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敲門聲像是遊戲中斷的哨聲,讓這場鬧劇稍作停滯。
胖導演頓了片刻,沖門外吼:「誰啊?」
等了片刻,門外也沒人回答。
文雅終於找回了理智,她先一步沖到玄關去擰門鎖。
哢噠。
門卻沒有開。
胖導演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門反鎖上了。文雅幾近絕望,她拍打著門,只能寄希望於門外那個人沒走。
「求求你救救我…求你幫幫我…幫我報警…求你了…」
她對著門外大叫,胖導演根本懶得阻攔。在這家酒店裏,每天多的是這種事,多的是這種戲。
這裏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試鏡呢,別那麽多事!」胖導演一面對著門外大吼,一面抓著文雅的頭發把她扯回去。
文雅的鞋子蹬了一地,頭皮熱辣辣的疼。
她想起鐵盒子裏的那張護身符,此時此刻,無論她是尖叫還是哭泣,神都看不到。
「扣扣扣…扣扣扣…」
敲門聲又響了,這一次急促的幾乎沒有停歇。
「媽的!」
胖導演氣喘籲籲的從文雅身上爬起來。
他還什麽都沒幹,光把文雅拖回去都累得夠嗆。胖導演套了件浴袍,打算先去教訓門外那個不識相的人。
「你他媽…」他的吼聲在看到門外那人的一瞬間消失了,仿佛換了個人,聲音變得小心翼翼:「厲笙哥,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斐厲笙站在門口,神色漠然的看著他:「我來找人。」
「…找…找我嗎?」胖導演說話有些磕絆。他在腦子裏回想白天這個替身跟斐厲笙之間的互動。
隱隱擔心,斐厲笙不會真看上她了吧?
斐厲笙擡起手,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正對著胖導演身後,似乎印證了胖導演心裏的猜想。
胖導演回頭,文雅正披頭散發的站在他身後,身上衣衫淩亂不堪,腳上的鞋子不知道掉在了哪裏。
「…啊,找她嗎?」
胖導演的臉頓時變得僵硬,他咽了咽喉嚨,對著斐厲笙擠出一個笑容:「…我只是讓她來試鏡,就是《暮曉檔案》那部劇,不是有個角色不好找嘛,讓她來試試…」
斐厲笙沒什麽表情,只是將手插進褲兜:「現在試完了嗎?」
「試完了,試完了。」
胖導演趕緊點頭,進屋把文雅的包塞進她懷裏一面急匆匆說道:「試完了,你趕緊回去吧,結果後面再通知你。」
文雅不知道自己怎麽出來的,只是身上一暖,她才回過神。
她和斐厲笙正站在酒店的走廊上,他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文雅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腳,鞋子被她和包一起抱在懷裏。
「謝謝你,厲笙哥…」她一整天不知道跟斐厲笙道了多少謝。如果今晚不是他,文雅不敢去想自己會經歷什麽。
斐厲笙個子很高,垂眸就能看到她的發頂。女孩嬌嬌小小,才齊他的胸口,牛奶一樣的身體被他的外套罩著,弱小得好像隨時會從衣服裏消失掉的搪瓷娃娃。
他將她淩亂的發頂用手指撥開,把衣服裏的頭發一齊抽出來,整整齊齊碼在她的肩膀上。像給小朋友打扮那樣。
又低頭抽出她手裏的鞋子,單膝跪到她面前。她踩在暗黃色地毯上的腳透著粉色,光灩灩自有一股羞意。斐厲笙握住她一只腳,擡到自己的膝蓋上。
文雅有一瞬間的驚訝,這似乎比剛才在胖導演屋裏經歷的事情還要讓她慌張。她小小的掙腿,單腳踩在地上晃得幾乎要倒地。
「別動!」他說:「扶著我。」
斐厲笙全程低著頭,只是將那只蜷縮著羞澀指頭的腳穿進鞋子裏,又去替她穿另一只。
文雅虛虛的扶著他的肩膀,她看到自己臟兮兮的腳丫子在他黑色的高級西褲上留下一個淺白的印子。
他的手幹燥又溫暖,包著她腳心時似有一股暖流從腳底板流到心口裏,讓文雅舒服的想嘆氣。
他的頭發很密,發旋居然有兩個。
文雅想起小時候聽老人說,兩個發旋的人聰明又固執,通常都很有才華。
斐厲笙站起身,緊了緊他罩在她身上的外套。文雅在離家這麽多年以後,第一次有被人珍視的感覺。
這種意識導致突然有股熱流沖進她的眼眶裏,本來已經感覺到冷然的心,在回暖之後又酸脹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哭。」
斐厲笙低頭看著這個在他面前突然啜泣的小女孩。
他不反感她哭泣,也並不試圖安慰她。只是一只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沈沈的壓著她,好像這樣就能把她顫抖的啜泣壓下去。
「娛樂圈就是這樣。它是這個文明社會裏最封閉守舊的圈子,有著嚴格的等級製度。你想要進來,又不想被人欺負,那就得往上爬。爬得越高,就越少人能欺負你。」
文雅擡起眼睛,從朦朧的水霧裏看他。
她知道斐厲笙說的對,這沒有什麽可哭的,如果她一只是個小小的替身演員,不管再怎麽小心,這樣的事終有一天會發生。
今天有斐厲笙救她,下回就不一定了。
她總不可能每次都把希望寄托給神明。
「把車開到負一樓電梯口。」斐厲笙不知道在給誰打電話。
掛完電話,他整了整搭在文雅身上的西裝外套,手指溫柔的撥弄了兩下她垂下的劉海,後仰頭似欣賞自己的傑作:「不哭了?」
語氣像是哄小孩。
文雅搖頭。好在斐厲笙沒有安慰她,否則她大概會哭更長時間。
「你住哪?」他問。
文雅眼神有些遊移的擡頭睨了他一眼,聲音小小的,有幾分羞怯:「濱湖村…」
那是離這個影視城最近的一個城中村,文雅說完紅著臉低下了頭。
在一個片酬幾千萬起步,常居福布斯名人榜的前幾名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窘迫處境,這著實讓文雅覺得有些難為情。
斐厲笙卻笑著拍拍她的頭:「我十幾歲的時候還住過好幾年地下室,這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
「你在這等我一下。」他說完打開旁邊一間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原來他的房間竟在那胖導演的隔壁。
所以他其實是聽到了她的尖叫才去敲門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文雅的臉突然燒了起來。
「你穿這件吧。」
他很快出來,帶著一頂鴨舌帽,手臂上掛著一件黑色的衛衣。他把搭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取了下來,把那件黑色衛衣遞給她。
衣服很大,除了有新漿洗過的味道,還有斐厲笙身上古龍水的優雅香氣。
穿上去,好像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裏。
文雅為自己這莫名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又控製不住的臉紅。
她低著頭,沒敢去看他。
斐厲笙卻並沒有註意。他把西裝外套放到玄關的櫃子上,關了門帶她往電梯走。
進電梯,他按了下行。然後戴上口罩和墨鏡。
文雅從電梯門反射的影子偷看他的動作。
他要出門嗎?
還是要親自送她回去?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肆意滋長的藤蔓,繞著她的心蜿蜒攀附,伸出的尖刺紮得她癢癢的。
「我出去一趟,順便送你回去。」
斐厲笙似乎發現了文雅的不自在,出電梯的時候終於向她解釋:「很晚了,一個女孩子獨自在路上走不安全。」
他們不走大堂,而是直下到地下室的車庫,出了電梯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不遠處。
很普通的款式,不會有人想到一個一線影帝會坐這樣的車。
斐厲笙的助理從副駕駛座下來。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助理把一個正在震動的手機遞給了斐厲笙,側頭避開文雅小聲說道:「…思情姐的電話,今天已經打過來好幾次了。」
斐厲笙的頓了頓,看了眼手機,然後接了過去,對文雅說:「你先上車,我接個電話。」
說完拿著手機走到了遠處。
文雅停頓了片刻,鉆到了車裏側。從車窗望出去,能隱約看到斐厲笙從墻角露出的衣擺。
不一會兒,她看到斐厲笙掛了電話從角落走出來,卻並沒有過來,而是徑直往電梯口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撥電話。坐在前排的助理電話跟著響了起來,文雅聽到助理應了幾聲,便掛掉了電話。
斐厲笙的電梯也來了,他走進電梯裏,按了關門鍵。合上的電梯門很快將他高大的身影吞沒了。
「不用等厲笙哥了,我們先走吧。」助理對旁邊的司機說。
「是思情姐?他們倆不是…」司機的話被助理的咳嗽聲打斷了。司機往後視鏡裏的文雅警惕的瞥了一眼,很快啟動了車子。
「文小姐住哪?」助理轉頭看向坐在後座的文雅,笑得很和善:「我們送你回去。」
「…送到濱海路就好。」文雅回答。
車輪壓在馬路上,發出悶悶的碾壓聲。閃過的路燈照在文雅臉上,忽明忽暗。
徐思晴,曾經紅極一時的玉女掌門,但在嫁給斐厲笙之後逐漸淡出了娛樂圈。
剛才的那通電話,就像灰姑娘舞會上十二點敲響的鐘聲。
鐘聲響起,魔法消失,灰姑娘立刻現出原形。
她沒有高廣華蓋的馬車,沒有金絲縷紗的禮服,沒有鑲滿碎磚的水晶鞋。
她只能回到她破敗的小屋,穿回她的粗布麻衣,做回她的替身小演員。
當然,文雅不是灰姑娘,斐厲笙也不是她的王子。
…