅巧巧其實心懷愧疚。
它只知道,自己的生活……
本來詳靜而美好,是這個長相醜陋的嗜血魔頭毀滅了一切,八個姐妹死於她的劍下,如今自己苟活了多年……
這個嗜血魔頭還不放過,仍然找了回來。
小六兒的一雙猴眼,不復初見羅巧巧時的暴戾和嗜血,而是佈滿了歲月留下的風霜和哀傷。
正面對抗,以它的體型和年齡,絕對不可能是羅巧巧的對手,何況邊上還站著我這麼一個身材更為高大強壯的人類男性。
只有逃跑,憑藉速度和熟悉地形的優勢,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可它沒法再逃,身後就是唯一的石畫。
那所愛之人……
那曾經將它摟在懷裏……
那曾經帶給它溫暖……
那曾經讓它感到快樂和幸福的男人,所留下僅剩的紀念之物。
羅巧巧伸出手,小六兒閉上了眼睛。
羅巧巧的手當然沒有伸向小六兒的喉嚨,而是撫上了它的頭頂,溫柔很緩慢的,將那倒立的毛髮一點點撫順。
“小六兒,我很抱歉。”
羅巧巧真摯的道歉……
可惜小六兒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它由於過度緊張而蜷縮成一團,不明白這個嗜血魔頭到底要做些什麼。
——
“走吧。”
羅巧巧站起身來。
“就完了啊?”
我伸出手,也想要撫摸一下這只可憐的老猴子。
“別!”
“哢嚓。”
幸虧羅巧巧提醒……
我閃跳及時,否則差一丁點……
我的手指頭就被咬到了。
小六兒的毛髮又倒立起來……
沖著我低聲咆哮著,似乎在警告我我,若敢靠近一步,它就算命喪於此,也要讓我付出慘重代價。
我連忙安撫道:
“別怕啊……
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破壞你的石畫。”
我從背包中掏出一根香蕉,在小六兒面前晃了晃:
“你咬壞我的手機……
我都沒怪你……
這樣吧,咱們做交換,你讓我摸一下,我給你一根香蕉,讓我摸夠了,香蕉還有的是。”
小六兒連看都沒看我手中的香蕉一眼,依然低聲咆哮,警告的意味越來越濃。
羅巧巧輕歎口氣:
“它不會讓你摸的,把香蕉給它吧……
我們該去下一個目的地了。”
說罷,羅巧巧就轉身離開了。
我只好把背包中的香蕉全部扔到了小六兒面前地上……
然後屁顛屁顛趕緊跟上了羅巧巧。
我心有不甘的說道:
“這老猴子真是小氣……
我手上的石塊都扔了,對它的石畫又沒威脅,還拿著一根香蕉。
你還是它的仇人,摸了它那麼久,都沒反抗,怎麼我一伸手試圖摸它,就毫不客氣的直接上嘴咬呢?”
羅巧巧說道:
“大概因為你是男生吧?”
我抓了抓頭髮,不解道:
“男生怎麼了,難道一只母猴子,還會覺得,我摸一下它,就是玷污了它清白的身子不成?”
羅巧巧沉默了一會兒,用低微的聲音說道: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我正想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
若是一只普通猴子,自然不會對人類的男女有區別對待,可它卻是一只有著複雜命運的猴子,它成為一名人類男性的後宮一員,還深深愛上了這個中年男人。
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照這麼說,我剛才的行為,好比一個色膽包天的惡霸,在一個守身如玉的良家婦女面前,拿著鉅款,色迷迷的調戲說,小娘子給大爺摸一下,大爺就打賞你一兩白花花的銀子。”
羅巧巧被逗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拍了胸脯,心有餘悸道:
“實在太驚險了,巧巧,你可太聰明了,剛才電光火石之間,居然想得如此深遠……
要不是你出聲及時阻止……
我這無良惡霸的手指,多半被小六兒這位守身如玉的良家婦猴給咬斷了。”
“不,我並沒有想這麼深。”
“只是當年,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頂上……
除了我和石畫中人,還有一個呆頭呆腦的小男生。
山中的生活很粗糙無聊,小男生總是閒不住,喜歡去找猴子玩耍……
他幾乎和所有猴子打成一片,卻唯有一部分母猴子,小男生一靠近它們,就會被各種抓咬……
而小六兒,便是那幾只行為特殊的母猴子之一……
我方才也是想起了那個小男生的遭遇,才提醒你的。”
羅巧巧扭頭看了我一眼,接著道:
“我一直不解其中奧秘,倒是你隨便一句話,讓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小六兒和另外幾只母猴子,不願讓小男生觸碰到它們的真正原因。”
我感歎道:
“如果真是這樣,石畫中人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啊。”
羅巧巧皺眉:
“何出此言?”
我攤開手,解釋道:
“巧巧你想啊,矢志不渝,從一而終,男女授受不親……
這些都是人類幾千年文明,才對女性逐漸形成的道德要求,連現代社會很多女性都做不到,幾只母猴子連話都不會說,哪里懂得這些。”
羅巧巧點了點頭:
“沒錯,有道理。”
我加快語速,接著分析:
“那石畫中人,或許真是心裏變態,或許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但他居然和幾只母猴子交合,實在古今聞所未聞,可即便如此,對男人來說,被戴綠帽子都是極為屈辱的事情,何況被一群公猴子戴上綠帽子……
所以石畫中人必須想辦法,避免自己的猴子老婆們,被其他公猴子給玷污了。”
頓了一下,我突然發現一個Bug。
“不對,有一個更簡單乾脆的辦法,那就是把這座山上的所有公猴子殺了。
若是心有不忍,或者把公猴子閹了也行……
這樣做雖然麻煩……
可我還是覺得,怎麼也比教會幾只母猴子講三從四德要簡單的多。”
羅巧巧說道:
“你這個困惑……
我倒可以回答……
因為石畫中人雖然腹中才學通古博今,稱得上天底下第一人……
可他武學修為卻並不高明……
而且身體羸弱,更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書生,你也見識到了。
這山上的猴子有多麼靈巧詭動,要殺光它們,對石畫中人來說,才是一件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我說道:
“既然無法除掉公猴子……
那石畫中人,就只有用盡他腹中才學,掌握與猴子溝通的技巧,對自己的猴子老婆們諄諄教導,才將這些規範人類女性行為的道理,刻進了這些母猴子們的思想中……
最終效果也非常不錯……
這些母猴子們,除了公猴子,所有帶有雄性氣息的生物都被它們視為了不可觸碰的存在。”
我回頭望了一眼小六兒。
它還依偎在石畫上,久久沒有動彈,連望都沒望地上的香蕉一眼,臉頰貼在男人的鬍鬚部位磨蹭著,也許過去,男人就很喜歡用自己的鬍鬚挑逗它。
地上的白色毛髮,似乎又厚了一些……在深山中的這些年頭,它一定過的很苦吧……
既要維持生活,還要面對無數公猴子的騷擾,它不會懂得,為什麼自己不能被其他雄性觸碰,它有限的認知裏面,沒有清白這個詞。
那個人這樣教導它了,它就遵守下來了。
從一而終,多麼高貴的品德,在人類的社會中,都已經快要蕩然無存,卻有一只母猴子,以世人無法揣量的艱辛堅持了下來。
我收回目光:
“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羅巧巧回答道:
“我重新回到這山頂,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去水池邊上,祭拜一下那八只被我殺掉的母猴子的亡靈,遇到小六兒只是意外……
我也沒想到,它的壽元會如此之長……
而第二個目的,也是去祭拜,祭拜一個人,一個同樣死於我劍下的人。”
我瞪大眼睛:
“你還殺了人?”
羅巧巧點點頭:
“沒錯,就是那個石畫中人……
他曾經是我在世上最尊重愛戴的人……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在我的劍下。”
我的心臟被攥緊,某些呈現碎片化的事情,好像快要拼湊成一塊整體了。
我聲音幹啞:
“石畫中人究竟是誰?”
羅巧巧輕聲說道:
“他是我的義父兼師傅,名叫葉心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